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沥的夏雨下了两天,又近黄昏,雨还没有停的意味,黛玉站在门边,看着外面被雨淋的无精打采的繁花,不禁有些心疼,廊檐下,鹦鹉不停地上蹿下跳,念叨着:“孤标傲世偕吾吟,一样花开为尔迟。”
黛玉不禁轻笑,水溶这一个月来,闲时就教鹦鹉这句诗,现在倒好,鹦鹉只记得这句了,把以前黛玉教的诗都忘掉了,一张嘴就是这么一句。
雨帘中,黛玉见水溶穿着蓑衣踏进玉苑,一时,黛玉有些恍惚,想起以前宝玉穿着蓑衣夜探的情景,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走上廊檐,水溶见黛玉有些出神,便道:“玉儿,想什么呢。”黛玉回过神来,娇嗔道:“我在想脱下王袍的北静王爷有点像一杆钓全江的渔翁。”
水溶笑道:“我有时也想‘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可惜身在朝堂,由不得自己。”黛玉道:“古语有‘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朝’,凡世朝堂,不过是境地不同罢了,真正的隐士是不拘泥境地的,静之,你说呢。”
水溶赞许的看着黛玉道:“还是玉儿明白我,我也这样安慰自己,看来我们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黛玉笑道:“王爷此言差矣。”水溶奇道:“是吗,玉儿那你怎么认为。”黛玉娇笑道:“乃是大英雄与小女子所见略同。”
水溶不由温润的一笑,宠溺的看着黛玉巧笑嫣然的样子,心中忽的掠过午后皇上说过的话,心里不禁一颤。
情不自禁的上前紧紧抱住黛玉,水溶喃喃的道:“玉儿,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黛玉在水溶怀里羞得低声道:“静之,快放开我,让她们看到成何体统,再说,有你在,谁还敢伤我。”
丽苑里,北静王妃看着慢慢暗下的夜色,不由得叹了口气,月眉掌上灯,道:“王妃,累了一天了,早点歇息吧。”
北静王妃幽幽的道:“他这是成心让我难堪,现在满府的下人都在看笑话。”月眉劝道:“王妃别多心,府里您还是北静王妃,谁敢说半个不字。”
北静王妃自言自语的道:“玉苑,玉苑。”随后问道:“月荷的母亲不是在府里管事吗?”月眉道:“是呀,就是西院管花木的赖婆子。”北静王妃所有所思的点点头,摆摆手道:“你先回去歇着吧,有事我会唤你的。”
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水溶毫无睡意,看着怀里已安然入睡的黛玉,水溶不由想起午后皇上召见的事。
戴权引着水溶来到了承乾宫,水溶不由纳闷,平时皇上召见都在御书房,为何今日却在这里呢。
进得宫门,见皇上正坐在书案前,平日威严的面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凄凉,水溶暗自心疑,见过礼后,皇上对侍候的宫人摆摆手,众人悄悄地退下了,只有戴权侍候在左右。
水溶见皇上不做声,也不便张口,一时,房里静寂无声。过了一会儿,皇上才叹了口气,道:“静之,朕今日心里烦闷,就想找个人说说话,别无他意,你不用多心。”
水溶见皇上如此称呼,这才放下心,道:“皇上,阴雨延绵容易让人心生忧烦,待得雨过天晴,心情也会大好。”
皇上苦笑了一下,道:“你哪知朕的心事,昨夜里,朕最心爱的女人死在宫里,朕枉为九五之尊啊,连个弱女子都保护不了。”
水溶暗自叫苦,素知后宫是没有烽火的战场,比起朝堂有过而无不及,受宠的妃子惨遭横死乃是常事,而且大都找个借口,不了了之,又该让自己如何劝呢。
好在皇上只想找个人倾诉,也没容水溶说话,继续道:“四年前,朕一时兴起微服巡视江南,也是十里荷花的时节,在西子湖畔,朕第一次见到如妃,她就像那一朵刚出水的芙蓉,灵动妩媚,朕当时就呆了,天下竟有这样柔媚婉转的女子,朕像疯了似的让人打听她的下落,终于让朕如愿以偿,离开江南时,她成了朕的如妃。”
望着外面濛濛的雨帘,皇上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默坐在一旁的水溶,道:“静之,你不了解朕那时的心情,真是欣喜若狂,万里江山有时在她面前也黯然失色。她美得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连朕有时也自惭形秽。可惜,后宫那是她那样的人呆的,朕后悔啊。”
水溶道:“皇上,臣很是了解你的心情,臣也是如履薄冰。”皇上抬眼看着水溶,随后便明白了,苦笑道:“朕倒忘了,当初求朕赐婚,想你也是怕新妃低人之下吧,你比朕想的周全。”
水溶忙道:“这也是无奈之举,能得皇上成全,臣一直感激不尽。”皇上摆摆手,道:“罢了,若是朕能像你这样,如妃也不会离开了,自进到宫里,朕就难得见如妃喜笑颜开了,如烟宫里常见如妃寂寞的琴声和满面的清泪,朕整日忙于朝务,为了江山稳固,又不得不周旋于后宫,朕也想独宠一人,可身不由己,你还记得朕给你赐婚时说的吗,‘有些事由不得你自己做主,即使朕也身不由己’。”
水溶道:“臣记得。”皇上道:“朕每次去如妃那里,看到她清丽淡雅的样子,就觉得平静放松,暂时忘却了朝事的烦恼,她就像一泉清水,温润的洗涤着朕疲惫的心。只有在那里,朕才觉得自己是个男人,不是皇上。”
水溶默默的听着,心里却不由生出同样的感触,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每日回到玉苑,见到黛玉清灵如水,温婉淡然的样子,只觉得心顿时清静了下来,再不用紧着心思阴奉阳违,也不用担心身旁随时存在的尔虞我诈,调琴谈词,煮酒论史,只有在玉苑里,自己才觉得可以暂时忘却所有的烦恼,全身心的放松下来。
想起以前南书房里长夜寂寥,孤枕难眠的日子,水溶暗暗庆幸遇到黛玉,那个花为诗魂,玉为冰肌的人儿,她的一笑一颦,一言一行无不让自己心动,王府后院里,终于有个地方让自己向往。
水溶正有些走神,忽听皇上唤道:“静之,她们也太狠了,如妃从不像其他嫔妃那样去朕的面前争宠献媚,喝风吃醋,朕去,她盈盈的陪着,朕不去,她从不过问,可她们还是没有放过她。”
水溶叹道:“皇上,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也许是她那份遗世独立的样子害了她。”皇上道:“朕已经很在意了,朕故意的宠穆妃、周妃,就是怕朕的独宠害了她,其实在朕的心里,始终放不下的是如妃,可还是……”说到这里,皇上的声音有些哽咽。
水溶见状,道:“臣斗胆说,皇上,其实这样对如妃还说,或许是一种解脱,‘香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
皇上负手叹道:“静之,或许你说得对,如妃早就厌倦了后宫的生活,这样她可以自由自在的回到家乡的西子湖畔,晨起洗露,昏后浣纱。来到神都后,如妃唯一的愿望就是再回家乡看看,可朕一直也没有带她回去,朕内疚啊。”
水溶道:“皇上,伊人已去,可皇上还有万里锦绣江山,万千忠实臣民,请皇上保重龙体为重。”
皇上回过头来,道:“朕知道,静之,朕觉得和你说了这么多,使朕的心平静了不少,朕知道你的为人,才宣你来。不错,明日金銮殿上,朕依然是那个威严沉静的九五之尊。”
水溶道:“皇上英明,臣放心了。”皇上道:“好了,你也回去吧。”
外面的雨依然在急急的下着,水溶不由自主的拥紧了怀中的黛玉,自言自语的道:“玉儿,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静之,我信你。”怀里的黛玉轻声道,水溶低头一看,黑暗中,只见黛玉明亮的眸子如夜空中的灿星,正看着自己。
水溶歉意的道:“吵醒你了。”黛玉娇嗔的道:“你不是也没睡吗?”水溶道:“想起事来,竟睡不着。”黛玉道:“不如我陪你说话吧,红袖添香,夜雨共话,今晚我们也仿效古人。”
水溶担心的道:“你身子弱,会累的。”黛玉道:“累了我再睡吗。”水溶笑着道:“依你就是了。”
扶着黛玉坐起,两人半倚着软榻,听着外面淅沥的雨声,絮絮叨叨的说起以前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