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六点不到,黑幕拉近,就像是电影似的,忽的就变换了片段。
白芍披着毛毯斜倚在床头,艰难地忍受着走廊上明目张胆的穿堂风,在无人唏嘘的楼道里无比张狂的飞奔,敲响着每一层楼的寝室门,也敲击着她冷寂的心灵。
她照例和顾逸川通了电话。
随着年关接近,近日来,两人之间的话题免不了围绕在她的身上。他总要以家乡的新奇事物予以**,等她听得几分入迷,再劝导她回家。白芍摇晃着身子下床,脚丫子在黑白色的地砖上踩成一条直线,与此同时,含糊其辞地回着顾逸川。
叩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白芍一愣,直觉是风声作怪,不予理会。但声响持续不断,让人无法忽视。她警惕地盯着门口,问道:“谁啊?”新闻媒介上报道过太多的关于窃贼入侵学生寝室的新闻,她首先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深深担忧。
“我是宿管阿姨。”对方感受到回应,终于停止制造烦人的敲门声。
白芍认得这个声音,总算是舒了口气,半掩着门露出笑脸说:“阿姨,您有什么事吗?”
“没,就是问问你啥时回家?”宿管阿姨操着浓厚的东北腔,和她包裹在羽绒服中的粗壮四肢极为相符。
她想都没有多想就回答道:“我和老师做课题,今年不回去。”
“小姑娘,你就别糊弄我了,”宿管阿姨出乎意料地展开笑颜,露出满脸的明白,“今天下午,你哥告诉我你没有啥题目要搞,这是你不肯回家的借口。你说你,要是每个学生都和你一样不着家,阿姨过年都没得过,收拾行李明后天就回家啊!”
“阿姨……”她哑口无言地面对被沈墨痕耍弄的事实。
白芍无处安置,被迫做了回家的选择,那一天正好是除夕,旧年最后一天,阳历的一月十五日,家家户户都做好了除旧迎新的准备。她想,她也一样,在暂时地告别校园之前,她把剩余的一笔欠款打到了沈墨痕的银行卡上,心情如释重负。最终,白芍其人和沈墨痕摆脱了债主和债务人的法律关系。她苦笑,那个叫白芍的女孩子从此自由了。
从回程公交站下车,她陌生地审视着这个半年未见的小地方。车站对面的一家小型超市新近开张,客流涌入,把狭小的出口塞得不见空隙。她呆呆地张望着正前方拥挤的场面,心底依旧嘲笑这群不懂得排队的人。这一点她果断地不愿去改变,白芍不爱与别人争抢,也就瞧不起为争个先后而推来搡去的人潮,即使父亲曾经说过类似于适者生存的话。
她厌恶地转了眼神,却不期然见到了他们。不,确切的说,应该是毫不相关的她和他。白芍不知该以怎么样的心情来开启这场三人对话。
白母已经走了过来帮她推过行李箱,心疼的说道:“回来啦,怎么瘦的像个猴子?”
她的声音带着黯哑,愣是把白芍的好奇心降低了许多,她口气平淡地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白芍顺着本能的反应,首先回的便是和父亲居住过的小村镇,并不是母亲的小区,或者沈墨痕空无一人的别墅,她深度怀疑自己还未从混沌的梦里走出来。
“到你妈妈那里去住吧。”一直保持沉默的沈墨痕开口,“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住,总不太好。”
“对啊,暖暖,妈妈好久没有见你了,”白母对着许久没见的女儿,倍感想念,“晚上我们三人一起吃饭,你……”她意识到什么,突然就改了口:“沈先生以前帮助过你,我们娘俩一起好好谢谢他。”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感谢他的,爸爸说过。白芍对上沈墨痕的视线,悲哀地说:“对,我会好好答谢沈先生。”
因为母亲的提醒,三个人一起守着春晚吃了年夜饭。饭桌上鲜少有人说话,倒是母亲偶尔问起她在学校的生活状况,也只不过是点到即止而已,毕竟母女俩本就不熟,又隔了这么一段失去沟通的日子,再见面难免生疏一点。和沈墨痕之间更是无话可聊,期间,白芍为了聊表他多时照顾的心意,以饮料代酒敬了他一杯,把从小到大学到的感激之语都摆上了台面,而他永远有足够的本事在人前装得人模人样,在被灌了满满一碗家酿的米酒之后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口口声声对着白母说个像样的官方话:“应该的,我早就看出白芍是个优秀的孩子,我近一点绵薄之力又何妨呢!”
这顿饭开始地本就不早,外加收拾碗筷和欣赏节目的时间,闹腾了足足三个小时。送别沈墨痕时,早就十一点有余。
眼看着母亲打着哈欠上了楼梯,白芍急急地追上,把那份褶皱的“教师聘用合同”塞到他的手里。那天,沈墨痕离开之后不久,她在自己的椅子底下找到的,当时恨不得揉碎了它才算解气。
“找到了?”沈墨痕晃了晃由几页纸订立的单薄文件,问她。
“嗯,”白芍犹不忘他的罪恶行径,忿忿地质问道,“沈先生,冒昧问一下,我不知道哪里做了对不起您的事情,你凭什么和宿管阿姨说我没有和老师一起做课题,让宿管阿姨把我赶走!”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白芍,据我所知,你确实没有什么课题要跟,对吗?”他说,“你的母亲她很想念你,我只是希望你回来陪陪她,仅此而已。”
沈墨痕打开车门,坐了上去:“哦,还有一事,你打过来的钱我收到了。到目前为止,你欠我的钱都还清,所以……”他系上安全带,缓缓地说:“大概不需要去快餐店打工了吧,你可以和顾逸川多些相处的时间。”
他把她的一切都掌握在手中吗?白芍想不通他为什么会知道。
此时,新年的钟声敲响,天边烟花璀璨,照亮了整个小区。
他看着她显然迷惘的神色,说:“新年快乐,白芍。明年见!”明年他们会在A大的课堂上再次相遇。
只远远看着她
他恐怕做不到。
他想,他恨她,无所顾忌地逃离;
他亦恨自己,不惜一切地跟随着遥远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