书城传记大汉国母—吕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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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主妇(2)

随着两个孩子的出世,家里多了两张嗷嗷待哺的嘴巴,本来不宽裕的生活开始紧巴。米缸里的米越来越少,孩子们的衣服都太小了,过冬的柴禾也不够,吕雉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

在短暂的蜜月期以后,回到生活本身,吕雉才发现生活原来是这样艰难。吕家的大小姐也第一次明白,原来就是把自己的肚子填饱这样一件小事,都并不是轻易就能办到。

刘邦同志呢,可能是公务太繁忙,也可能是他的胸怀太大,所以不屑于了解,或者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家里发生的这点芥末大的事。

刘邦可以在外面填饱肚子,他东家蹭一点,西家蹭一点,反正他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过来的,还因为这个凭白无故得了一个老婆,所以根本不当回事。虽然偶尔也有人说他是流氓无赖,但大多数时候,别人称他是潇洒大方,不拘小节。他的生活质量并没有明显的下降,吃喝玩乐还是继续进行着,沛县各大酒肆也依然能瞟见他俊朗的身影。

可是吕雉就苦兮兮了。刘邦薪水少,交的那点生活费不够刘盈的兜兜布的钱,刘太公老两口还好说一点,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那儿不好交代。大嫂摔盆砸碗,二嫂撵猫打狗,家里没个安宁日子。刘太公两口子想着要建设大秦朝的和谐社会,需要每一个家庭每一个成员的付出,因此丢掉周朝的老观念,咬牙跺脚,吐出两个字:分家。

家分了,吕雉领着两只碗、一个板凳回到了自己的那一间屋子。还没收拾房子,婆婆把未来的王子和公主送过来了。婆婆也确实为难,几个兄弟家都有小孩,她给哪一房的人带小孩都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与其家里鸡犬不宁,还不如一个小孩都不带。不过,她也知道阿季家的实际情况,所以帮扶一把,负责照料刘肥,就这还被两个嫂子埋怨半天。

从此,吕雉就成了沛县一道独特的风景:她怀里抱着小的,手里牵着大的,匆匆走到田边,把孩子放下,让大的照顾小的,自己抡起锄头,汗如雨下地干农活。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吕雉劳作的年代,这首歌还没有出世,因此她做皇后的时候,没法忆苦思甜,把这首歌哼给刘盈太子和鲁元公主听。但是,吕雉永远无法忘记种田的艰辛。夏天,毒辣的太阳能把人烤焦了,她把孩子放在树荫下,自己弯着腰,哈着背,左一把右一把,往前割稻。汗珠不停地往下淌,淋湿迈过脚步的地方,背上的衣服早就湿通了,黏黏的,非常难受。可是眼前的水稻看不到头,好像大海的浪花绵延无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割完。在某些感情丰富的诗人,那是收获的象征,是可以显示才华的歌咏对象。在农夫,它是不能不背负的沉重的大山,是艰辛,是苦涩,是一年又一年的折磨。

人像牛马一样的生活,从土里刨食,看老天的眼色。生活绝对是比所有书本、经验、感受都直接、残忍得多。在你愉快的时候,它冲你微笑;在你难受的时候,它却像敌人,在旁边得意洋洋。偶尔想起从前在娘家的生活,吕雉也有小小的懊恼。不过,既然嫁给刘邦了,那就给他当牛做马吧。当牛做马还不够,还得鼓励他,让他振作起来,博取光明的前途。基于这个美好而善良的愿望,吕雉开始了自己的“造神运动”。

其实,刘邦虽然喜欢在沛县四处闲荡,不做农活,不置办产业,但是他一直心气颇高,认为自己命里带着富贵。最先的时候,是刘邦老爹咋咋呼呼地强调这个小儿子有多么了不起。刘邦老爹说:那一天电闪雷鸣,我老婆出门很久不回家,我去找她,发现她身上趴着一条龙,过了一段时间,老婆怀孕了,没多久生下了刘邦。

这个故事在沛县人尽皆知,司马迁实地调研以后,把这段轶事放进《史记》这本书里面,他自己信不信不好说,他只管记录,让读者凭借个人智商,自己判断。

其实,从刘邦出世的传说来看有两种可能,或者这是中国古人的一贯做法,喜欢对一些重要历史人物的出世加以渲染神化,所以让名人老妈在闪电交加的日子里出门,然后莫名其妙地怀孕;另外一种情况是刘邦老爹真看到一个龙趴在他妈身上,那可能只有问他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当然我们不愿意相信这后一种可能,因为这对刘邦他爹的打击实在太大。

不过,当时沛县不少人也听说了这件事。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人相信有人怀疑,也很正常。其中,被刘邦迷倒的两个酒店老板娘,对这种说法坚信不疑。后来,当刘邦成为汉高祖,乡亲们在一起侃大山,问她们当年为何不收刘邦的酒钱时,她们就绘声绘色地向人介绍,说刘邦身边有龙的形象。

酒店老板娘应该是事后诸葛亮的代言人,看到刘邦做了皇帝,特意显示自己具有前瞻性的眼光。老板娘们整天跟男人们耍嘴皮子,喝开心酒,从来不去乡间走动。如果她们下乡看看,见到吕雉做庄稼的苦样,恐怕她们会说:每一个成功的男人后面,都有一个受过无数苦楚的女人。

吕雉在田里做死做活,丈夫刘邦虽然不想帮忙,可是十里八乡的眼睛盯着这个亭长,所以她偶尔也回去做做样子。而吕雉呢,看着丈夫守着一个不死不活的亭长位子,钱没有多少,人飘飘渺渺,心里早就有些不乐意。不过吕雉是个贤妻,她没有跟刘邦吵死吵活,没有闹得家里鸡飞狗跳,没有甩脸色让刘邦难堪。那一天,来了一个好机会,吕雉给刘邦上了一堂生动的人生励志课。书上是这么记载这件事的:

高祖为亭长时,常告归之田。吕后与两子居田中耨,有一老父过请饮,吕后因哺之。老父相吕后曰:“夫人天下贵人。”令相两子,见孝惠,曰:“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相鲁元,亦皆贵。老父已去,高祖适从旁舍来,吕后具言客有过,相我子母皆大贵。高祖问,曰:“未远。”乃追??,问老父。老父曰:“乡者夫人婴儿皆似君,君相贵不可言。”高祖乃谢曰:“诚如父言,不敢忘德。”及高祖贵,遂不知老父处。

这段文字翻译一下,大概是这样的:刘邦做亭长的时候,经常请假回家到田里看看。有一次,吕雉和两个孩子在田里锄草,有一个过路的老头要喝水,吕雉不但给了他水喝,还给了他饭吃。老头喜出望外,告诉吕雉:您真是天底下难得的大贵人,您之所以尊贵是因为这个小男孩。这个小女孩也尊贵得很。老头吃完喝完走了,刘邦摇摇晃晃过来了。吕后赶紧告诉刚才那个老头的预言,还说这个老头刚走没一会儿。刘邦一阵风似的跑过去追老头,老头告诉刘邦:刚才那位夫人和两个孩子都像你,你的相貌尊贵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刘邦听了这话,高兴坏了,还说如果真像老头说的那样,以后好好感谢老头。

可以看得出,吕雉女士非常了解自己老公的心理,知道老爱瞎晃荡的刘邦需要下一点猛料来振奋精神。她给过路老头吃的喝的,老头还能骂她吗?她告诉老公这件事,通过老头之口称赞老公,不过是隐含着这样的潜台词:老公啊,你将来是有大富贵的人,可不要一天到晚跟着阿猫阿狗混日子,你要振作,要上进啊。

吕雉用心之巧,奇思之妙,真是让人拍案叫绝。

刘邦果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少喝酒,多做事,将所有精神投入到业务中,而且为了养家糊口,专挑那脏活累活干。没多久,他自告奋勇从沛县送一批劳动力到骊山,谁知道,半路老下雨,跑了很多人。他万万没有想到会这样,第一次这么辛苦干事业,竟然因此把命干掉。因为秦朝严酷的刑法,如果送劳力干活,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没有到达,就不再需要这一批人,直接送他们去另一个世界,也是这个原因,陈涉同学才带领大伙革命。我们的刘邦同学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还有一个娇妻,没有那么大的胆子造反,但心里明白,这样到了骊山,只能死路一条,就直接上芒砀山落草为寇去了。

吕雉万万没有想到,催促丈夫干事业,干出个这样的结果。在芒砀山的穷山恶水中,刘邦随时随地会有两种死亡的威胁:一是让秦朝政府抓住,被官府处以极刑;二是在荒山野岭染上恶疾,一命呜呼。作为妻子,吕雉再一次发挥了人的主观能动性,她挎着小篮子,直接上芒砀山寻夫。

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吕雉的鞋走烂了,皮肤被荆棘树枝刮破了,但是吕雉是个要强的人,她不叫苦不叫累,咬紧牙关找了两天,苍天不负有心人,在那迷迷茫茫的大山里,她竟然找到了老公。刘邦非常吃惊,万万没有想到老婆竟然能够找到自己。老婆都能找上来,那秦朝的军队不也有可能杀来吗?想到这里,他的脸都吓白了。

吕雉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刘邦的心结,更知道他是一个相信天命的人,于是,她淡淡一笑,又编造了一个美丽的童话:阿季啊,你头上有祥云,我只要往天空有云彩的地方走,就能找到你的身影。

这些话很快被有意无意送到沛县,煽动了一大批大秦王朝的百姓, “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矣。”刘邦八成有大富贵,沛县不少年轻的小伙子都想跟着刘邦干革命。

如果说田间老头那件事还需要组团忽悠的话,那空中云彩这件事完全是吕雉的单人表演。古代资讯不发达,大伙多迷信。吕雉说看到刘邦头上有云,那就明说这人是真命天子。她之所以参与造神运动,与其说是为了鼓动别人跟着丈夫造反,还不如说是对困窘状态下的刘邦的一种鼓励与安慰;与其说是为了添加激起刘邦革命斗志的催化剂,还不如说是无比浪漫的爱情宣言。

自己的老婆确信自己是真命天子,这男人对生活还会失掉信心吗?再苦再累,不能坚持挺下去吗?刘邦雄心万丈,准备开辟自己新的人生图景。

不过,刘邦这尊“神”被造出来以后,站在神坛最前面的吕雉的厄运也从此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