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汉国母—吕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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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死亡(1)

01 恐惧

高后七年的三月中旬,春暖花开,吕后举行了除灾求福的祓祭,回来路过轵道亭时,远远看到一个东西,像狗,却又不是狗,眼神凶狠,直瞪瞪地盯着人群里的吕雉。吕雉心里一惊,觉得那动物竟然有些莫名的熟悉,当时就有些发怔,就在她呆愣的当口,那怪物一下子冲过来,左右的人大惊,因为来势突然,竟然没有挡住这凶狠地动物,它跑向吕雉,猛地钻过她的腋下,刹那间溜得无影无踪。

吕雉当时吓得不轻,请人来占卜,来人说是赵王刘如意的鬼魂作祟,从此以后,太后就得了腋下疼痛的病。

吕雉老了。

到了七月,吕雉的病状更为严重,不仅腋下疼痛,而且胸口也像是被巨石压着无法喘气。往事像套在脖子上的绳子,把她紧紧缠绕,纵使身边充斥阿谀奉承,日日享受锦衣玉食,她却总会想起沛县的那间小屋。在那里,她初尝为人妻的滋味,也担当起一个母亲的责任。灯下谈笑、田间劳作与骊山寻夫的景象还是那么清晰,三月天里,桃花烂漫开放,杨柳婀娜依依,阿季攀折了一根枝条,一会儿就做了一个俏皮的小帽子,给她戴在头上,她坐在那里,落入一个幸福无边的天地,偶尔抬眼,会看到燕子掠过天边的云彩,唱出欢乐动听的歌。

回忆有可能衰老,梦境却可能比现实更为逼真。

在梦里,她看到让她惊悚的画面,那些画面大多是由人组成:韩信、彭越、如意、刘友……一个接一个,披着头发,张着凶悍的眼睛,一步步逼近她,好似要咬破她的喉咙。不过,出现最多的是戚夫人和刘邦。戚懿还是一副狐媚样,扭动纤腰,缓缓下腰,叼起酒杯,献给刘邦,参加后宫宴会的人,不论嫔妃宫女,还是乐工能人,都如痴如醉地盯着那个宠妃。甚至自己的儿子也浑然忘我,露出向往的神情。而自己的丈夫——刘邦,他的眼睛、嘴巴、手、胳膊都在招呼这个妖精,他恨不得向天下人高喊,他刘邦,此生此世,都只爱戚夫人,疼戚夫人,宠戚夫人。戚夫人,是刘邦在意、看重、珍重的唯一女人,他跟她在一起,才不枉为皇帝,不枉为男人,不枉自己的一生。

在刘邦与戚夫人的恩爱里,她吕雉的付出与过往似乎变成了一个笑话,她虽贵为皇后,却没有任何办法改变冰冷的皇宫,没有任何方法唤回丈夫曾经的爱恋。她站在皇宫的夜色里,还是那么窘迫,仓皇无所依,孤独像风吹在心上,让她冷得瑟瑟发抖。

惊醒过来,皇宫依旧冰冷,但是,现在,她是这里的主人。

一个主人,拥有支配一切的权力。可是如果失去了这些权力,也许会面临极度可怕的灾难。世人都同情戚夫人,可是如果宫廷大战的失败者是她,难道会得到什么好的命运?

在这最后的时光里,她也担忧娘家的未来。她把无限的恩宠与荣光给了吕家,封王列侯,成全了自己娘家人的梦想。可是在利益背后,有多少羡慕、嫉妒、不平与仇恨。有多少荣耀,就要承受多大攻击,吕雉的生存智慧知道,吕家面临巨大的风浪。稍不留神,这风浪就可能倾覆一个显赫的家族。

她在世,是这王朝的掌门人,那些恨不得吕家人死无葬身之地的家伙会笑眯眯地登门拜访,恭维巴结;她离开,那些人会拿出弓箭、刀斧冲入吕家,以杀戮澄清自己往日的卑微,以正大光明的名义斩掉吕家人的脑袋。她见到了太多的无耻与反复,对这一点有深深的了解。

早在前几年,她就开始布局,而联姻就是一盘最常用的棋局。

她把好些吕家女孩子嫁给了刘家王子,希望用婚姻把吕家跟这个王朝联系得更紧密一些。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那些娇惯的小姐不但没有贯彻她的主张,还让吕家跟刘家的仇恨更为深重,死的人更多。这死结越打越死,已经没有办法解开。她还记得当年王陵的抵抗,“非刘氏王,天下共击之”的恶毒誓言还会在她耳边响起。

一旦吕家失势,满门、满族的脑袋都会落地,吕雉忧心忡忡,那些梦里的压力和实际的担忧让她的身体垮了,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有那么几天,她觉得自己有些理解刘邦死前托孤的举动,可是任刘邦如何巧妙安排,自己还是杀了他心心念念牵挂的爱妃和儿子,所有的安排到底有什么用呢?

人,即使身为天下第一人,享有无上的权力,也有那么多的无奈与无力。

吕雉还是要赌一赌。权力是最大的资本,她要让吕家人掌握汉朝的权力,尤其是兵权。弓箭里面出政权,两千年前,吕雉就明白这一点。就像任何朝代一样,当时的汉朝也有两支核心部队:北军和南军,谁掌握这两支队伍,谁就有实力,让人听命。吕雉下令赵王吕禄为上将军,掌管北军;吕王吕产掌管南军。

吕雉把南军和北军的领导权都给了吕家,觉得危机还没有解除,她还有重要的话交代,她对南北军的两位首长说:刘邦当年说只能姓刘才能做王。现在,我们姓吕的称王,大臣心里恨得要命。我就快死了,皇帝年龄小,大臣十有八九会变乱。你们一定要牢牢掌握兵权,保卫皇宫,千万不要给我送丧,那样就会被别人制住了。

历史证明了吕雉的担忧,不过,吕家的核心人物却没有记住吕雉的遗嘱,或者说是再精明的遗嘱,如果没有强硬睿智的执行人,也只能随着主人灰飞烟灭。

02 阳谋

1.朱虚侯的破坏力

朱虚侯刘章???刘肥的儿子,哥哥是齐哀王刘襄,弟弟是东牟侯刘兴居,胆大的可以摸老虎屁股,在堂兄堂弟中从来都是一个狠角色,打架斗殴一向都快、狠、准、稳,因为诸侯各有封国,需要个把子弟长留在京城,相当于今天的“驻京办主任”,熟知京都要闻,了解地方秘密,搭建京城与地方的桥梁。早在吕雉在世的时候,他那火爆的脾性就显出来。那是一次家宴,他早就看吕家人不爽,虽然吕雉在场,他还是定下一个酒桌规矩:谁喝酒耍赖,就斩首示众,大家以为不过是酒桌戏言,就笑哈哈地接受了,谁知道他就真的当着吕太后的面,杀死了吕家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一次较量,朱虚侯展示了非凡的战斗力。

尝入侍高后燕饮,高后令朱虚侯刘章为酒吏。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高后曰:“可。”酒酣,章进饮歌舞。已而曰:“请为太后言耕田歌。”高后儿子畜之,笑曰:“顾而父知田耳。若生而为王子,安知田乎?”章曰:“臣知之。”太后曰:“试为我言田。”章曰:“深耕既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苴鉏而去之。”吕后黯然。顷之,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剑斩之,而还报曰:“有亡酒一人,臣谨行法斩之。”太后左右皆大惊。业已许其军法,无以罪也。因罢。自是之后,诸吕惮朱虚侯,虽大臣皆依朱虚侯,刘氏为益强。

吕雉一死,吕禄、吕产他们独揽大权,也知道朝廷内外有不少红眼的人,大家都不是善男信女,吕家与刘家迟早都要有一场大战,京城里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高手对决,也许需要屏住呼吸、沉住气,等待对手露出破绽,再来个一招制敌,比如,吕家大爷们就知道高帝的老臣周勃、灌婴等人不好惹,准备等等再动手。不过,朱虚侯刘章是个急性子。而且他老婆还是吕禄的女儿。他很快就知道了一点吕家的动向。

可怜的吕家不但盛产刁蛮女,女生外向,竟然还出产告密女。也许是刘章的男人味征服了他老婆,也许是不想自己的娃那么早就失去爹地,刘吕氏一五一十告诉老公自己娘家叔伯兄弟的宏图大计。可以断定,如果她知道这种告密会让她的娘家满门抄斩,她是不会愚蠢到这种地步。她不过是想救自己的老公,可是在政治斗争中,一个很小的举动也许就会使得一连串的头颅落地。

刘章本来早就坐不住了,京城压抑的氛围让这直爽汉子快憋疯。听到老婆说,吕家人准备血洗反对党,他一定要小心谨慎,别再胡乱行事,他心里一沉。表面上,他努力做出妻贤夫祸少的感恩状,背地里,他写好密信,找来心腹,让他送往大哥刘哀那儿。

这封信揭开了夺权大战的序幕。

刘章虽然气概豪迈,孔武有力,可并不是莽夫。他在信里详细阐述了起兵反吕的利益点和正当性。吕家权势熏天,自以为是,很想把所有的反对党都干掉;多少文成武将跟随刘邦打天下,他们以及他们的后代眼巴巴地看着吕家封王列侯,心里早就骂了无数遍娘,恨不得生吞活剥吕禄他们,只要有人带头跟吕家闹,他们中肯定会有人出来掺和;你是咱高祖的长房长孙,出面伸张正义合理合法合情。我在京城联络大臣,你揣掇各位在外面的诸侯王,里外会合,铲灭吕家,恢复刘姓基业……

这封信对刘哀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拉起人马,打到长安,把全国人民从反动派吕家人的魔爪里解救出来。想到就做,他当即就跟齐国的大臣们商量,要立刻西进。

不过有一个人不答应,在群情激昂,热血沸腾的时候,他那千不可万不能的腔调差点把齐王和齐国重臣们气死。他就是齐国的相,他不知哪根筋不对,坚决反对刘哀消灭吕家的主张。

没有证据,但是根据推测,他很可能是吕家早就放在齐王身边的一颗棋子,是一只重要的制衡力量。关键时候,可以催生巨大的能量。果然,他不负吕家重托,坚决反对对吕家动武。齐王与齐相彻底决裂,齐相围住齐王府,可惜反而被齐王取了性命。

刘哀杀死本国的绊脚石以后,派人送给各诸侯王一封信,号召各地人马共同匡扶汉室,杀死诸吕。吕产他们很快知道了这个消息,于是派遣颍阴侯灌婴带着部队阻挡齐王西进。灌婴到了荥阳,心里打起了小九九:“吕家没有半点功劳,个个封王列侯;一旦有战事,只会派别人去送死。败了,他们会问罪;胜了,他们八成把刘家江山变成吕家的,我何苦为他人作嫁衣呢?”想到这里,就留在荥阳,派遣使者到齐王与诸侯那里,表示自己求和的心意,还说等吕家先叛乱,大家伙共同诛灭他们。齐王听了这话,也很赞同,就收了兵,待在齐国边界,等着好时机的到来。

2.老臣心机

而在京城内部,正在酝酿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主谋人就是当年热烈支持吕雉给吕家封王列侯的陈平和周勃。

陈平这个人很有意思,他长得很好,不说能秒杀城北徐公,起码跟邹忌不相上下。他皮肤白,身材高大,人人称他是个如冠玉的美男子。不过,有别于其他腹内空空的草包美男,他是腹黑的老祖宗,玩心计的“状元”,当然,在历史上,他被称为“伟大的谋略家”。如果说天才与疯子只有一步,那谋略家和心机男可能只有0.01步。

少年的陈平就不是那二愣子,最让人耳熟能详的一件事是这样的:有一年社祭,因为陈平读书郎的形象深入人心,所以乡亲们推举陈平为社庙里的社宰,主持祭社神,为大家分肉。陈平把肉一块块分得十分均匀。父老乡亲们看到这小子没有给自己亲族多分点,也没有因为谁家姑娘漂亮暗地里做点假,都很惊奇,竖着大拇指赞扬他说;“陈平这孩子分祭肉,分得像用秤称的一样平均,真是太称职了!”本来这只是乡亲们对一个半大小子的客套话,想不到陈平却像得到多大荣誉似的,喜滋滋地夸下海口:“如果我陈平能有机会治理天下,我也会像分肉一样恰当、称职。”这件事很能说明他的野心,不过受了一句夸奖,就想到要在天下人面前扬眉吐气。

乡亲们都知道他心思灵活,机智过人。不过,那时候,他无钱无权,身边只有一个哥哥,他把哥哥哄得团团转。哥哥整日下田干活,风里来雨里去,苦巴巴地从地里掏点粮食。黄昏从地里回家,看到养得白白胖胖的弟弟坐在屋里攻读诗书,那被疲乏奴役的无精打采的身体似乎也舒适了一点。哥哥可以无私奉献,嫂子可就不愿意了。看到哥哥每天像牛马一样劳累,人沧桑得如同一个皮猴,而弟弟养尊处优,麦苗与韭菜都分不清,在家里读书久了还要出门游学,美其名曰:拜访先贤。那做妻子的越想越气,于是她给陈平拉长了脸,时不时给他一些剩菜剩饭。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就为这,哥哥竟然跟嫂子离婚了,当然是单方面的,嫂子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力。

哥哥老婆被赶走了,自己的老婆在哪里呢?剩男陈平想老婆都快想疯了。不过,他看不上穷人家的女儿,因为他觉得娶个穷人姑娘是耻辱;富人家的女孩看不上他,因为他家里穷得叮当响。人生正处于这种纠结状态时,机会却像那六月的暴雨说来就来了。

有个张负年年都登上陈平那个乡里的财富榜。张负家有两多。一是钱多,家里的钱柜都塞不下;二是孙女婿多,不过都是死人。因为张负的一个孙女嫁了五次人,死了五个丈夫。县里的儿郎们爱美女金钱,不过更爱自己的性命,所以再没有人敢娶这姐们。陈平不怕,他经常琢磨黄老之术,觉得自己命够硬,不会被人克死。

最关键的是,他不怕死,他只怕穷。

当时乡里有个人死了,死的人家里还有点家底,给帮助操办丧事的人发点零花钱,以示感谢。陈平家里穷得都快卖锅了,看见这好事,屁颠颠跑去操办丧事。外人都以为他是想赚点家用,哪里知道陈平的小心思。死者家里有钱有势,来往的非富即贵,张负是死者的亲戚,很有可能出现在这个场合,那可是推销自己的绝佳舞台。

果然,张负在办丧事的人家见到陈平后,非常欣赏他的相貌、风度、才干。瞅着空当,两人畅谈半天。听着陈平的侃侃而谈,张负频频点头摸胡须,那把胡子被捻断好几根。好事来了,陈平压抑住内心的狂喜,跑前跑后地帮忙,他知道张负的眼光一直盯着他,干脆干活干到很晚才走。张负跟陈平聊的时候也稍微探了下口风,了解陈平不但不歧视寡妇,还对那些苦命的女人给予深深的同情,所以对陈平就有了三份心思。他想再考察一下陈平的家境,于是一直待到最后,悄悄跟在陈平后面,去侦察一下陈平的家庭情况。他发现陈家住在城郭旁边的贫民窟里,大门就是一张破席子。他正有些灰心,猛然发现门外有不少豪华车辆的车轮印迹。霎时,他不禁抚掌大笑,回到家里,力排众议,说陈平往来的都是有身份的人,绝对是个潜力股,未来不可限量,终于把孙女嫁给了陈平。当然,那一份丰厚的嫁妆让陈平半夜梦里笑过千百次。自从有了这份财富,他门面更辉煌,交游更广阔,人脉更丰富了。不过,给陈平带来财富的车轮印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已经像那门口的尘土一样飞进历史的烟雾里了。

陈平???了没几年,陈涉就起义了,他那想给天下人分猪肉的心思又活络起来。跟那六次出嫁的老婆商量好,辞别哥哥,他就跑去投奔魏王咎,不过在魏王军中纯属浪费青春,没多久他就走人,来到了项羽军中。鸿门宴的时候,他还是项王的人。

在鸿门宴上,他见证了项羽的优柔寡断与刘邦的过人机智,他背井离乡出来是求富贵的,项羽可不能给他富贵。那天晚上,他就想好,有朝一日就跳槽到汉王军队。

过了一些日子,因为一个小过失,他害怕被项羽杀掉,他真就到了刘邦那里。到了汉军,他没少给刘邦出主意,什么运用反间计,气死范增;运用美人计,逃出荥阳;贿赂阏氏,解了白登之围;运用天子巡游计,捆住了韩信。因为那份过人的机智,他一路加官进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