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汉国母—吕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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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皇后(1)

01 儿女

在汉朝的宫廷,吕雉遭遇了冷漠至极的对待,很长时间都处于心如槁灰的境地。不过,在无边无际的痛苦里,只有一件事情让她挂心,就是儿女的幸福。

即使心如铁一样硬,如冰一样冷。在这个冷酷的世界,对生死荣辱都变得有些麻木,但是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对身上掉下的肉疙瘩,她的心还是热乎乎的,尤其是贴心小棉袄——鲁元公主,那么懂事温顺,总是用体贴抚慰母亲受到冷遇的伤痛。而这个母亲呢,也只有在她和她的哥哥那里才能保留一处绵软的角落,这个角落里,不仅停留着她身上掉下的两块肉的任何感受,也能让她回味往日幸福、缠绵的时光,在那时光里,那个男人依旧温暖。

吕雉总能记得,男人出门前,会捏捏孩子们的鼻子,让他们听妈妈的话,然后回过头,朝着她温柔地笑笑,轻轻地说:一切都辛苦你了啊。

当年,孩子们拖着鼻涕,玩着泥巴,陪她在毒日暴雨下劳作。现在,男孩做了太子,是这个王国正宗的接班人;女孩就是可爱的鲁元公主。如果说,一切的艰辛还有一点意义,那所谓的值得可能就是给了这对儿女以皇家的荣光。

可惜在孩子们成长的关键期,她总不在他们身旁。比如,她就没有福气参加他们的大婚。因为等她从楚国的军营回来,太子娶了太子妃,而女儿也招到驸马爷。嫁出去的女儿最让娘担心,吕雉还没适应后宫的生活,就找来公主,盘问她在婆家的家庭生活。

鲁元公主的童年并不幸福:在爹地做泗水亭长的时候,她跟弟弟陪着妈妈去田里劳作,很多时候只能用稚嫩的小手,干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农活;在楚汉争夺天下的时候,她与弟弟在逃跑中被父亲当做皮球,几次三番往车下踹,哇哇大哭的回忆给早熟的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等她慢慢长大,也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姑娘。她个子高挑,脸如满月,长得相当端庄。因为从小吃苦,老娘好几年不在身边,父亲又是家中的甩手掌柜,宫里人事??争复杂,公主成了“包子型性格”的典型代表,用书面语表达就是“温柔贤淑”。 她和善,好相处,凡事都不多言,遇到什么刁蛮霸道的妃子,也都是尽量忍让。

刘邦虽然是个混账爸爸,可也长了眼睛,一不小心看到女儿已经亭亭玉立,想着应该唱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歌曲了。想到就做,他从王侯大臣家的贵公子里,精心挑选了三四十个青年才俊,举行了一场“我要当驸马”的大型选秀活动。选秀现场真是火热爆棚,帅哥们都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射箭的射箭,骑马的骑马,还有人故意秀出了一点胸大肌。选手众多,而裁判只有一个,那就是鲁元公主。

在这所有的好男儿里,最为英俊潇洒的是张敖。公主虽然不是发狂的“相貌控”,可也喜欢赏心悦目的帅老公。

公主嫁给了张敖,做了张家的媳妇。不过,公主下嫁的流程却是摆在皇家面前的一道大难题。汉朝自己在历史上还是个婴儿呢,哪里知道怎么嫁公主呢?万不得已,只好依葫芦画瓢,把秦朝公主出嫁的规矩当做榜样。在秦朝,要挑选老宫女做陪嫁老太,这些老太被称为家令。

老太家令是代表送女出嫁的皇家,头上罩着一层特殊的光芒,拥有无上的权力。娶公主做老婆的公子哥儿,虽然也大多是世家子弟,可因为忌惮皇家的权威,全都得看这些老太的脸色,因为她不让你进房,你就摸不到床。

遗憾的是,公主的家令是个一辈子没欢爱过的老宫女,认为男女的缠绵是比杀人更该活剐的罪行。往常,哪怕是宫女跟太监多说两句话,她都用目光去杀人。现在,她怎么可能会轻易让公主与张敖在一起?

可怜的张敖,只是在大婚那天做了一夜新郎,后来一连几个月,都只能徘徊在公主的房门外。张敖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家令因公事需要进宫,立即偷偷摸摸跟公主约会。也就是那一夜,公主有了身孕。日复一日,公主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变态的家令竟然气得跳脚,当着公主的面,把张敖骂得狗血淋头。

从那以后,包子公主更加害怕家令,在驸马面前总是扭扭捏捏,从来不敢留他过夜。不过瓜熟蒂落,第二年三月三日,公主生了一个千金,取名叫“张嫣”。

生了女儿,公主依旧过着“活寡妇”的生活,一直到了九月,吕雉从楚国大营回到汉王宫廷,过了一段时间,召见女儿,盘问她的家居生活。

鲁元向娘亲诉说了自己的委屈。

吕雉大怒,恨不得即刻把家令拖出去斩首。还是公主好说歹说,才留下那个老妇人的命,但是不准她再接近公主一步。像天下其他的母亲一样,她愿意自己受尽磨难,把幸福、快乐与顺利留给子女。吕雉希望女儿不仅享受荣华富贵,还有个真正疼爱她的男人。同为女人,她明白玉石珠宝、地位权势都冷冰冰,不会抚慰人心的忧愁与寂寞,只有牵手、抚摸、体贴与温柔才能真正对抗人世的衰老与孤独。

因为母亲的干涉,鲁元公主过了一段温馨甜蜜的婚后生活,因为天之娇女的特殊身份,丈夫张敖曲意逢迎,百般疼爱,让她觉得一切仿佛是在做梦。可是,人生总是有那么些让人无奈的转折。哪怕生在帝王家,有皇后母亲、太子弟弟罩着,鲁元公主还是迎来了婚后的第一个大波折,这波折真像是一个笑话,皇帝竟然准备将已为人妇的公主赐给匈奴莫顿。

汉朝刚刚一统天下,国内乱七八糟的事情极其繁杂;而国际上,更是纷争不断,让刘邦头都大了。尤其是匈奴,会骑马善打仗,身上的蛮性没处发泄,每隔三两天就跑到大汉疆土杀人放火。刘邦天天听人汇报匈奴杀死多少人,毁了多少庄稼和屋舍,一生气,就带领大军想去剿灭他们。结果,不但没剿灭匈奴,自己的老命都差点丢在白登。在白登被围了七天以后,用陈平贿赂匈奴阏氏的计策,才逃回国来。回来以后,刘邦想着自己在白登的危险,脖子后面阵阵发凉,牙根一咬,杀死了先前几个揣掇他去攻打匈奴的主战派,大大赏赐了一个赌咒发誓说不能跟匈奴作战的大臣——刘敬。这刘敬被皇帝一赏赐,立马昏头,就在朝廷之上给刘邦出了一个馊主意:“请皇帝把大汉的长公主嫁给匈奴王,陪嫁丰厚一点,他们一定让长公主做阏氏,生下的儿子就是匈奴太子。然后再派遣能说会道的人去匈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诉他们冒顿是皇帝的女婿,冒顿死后,他儿子是单于,也是您的外孙。不用打仗,他们就是臣子了。如陛下不派长公主出嫁,而是让人冒名顶替,匈奴知道了,看不上,也没什么用。”

鬼迷心窍的刘邦一直担心匈奴问题,听了这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说:“那就去赵国请鲁元公主出马吧。”

于百官汇集的汉朝殿堂,一位有“远见卓识”的大臣提出了这样伟大的创意,满朝文武百官竟然没有发出一个反对的声音,真是一件可笑的事情;而公主的父亲,为了自己的天下,也怡然自得地同意了这个伟大的方案。

消息传到赵国,赵王与王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敖与公主感情甜蜜,性格投契,已经生下了一个爱情的小结晶张嫣,这是大汉朝无人不知的事情。现在皇帝爸爸竟然要让自己婚姻美满的女儿改嫁到黄沙莽莽,啖肉血腥的匈奴,这真是人间奇闻。

于张敖,公主温柔娴静,凡事以他为先,凡事为他考虑;于鲁元,张敖知冷知热,体贴蕴藉,让她在皇宫以外尝到家的滋味。如果皇帝下诏书,公主就会去那遥远的地方,被迫结束这宁静幸福的生活。自从公主两口子听到这个消息,就日日夜夜相对着哭泣。他们嘴里不好违背皇帝老爸的命令,但是一直拖着不动身。

吕雉比那可怜的小两口更早知道这个噩耗,小两口相拥而泣的时候,吕雉在大汉后宫里也心如刀绞,因为儿女的痛苦在母亲心里会翻倍膨胀。后宫的冰冷生活让她绝望,可是女儿将要被和亲的现实,是给这绝望的人心上插了一把刀,每呼吸一下,就能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那心脏被割开,每分每秒都往外冒着血滴。

匈奴是游牧民族,马背上生,马背上死,粗糙的生活,野蛮地生长,空气确实挺好,因为几千里草原也许就只有几个帐篷住着人;饮食非常健康,因为保持原味,营养没有流失——他们因地就便,经常生吃各种食物,什么牛羊马,随便烤两下,冒着血浆呢,就能往嘴里送;能看到特别壮观的风景,漫天的狂沙随风起舞,能把所有人吞噬。

如果女儿被送去这样的地方,还能活着见到吗?

皇后被冷淡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去刘邦那儿哭哭啼啼,希望他能顾忌夫妻的结发情义。作为一个刚强女人,眼泪是她身体的钻石,巩固着她内心强大的堡垒,而流泪是把钻石扔给别人,自己在崩溃中拆毁这堡垒。可是,现在女儿将要被送到荒凉遥远的异邦,吕雉再也顾不上什么皇后的威仪与尊严,她一次次跑去找皇帝,跪着恳求他别把女儿送往那匈奴。

汉高祖的心里只有他刘家的江山,从来没有女儿终身幸福的概念,所以总是慢悠悠地回答:“大局为重,社稷为重。”吕雉嗓子哭哑,眼睛哭肿,膝盖跪破了,刘邦没有半点松口的意思。皇帝身边那最宠爱的妃子,身着美丽的衣裳,画着最精致的妆容,典雅从容地站在旁边,露出无辜而不相干的表情,冷漠地看着这可怜又倔强的苍老女人。那是她所不能理解的痛苦,她倒嗔怪一国之后天天烦扰皇帝,哪有一点国母的姿态。

看自己的哀伤根本打动不了皇上,他还是要把女儿送到没有希望的所在,吕雉失控了,她冲着刘邦大喊:“堂堂中国这么窝囊,随人摆布,就想着把女儿送给单于,好让自己活命,你顶个人头有什么用?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呢,别让天下人笑死了。”做皇帝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大声跟自己说话,刘邦气得脸都绿了。吕雉又说,要把公主送到匈奴可以,但是必须从她的尸体上踏过去。吕雉的固执,当年吕公曾在吕家小屋里给这位女婿详细讲过。为了和亲,逼死自己的皇后,对自己的声誉会有很大的影响;而吕雉所说的话也可以说有点道理。刘邦不禁犹豫起来。

刘邦打消了鲁元公主和亲的念头,让另外一个女孩以公主的名义嫁给了匈奴。但是匈奴不是软蛋,很快就知道公主是冒牌的,从汉朝逃跑过去的敌对势力大力蛊惑单于,说公主有多么倾国倾城,简直美得人见了都要发疯,冒顿是彻头彻尾的一根筋,他再次找汉朝要鲁元公主。汉朝的使者想了一个缓兵之计,他是这样说的:“公主虽然美丽,可是她的女儿还要胜三分,这个女孩现在还小,过几年就可以代替公主嫁给单于了。”

单于信了这话,吞下快要流出来的口水,决定静等小公主的长大。而这使得吕雉做出了另外一个疯狂的行动。

吕雉常常奇怪,厄运是否也害怕寂寞,所以喜欢结伴而行。好不容易让女儿从被送到匈奴的恐惧中摆脱出来,一件更大的灾祸却在前方等待着自己的贴心小棉袄。

驸马爷张敖是赵国的王,虽然潇洒却并不风流,为人还相当低调质朴,他手下的赵相贯高却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汉朝建立以前的纷乱日子里,不是你杀了我的三舅子,就是我砍???你的大伯,不难想象乱世有多么混账。现在,尘埃落定,天下姓刘了,得胜的封王列侯,失败的魂归大地,也是各人本领与造化的结果。可是,贯高却是一个死脑筋。他跟汉朝的天子刘邦有些仇恨,没有想着化干戈为玉帛,却一门心思想复仇。那一年,刘邦经过赵国,贯高极力要求自己接待皇帝,却准备在半夜里来一场暗杀行动。贯高把事情布置下去,刘邦却提前离开了赵国。

那天黄昏,刘邦的右眼皮死命跳,他总觉得不对劲,不愿意在那个地方留宿。这场未遂的暗杀行动,本来只有天知地知、贯高和他的心腹知道,可是却蹊跷地被刘邦察觉了。有人竟然想谋算天子的性命,绝对应该诛灭九族,刘邦气得血压都升高了,赵国的一个小相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肯定是赵王指使的,那些与张敖家不对付的人赶紧提醒皇帝。刘邦大手一挥,那就把张家所有人一块绑到长安。

张家人被押往京城,一路上吃尽了苦头。等被押送到长安的监狱,恰好是黄昏时分,不耐烦的狱警们纷纷议论:除了公主,张家其他人都得完蛋。生性谨小慎微的公主,听了这话,差点就晕了过去。

当天夜里,公主拖着长途跋涉的疲惫身躯,睁着迷茫惶惑的眼睛,入宫拜见皇帝,想告诉父亲自己的老公真的没有谋反。可是皇帝正在气头上,压根就不接见她。爹靠不住,只能指望娘,公主泪水涟涟的脸孔再次出现在吕雉面前。

吕雉再次舍出老脸,一次次向刘邦剖白女婿一家的清白:张敖是我大汉朝的驸马爷,我大汉朝的公主怎么会同意他造反呢?吕雉阻挠公主和亲,就让刘邦觉得丢了颜面,这次又来替公主说情,那刘邦怒火添了三分,不禁吼道:“假如张敖占了天下,你女儿的好处还会少吗?”吕雉想再帮女婿一家说两句话,皇帝抬脚就走了。

幸好,叛乱的贯高还留着点良心,他跟刘邦反复申诉,是自己想要他的性命,赵王张敖只是无辜受累。刘邦最终相信了他的话。第二年春天,张敖被释放,贬为宣平侯。只要人能平安地活着,是王是侯,又有什么区别?大难之后,张家人格外珍惜平静的生活。而最让张家人幸福的是,公主在这一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就是后来的张偃。

现在,吕雉看到鲁元公主儿女双全,跟驸马感情甜蜜,总算是轻轻舒了口气。可是没过多久,刘邦驾崩,匈奴王竟然大喇喇地寄来一封信,信里说:你老公翘了,我老婆往生,咱们俩孤苦伶仃,干脆凑成一对。

堂堂一国的太后,被人公然调戏,若是那人在眼前,吕雉会冲上去将他碎尸万段。可是儿子刚刚即位,国内局势还不够稳定,匈奴人把打仗杀人看得比吃饭都要轻松,得罪了他们,儿子的江山很难巩固。维稳是第一位的,为了大汉的和谐,吕雉太后咽下了这口气。

可是,她心里还有一桩心事。这桩心事关系到外孙女的终身幸福。

吕雉的外孙女张嫣从小就长得俊俏,据说,刘邦曾经抱着她对娇媚的戚夫人说:等我这外孙女长大了,你那汉朝第一美人的帽子就得给她戴了。虽然一贯会撒娇的戚夫人翻给他一个白眼,可也承认这话没有半点虚假。

张嫣的美是灿然夺目的阳光,无论她出现在哪里,周围人的眼睛都仿佛变成向日葵,昂着脖子,呆呆地盯着她。有这么一个美丽的外孙女,吕雉却并不快乐,她总想起当年跪着求刘邦不要让女儿和亲的辛酸。

刘邦确实绝情,可如果不是匈奴惹不起,他不会脑子发昏,把女儿送往塞外的风沙。过去这几年,匈奴的使者时不时还提起长公主的女儿,那副混账表情,还是没有死心。女儿不能去塞外,外孙女一向骄生惯养,更不能去那艰苦的地方。

那时候,太子刘盈即位为帝,太子妃却因病去世了,正需要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大汉后宫去贵族家寻找才貌双全的姑娘。而此时的吕雉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决定:把外孙女嫁给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