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1864年,淮河以南各省的主要行政领导、军事首脑都是湘军集团人员担任。湘军遍及江苏、江西、安徽、福建、浙江、广东、广西、河南、山东、贵州、四川、湖南、湖北等省,“长江三千里,几无一船不张鄙人之旗帜,外间疑弊处兵权过重,权力过大,盖谓四省厘金,络绎输送,各处兵将,一呼百诺,其相疑者良非无因。”湘军的几支主力部队,包括曾国荃军、李鸿章军、左宗棠军、李续宜军,都是历经百战,百战百胜之师。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样一支军队、一个集团的存在,对清廷的潜在危险有多大,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所以,清政府担心、害怕是很正常的,要采取措施打碎这个集团、裁退这支军队也是非常正常的。
清朝当政者明白,湘军是可以通过努力得以驾驭与控制的,其潜在的危险是可以消除的。驾驭与控制湘军,主要的办法就是打压曾国藩,让曾国藩感到危机的存在,不要产生二心,并通过他去控制湘军。曾国藩深通中国古代历史,对清朝的这点心思是知晓清楚的。就他的个性来讲,也不是一个会造反的人,因此,他的主要的博弈还是用在如何呵护湘军集团的安全之上,确保湘军顺利完成大业,并且让集团的获益者继续获益下去。
维护湘军团结
维护湘军的团结,确保湘军部分裂,是曾国藩始终坚持的基本原则。对于分裂湘军的行为,曾国藩是坚决打击、毫不留情的。
李元度跟随曾国藩最久,两人相知相交相惜,曾国藩对他有三不忘之情。他说:
足下当靖港败后,宛转护持,入则欢愉相对,出则雪涕呜愤,一不忘也。九江败后,特立一军,初志专在护卫水师,保全根本,二不忘也。樟树镇败后,鄙人部下别无陆军,赖台端支持东路隐然巨镇,力撑绝续之交,以待楚援之至,三不忘也。生也有涯,知也无涯,此六不忘者(另三不忘是指对彭玉麟),鄙人盖有无涯之感,不随有生以俱尽。
在写给李元度母亲的信中,曾国藩又诚挚地谈到:
次青于我情谊之厚,始终不渝。岳州之败,星驰来赴。靖港之挫,从人皆散,次青追随贱躯,不离左右,出则呜咽鸣愤,入则强颜相慰。浔郡之败,次青耻之。恨贴身尚无劲旅,亟欲招勇,自行训练,以护卫国藩之身。斯斯二者,皆国藩所镂骨铭心者也。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曾国藩对李元度感情的深刻。这种深刻的感情,来自他们长期共患难的战斗情谊。靖港之败后,曾国藩跳水自杀,是李元度安排跟随保护的章寿麟将其救起,并且坚持上奏朝廷,获得了单衔专奏的权力。岳州、靖港、湖口三次失败后,很多人抛弃曾国藩而去,只有李元度不离不弃,而且不断做他的工作,使他从气馁、挫折、悲观、失望的阴影中走出来。后来又招募一支平江勇,听从他的调遣。1856年,曾国藩能够调度的军队就只有李元度的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关系深厚的好友、同乡、战友,当他的行为有可能分裂湘军的时候,曾国藩手下也是毫不留情。
咸丰八年(1858)二月,湖北巡抚胡林翼奏请李元度带兵入浙,这是湘系势力渗透入浙的开始。曾国藩复出后,保荐李元度升按察使,获巴图鲁勇号。咸丰十年(1860)四月,清政府命令李元度赴浙交巡抚王有龄差遣委用。王有龄企图分化湘军,想拉拢李元度,推荐他担任浙江温处道道员。李元度以所部平江勇三千交浙江提督饶廷选统率,自己回湖南另行招募平江勇。但李元度没有识破王的阴谋。五月,曾国藩上奏朝廷,要求朝廷同意李元度回家招募3000人,驻扎在广信、玉山、衢州一带。七月十二,曾国藩保荐李元度任皖南道。这应该是维护湘军团结有力的一着棋,可以迅速将李从王处拉回来。李元度来皖后,曾国藩安排他去守徽州,临行前,曾国藩赠他五戒:
是日次青赴徽州,余与之约法五章:曰戒浮,谓不用文人之好大言者;曰戒过谦,谓次青好为逾恒之谦,启宠纳侮也;曰戒滥,谓银钱、保举宜有限制也;曰戒反复,谓次青好朝令夕改也;曰戒私,谓用人当为官择人,不为人择官也。
从这五戒可以看出,曾国藩对李元度寄予了厚望,也希望他能够改变过去错误的做法。然而,李元度到徽州后,不守城池,不维修城池,不到一昼夜,徽州尽失,下落不明,既不回大营,也没有给曾国藩任何消息。曾国藩十分气愤,上疏弹劾李元度,李元度因此被革职。这次参劾李元度,揣摩曾国藩的心思,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恨其受王有龄等拉拢;二是恨其不成才,有挥泪斩马谡之意;三是军纪不容,任何一个打败仗的军队的首领都要受到不同程度的处罚。
这给了王有龄可趁之机,王再一次拉拢他。咸丰十一年一月,王有龄上奏请调李元度援浙,“诏如所请。”对于李元度的失败,清廷是怀着包容的心态的,在二月的上谕中要求“曾国藩饬令前赴浙江,交瑞昌、王有龄差遣委用”,不久官文等具奏,又赏还着赏加布政使衔;接着清廷又下旨“李元度着赏加布政使衔,其徽州失守之案,应否免其查办,仍着曾国藩酌核具奏等因。”从这里可以看出,李元度其实已经成为一颗分裂湘军的棋子。李元度“自徽州获咎以后,不候讯结,而擅自回籍;不候批禀,而径自赴浙”,胆子这么大,恐怕也不是没有法制观念的原因,而是心中有所依恃。这一依恃,就是朝廷对他的态度,何桂清、王有龄对他的支持,这也是曾国藩必须继续参劾他的根本原因。
同治元年正月,朝廷任命李元度为浙江按察使。2月9日,曾国藩接到朝廷任命通知,22日再一次参劾李元度。弹章中有 “该员前既负臣,后又负王有龄”这样的话。曾国藩为什么要那么严厉的参劾他?原因就是他辜负了曾国藩的期望,背离了湘军这一团结性很强的组织,走到自己的政敌阵营中去了。过去李元度的军队叫做“平江勇”,现在叫做“安越军”,平江勇打的是湘军的旗号,而安越军打得却是何桂清、王有龄的旗号了。为什么他又要说“后又负王有龄”呢?因为朝廷知道,李元度已经倾向于王有龄,成为打压曾国藩的一颗棋子,曾国藩说他有负王有龄,就是说李元度是一个反复的小人,不可使用,以堵朝廷的嘴巴,使清廷不再重用于他。这样才能够彻底打消清廷依赖李元度分裂湘军的做法。
脱离湘军系统,而另谋发展,在曾国藩为首的湘军集团是不能容忍的,这从对另外几个人的态度也可以看出。陈至立是鲍超手下的一个营官,感觉在鲍超手下没有什么发展前途,离开鲍超到河南去某发展。曾国藩硬是将他参倒押回处理。当时给陈说好话的很多,但曾国藩一直态度端严,没有松口,直到交给鲍超。周凤山本来在塔齐布手下做副将,塔齐布死后,他负责塔军,但是连续打了三个大的败仗,被革职。1861年12月,河南巡抚严树森奏调周凤山招旧部3000人赴河南。周到河南后,派遣刘江清到湖南招勇,可能是刘态度不好,遭到湖南巡抚毛鸿宾的严厉参劾。毛是曾国藩一手提拔起来的,是曾国藩的死党,自然是一心一意维护湘军的集团利益的。他参劾周凤山是败军之将,在江西一败再败,没有独当一面的才能。指责他用人不当、识人不明,所用刘江清包养情妇、在职做生意、横蛮冲卡,官德恶劣。批评河南官员,用人不明,对河南居天下之中的重要地理位置的意义认识不够,有误大局之嫌。毛鸿宾的这种指控不仅越俎代庖,而且小题大做。他之所以这样指控周凤山,根本原因还是他脱离了湘军集团,另谋发展,不利于集团的团结、稳定。
曾李双簧应对朝廷
对太平军的战争中,各个战场都可以立功,但是最大的功劳应该是攻克南京,摧毁太平天国的国都,铲除洪秀全等国家首领。曾国荃像是一只老练的猎狗,在金陵城边坚守了2年。到1854年5月,大功即将告成。这个时候,朝廷要求李鸿章赴金陵会剿,其用意非常深刻,一方面,金陵周边的几个主要城市苏州、常州、杭州相继攻克,迅速攻下金陵是重要的战略部署,也是朝野的巨大希望,不能再拖;另一方面,李鸿章是的学生,安排他来摘桃子,可以起到离间师生关系的作用,让李鸿章在金陵战役中分得一杯羹,以此平衡两人的力量,减轻曾国藩的重量。为了掩盖这一意图,朝廷在上谕中强调大局问题,说:
曾国藩身为统帅,全局在胸,尤当督同李鸿章、曾国荃、彭玉麟和衷共济,速竟全功,扫穴擒渠,同膺懋赏,总以大局为重,不可稍存畛域之见。
以此封曾国藩的嘴巴。清廷自然也知道李鸿章与曾国藩的关系,要他去南京会剿抢夺曾国荃的功劳,他是一定不会去的,所以谕旨中特别提到“李鸿章岂能坐视?”要他“相机进取”。同时,朝廷也考虑到,曾国荃坚守金陵这么多年,现在功在垂成,要李鸿章过去帮忙,以分享他的功劳,心里一定会有看法,会不高兴,会有抵触情绪。因此,要求曾国藩“总以大局为重,不可稍存畛域之见”。如果李鸿章真的去会剿,则结果可能就会造成湘军分裂的倾向。对朝廷的这着棋,曾李都看的很清楚。两人上演了一曲精彩的双簧,双方互给足了面子,也给了朝廷一个很好的交代,达到了维护湘军安全的目的。
曾国藩重点做了三件事:
第一,向朝廷保证,欢迎李鸿章会剿。他5月22日上奏《遵旨统筹会剿金陵摺》,折中谈到自己因为李鸿章是封疆大臣,又值劳苦之际,不敢要求他来帮忙,又说曾国荃战斗非常激烈残酷,“焦劳致疾,饮食渐减,身发湿毒,不便起坐,饷项奇窘,尤为可虑”,因此希望李鸿章来。在这封奏折里,曾国藩还解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