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基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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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1)

野餐会这天,天气格外清爽明媚,彭伯利的天空湛蓝如洗,还有几朵风趣的白云时不时飘来飘去,山坡上微风吹拂,草地上铺着亚麻布,摆着厨娘最值得骄傲的各种适合野外食用的美味。温斯顿小姐的画架也被搬到了她自己精选的一处角度,然后她坐在一把椅子上,费茨威廉上校主动过来帮她一起调和颜料,然后她便望着眼前的美景,开始勾勒画面。达西小姐没有画画,她和达西先生及夫人坐在一张亚麻布上,他们正在开心地玩着拼字游戏,一堆字母卡片被零乱地摆在面前的草地上。亚瑟少校似乎更喜欢站着,他在山坡上来来回回地散着步,欣赏着美景,也欣赏着这些兴致勃勃的主宾们。基蒂则倚靠在一棵大树上,这棵大树形成的树荫此刻正好投在三位达西身上,而她正默默地往羊皮纸上写着什么,雷诺太太把她想要的鹅毛笔和墨水也带来了,她把墨水放在一个牢靠的树杈上,时而蘸一下,时而写上几个字。

“你在写什么?”亚瑟少校走过来问道。

“没什么,现在还称不上是什么,只不过刚刚开了个头。”基蒂不好意思地轻轻合上羊皮本,没有让他看到里面的字。

“我没有打断你的意思,要是我过来得不是时候,或是你想继续写下去的话,我,嗯,可以去那边转转。”亚瑟少校很有礼貌地说。

“不,你没有打扰我,我正好断了思路,这会儿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基蒂说,她不想显得不礼貌,并且她也的确需要换换脑子了。

“你在写诗吗?”

“没有,我从没写过诗,也不大喜欢读诗。”

“我也不大读诗,”亚瑟少校走到基蒂身旁,靠在另一个较大的枝杈上,手里摆弄着一片树叶,“我觉得诗这种东西,往往需要读者和作者一样,沉浸在同一种情绪中,这样读起来才会感同身受,否则就很难找到感觉。当然,叙事诗另当别论,那看起来是诗,但其实是用诗的方式写的小说,这样的话,我倒可以读下去了。你在写小说吗,贝内特小姐?”

“嗯,算是小说吧,我不知道,也许只能说是一个简单的故事罢了。”

“是关于什么的?”

“青春与爱情,天真与成熟,磨难与幸福。”基蒂说着,脑子里又出现了莉迪娅的身影。

“听起来很动人,我很想先拜读一下,可以吗?”亚瑟少校看了看基蒂手中的羊皮本。

“哦,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写完,我从没写过小说,甚至从前连信也没好好写过,你看了可不要笑话我。”基蒂勉为其难地把羊皮本递了过去。

亚瑟少校接过这个羊皮封面的本子,打开来,只见上面已经整齐秀丽地写了不少,已经有好几页了,他认认真真地读了起来。基蒂在开篇第一节描述了一个大庄园的美景,那景象有一半很像彭伯利,另一半他不熟悉,想必是另一处庄园的风景。景物之后便是人物,从庄园主的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儿为即将举办的舞会兴奋地试穿裙子开始,生动地描述了她们的天真活泼和对英俊绅士的自然向往,她们不停地在谈论一位年轻人,说他是多么英俊迷人和惹人注目,而她们的母亲也十分鼓励女儿们的这种心思……基蒂只写到这里,后面的故事还都深藏在她的脑海里。

亚瑟少校抬起头来,基蒂知道他读完了,便接过羊皮本,说:

“很糟对吗?”

“不,很生动,很有生活气息,也很有真实感,一点都不造作,”他热情地说,“我这样说,绝不是虚假的恭维,我确实喜欢这种风格,请你一定要坚持写完,这会是一部很不错的小说。”

“谢谢,不论你是不是刻意恭维,我都受到了极大的鼓励。”基蒂说。

达西小姐正在拼一个单词,她抬头看到了基蒂和亚瑟少校,便问他们在谈什么,亚瑟少校回答说,他们正在聊诗歌和小说。伊丽莎白便邀请两人品尝一小杯彭伯利的苹果酒,好润润聊到干燥的喉咙。然后大家一起走到不远处温斯顿小姐作画的地方,站在她身后欣赏并赞美了一回。

到了午餐时间,一群人就都聚集在亚麻布周围,享用起丰盛的野外美餐,一边用餐,一边愉快地聊着天。正在这时,管家雷诺太太派了一个仆人前来告知说,罗新斯的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和安妮·德·鲍尔小姐来了,她们已经被引进大客厅,目前正在一边喝茶,一边等待着主人的接待。伊丽莎白闻言,和她的丈夫对视了一眼,看来他们对这位夫人以这种突然袭击的方式到访,已经不觉得奇怪了。不过,不吃惊是一回事,但这位贵夫人既然来了,必要的招待还是不能少的,于是,精心准备的野餐会还没有结束,就只能停止了,仆人们利索地收拾起一切食物和野餐用品,宾主们全都起身往回走,好尽快赶回大厦。

凯瑟琳·德·鲍尔夫人明知自己并没有提前送信声明自己将要前来拜访,但仍然对于自己和女儿驾临彭伯利时竟然没有达西夫妇的迎接,感到有些不快,所以一等到达西先生、达西夫人、达西小姐及费茨威廉上校等人先后走进大客厅时,她就开始没好气地说话了,先是指责伊丽莎白不该怀着身孕还跑出去野餐,又问达西小姐近来有没有好好练琴,并说若不能每天苦练四小时,必定是弹不好的。待伊丽莎白为德·鲍尔夫人及小姐介绍了她们不认识的在场的其他客人后,这位贵夫人也并不怎么理睬。安妮就座在母亲身旁,她一言不发,看上去依旧瘦小苍白,不但身体显得不健康,就连表情也相当萎靡,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

由于正是午餐时分,雷诺太太知道凯瑟琳·德·鲍尔夫人还没有用过餐,而且主人和其他客人们的野餐会也被打断了,因此早就吩咐厨房尽快备好正式午餐。这边,达西先生和夫人则邀请凯瑟琳·德·鲍尔夫人来到了华丽的餐厅,依宾主身份就坐,大家都陪着她,开始了又一次午餐。

“乔治安娜,”凯瑟琳·德·鲍尔夫人把目光盯在了达西小姐身上,“我看到你只顾着跑到山上去玩,一个上午都没有练琴了吧?我从前就对你说过,如果你不好好用功,就一定弹不好钢琴!等一会儿你来弹上一曲给我们听听,让我看看你究竟退步了多少!”

达西小姐看了伊丽莎白一眼,见嫂子的表情十分平静,心一下子也变得平静了,她像伊丽莎白一样,学会了不把这样的话放在心上,于是便淡淡地说了句:

“好的,姨妈。”

“要是我的安妮身体好的话,我保证她的琴艺一定会在全欧洲范围内都受人夸奖,决不会像你一样只是泛泛而弹!”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又说了一句,然后她的目光又落在了基蒂身上,“贝内特小姐,我自然是不指望你能弹出什么名曲了,我知道你和你妹妹一直缺少家庭教师的教导,除了跳舞,也不可能再擅长别的技艺了。”

“贝内特小姐会写文章,”达西小姐立即说道,“诺兰公爵夫人就曾说,她在这方面很有天分。”

“哦,是吗!我倒也愿意相信你的语法还是没有错误的。那么,你画画吗,贝内特小姐?”

“我不懂绘画。”基蒂轻轻地说。

“你既弹不好琴,也不会画画,要我说,你这十几年可算是白白虚度了。”

达西小姐看了姨妈一眼,又望了望温斯顿小姐,说:

“我们这里的画家是温斯顿小姐,她的风景画相当出色。”

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又看了看温斯顿小姐,然后用傲慢的语气说:

“我已经听说过你了,温斯顿小姐,作为一个商人的妹妹,你能学会画画,我还是深为惊奇的,毕竟这是一门上流社会的高雅艺术。”

伊丽莎白见凯瑟琳·德·鲍尔夫人把矛头对准了温斯顿小姐,心中不悦,她能够以完全无所谓的态度来面对这位夫人对她自己及自己家人的不礼貌的语言,毕竟她天性开朗乐观,而且久经沙场,乔治安娜在她的影响下也有了极好的抵抗力,至于基蒂,伊丽莎白知道这个妹妹定然也不会把那些轻慢的话放在心上,但现在温斯顿小姐被卷了进来,这就是另一回事了。温斯顿小姐是纯粹的客人,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在彭伯利的餐厅里对彭伯利的客人说出这样无礼的话,这是伊丽莎白坚决不能容忍的。不过她正要对此说点什么时,达西先生已经抢先一步,说道:

“我见过温斯顿先生,他是一个很有学识,也很有绅士品位的人,而且他最近已经买下了哈福德郡的内瑟菲尔德庄园,现在他跟任何一个拥有土地和房产的人一样,是受人尊敬的乡绅。而我要说的是,即使他从来没有买下过什么产业,仅凭他的宽厚性格及得体的举止,他也是一位真正的绅士,比得过一些广有田产、地位尊贵却行为粗鲁的上流人士。”

伊丽莎白微笑着向丈夫投去满含钦佩的眼神,达西先生则温柔地回望了她。温斯顿小姐也用目光向达西先生和夫人表示了谢意,尽管内心强大的她并不会把凯瑟琳·德·鲍尔夫人的话放在心上,但看到主人如此为她说话,她就免不了要为这个感动一回了。达西小姐见到前后情形,心里先是不高兴,随即又变得很高兴,哥哥和嫂子如此看重温斯顿先生,这令她十分欣慰。

“买了个庄园?这我可是第一次听说!”凯瑟琳·德·鲍尔夫人见外甥发话了,心里的傲气不免下降了一截,“要是这样的话,那倒也是一个好变化,他会获得很多平常人的赞赏和尊敬,但要是他想凭借这一点去跟名门贵胄攀亲的话,那我要说,这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美梦而已。”

“亲爱的姨妈,”达西先生说,“我想温斯顿先生并不需要我们来操心他的终身大事。”

“我说的可不是他的婚姻,我的意思是,假如他想靠内瑟菲尔德庄园给他带来的新地位,来让他的妹妹和他的公爵继承人朋友结亲的话,结果也只能是一场空,因为我的朋友、斯宾赛公爵,是坚决不会同意这样一门亲事的。”

“凯瑟琳夫人!”伊丽莎白轻声又严肃地提醒了一句。

餐桌上陷入一阵沉默,安妮·德·鲍尔小姐的脸色比刚来时还要灰白,亚瑟少校则饶有兴味地听着这场谈话,费茨威廉上校的表情则明显在为他的这位亲戚感到惭愧。基蒂是第二次见到凯瑟琳·德·鲍尔夫人,上一次是这位夫人突然闯进朗博恩,凶狠又无礼地要跟伊丽莎白单独谈谈,从那时到现在,其粗鲁又傲慢的样子似乎一点也没有改变。基蒂又看了看温斯顿小姐,一看,她就放了心,只见这位午餐谈资的中心人物不但表情平稳,眼光还很有尊严。片刻之后,温斯顿小姐说:

“承蒙夫人关心,提到我的未来,作为一个商人的妹妹,我并不自封高贵,并觉得自己的亲事被夫人这样评说是一种被冒犯,但斯宾赛先生若是知道你这样评论他的未来,想必是不大会高兴的。而且就像你所说,既然他的亲事都由公爵大人做主,而且非名门闺秀不娶,那么,夫人就大可不必这么担心我们温斯顿家会去攀亲了。”

温斯顿小姐的话说得平静,但很厉害,她和座中其他人一样看透了凯瑟琳·德·鲍尔夫人的意图,而她的话,竟然和当初伊丽莎白回复这位夫人的风格如出一辙。伊丽莎白不免对温斯顿小姐刮目相看,费茨威廉上校脸上的不安也消失了,达西小姐则开始想道,也许斯宾赛先生真的有意要娶温斯顿小姐为妻,毕竟他和温斯顿先生是这么好的朋友,娶回朋友的妹妹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于是,座中除了基蒂和温斯顿小姐之外,所有人都认为,斯宾赛先生很有可能爱上了温斯顿小姐,而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却一心想让自己的女儿安妮成为公爵夫人,正因为此,她才对温斯顿小姐的“绊脚石”身份大为不满。

伊丽莎白安静地等着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再次发言,并做好了应对准备,但没想到夫人竟没再追着温斯顿小姐不放了。达西先生表面平静,但心里很生姨妈的气,因为他一心想让伊丽莎白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度过孕期,但姨妈的到来却明显让伊丽莎白感到不悦,因而他决定,假使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再说出什么无礼又过分的话,从而引得伊丽莎白不开心,那他就要把他的姨妈叫到一边,用婉转的语气对她下逐客令了。达西先生的内心,马上就被伊丽莎白解读出来了,她立即朝他一笑,表示自己虽然有点生气,但并没有什么可放在心上的事,叫他不要担心。

很快,午餐就结束了,宾主们退回到客厅里,在舒适的沙发上坐下,仆人们上了茶后,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就提示达西小姐,让她去弹上一曲。达西小姐依言坐到了钢琴前面,用高超的技法弹奏了一曲。但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听了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就算有很多人都夸你弹得好,但以我的鉴赏力来看,你离‘高超’还有挺长一段路要走,如果你不能好好苦练的话,是不可能提高技艺的。假如我的安妮像你一样有一个健康的好身体,她肯定会下功夫练习,一天都不间断。而你虽然是个大家闺秀,也不能放松自己在音乐方面的修养,因为,毕竟你不是继承人,缺少财产方面的优势。”

达西小姐只当凯瑟琳·德·鲍尔夫人是像以往一样对她进行苛刻的批评,因而并没多想,也没有回答,而是又弹了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