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迪娅回家的这一天,基蒂竟没有想到,还有许多宾客也一起在这个下午来到了内瑟菲尔德,随同这些人物一起到来的,还有许多新鲜出炉的消息。
彬格莱先生租了一辆漂亮的马车,这辆马车里坐着他自己、身着黑裙的莉迪娅,还有斯蒂文·斯宾赛先生,以及杰夫·斯塔克先生。这辆马车里的消息是这样的:卡尔·斯宾赛先生通过拜访当时正在伦敦的彬格莱先生和达西先生,了解到了许多情况,得知斯塔克先生是个善良且对莉迪娅很有情义的人,又兼很会舞文弄墨,便将他推荐给自己的弟弟、在伦敦开律师事务所的斯蒂文·斯宾赛先生,使他得到了一份文书的工作,尽管收入微薄,但由于他拥有一间小公寓,无需为房租发愁,这点收入就可以维生了,而他也有闲暇继续自己的写作爱好,或是学习法律,没准会有一天,他也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彬格莱先生对此十分感激,便邀请斯蒂文·斯宾赛先生也到内瑟菲尔德来做客,以便给他一个略表感激和热情招待的机会。而斯塔克先生此次前来,大家都传闻说,他因为想娶新近守寡的莉迪娅,特意前来请求贝内特先生把小女儿嫁给他。
安德鲁·温斯顿先生也回来了,他自己的豪华马车里,坐着他、他的妹妹杰西卡·温斯顿,还有卡尔·斯宾赛先生和他的堂姐诺兰公爵夫人。这辆马车里的消息倒不像上一辆那么清晰,虽然温斯顿小姐的到来属于意料之中,斯宾赛先生办完伦敦的事务重新回到内瑟菲尔德继续做客也很正常,但一同前来的诺兰公爵夫人却使朗博恩及内瑟菲尔德周围的人们大为惊讶,大家都传说她约有三十三岁,风姿绰约,有一儿一女,是伦敦社交名流,在整个英国都享有高贵、美丽、富有和风雅的盛名,所有贵族都以能到她的府上做客或能请到她来自己府上做客为荣,就连王室对她也极尽欣赏。诺兰公爵夫人怎么会来到这样一个小乡村?有人说,是斯宾赛先生介绍彬格莱先生认识她后,她接受彬格先生的邀请到内瑟菲尔德来做客的。
还有一辆马车,大家开始时猜测是达西先生坐在里面,但后来就知道达西先生和彬格莱先生在伦敦分了手,他急着赶回彭伯利去看望怀孕的伊丽莎白。不过这辆马车里的人物马上也就揭晓了,里面坐的是卡罗琳·彬格莱、她的姐姐露易莎·赫斯特,以及一路上都在呼呼大睡的赫斯特先生。听说彬格莱小姐又来了,基蒂忍不住笑了一下,果真,只要是有斯宾赛先生的地方,不要说是她哥哥目前的家宅内瑟菲尔德,就算是她根本没份进入的圣詹姆斯宫,恐怕也要拼命一闯才会罢休。
由于彬格莱先生和达西先生的努力,他们命人放出去的消息也渐渐被人们接受,现在在梅里顿,关于莉迪娅,已经有了不同版本的说法。大家都在说,其实莉迪娅并没有私奔,她直到威克姆病死,才离开米尔福德,想取道伦敦回朗博恩,不料却在伦敦病倒,幸而遇到好心的斯塔克先生及所供职之律师事务所的斯蒂文·斯宾赛先生,他们出于善意帮助了他,及至后来得知卡尔·斯宾赛先生认识贝内特一家,几下里一说,这才一起把莉迪娅送回了家。这个说法起先颇受人怀疑,但一等人们看到诺兰公爵夫人坐着的马车经过梅里顿时,就不由自主地相信了,因为假使莉迪娅有过什么不名誉的行为,像诺兰公爵夫人这样高贵的人物是不可能前来做客的,哪怕朗博恩和内瑟菲尔德两地完全没有任何不名誉的传闻,以她的身份,通常也都不会屈尊驾临。而她真的能来,便越显得这个地方其实是很有些尊荣的。
三辆马车中的前两辆,都先在贝内特府进行了停留,彬格莱先生牵着莉迪娅的手扶她走下马车时,贝内特先生和太太以及吉英、基蒂和曼丽,还有嘉德纳太太,都在门前迎候,与前番莉迪娅嫁给威克姆之后那次回家不同,此时身穿黑裙的她显得消瘦了许多,脸上也没有了曾经那种志得意满的幸福笑容,见到家人时,虽有笑意,却也是苦多于甜。莉迪娅走上前来见过父亲,贝内特先生轻轻地拥抱了她,随后,贝内特太太就将小女儿一把抱住,心肝宝贝地说了一长串想念的话。吉英看见马车上还下来两位她不认识的先生,彬格莱先生连忙将斯蒂文·斯宾赛先生和杰夫·斯塔克先生引见给贝内特一家,随后,又极为郑重地将第二辆马车上大家没有见过的诺兰公爵
西卡·温斯顿小姐介绍了一遍。贝内特先生以荣幸之至的姿态请大家进宅子一坐,于是,由诺兰公爵夫人、斯宾赛兄弟、温斯顿兄妹、斯塔克先生及彬格莱先生和莉迪娅组成的一大群人,就都走进了贝内特家的客厅,一时间将不大的客厅坐得满满当当。
基蒂看到斯宾赛先生,心里怦然一动,但她想起自己此前的理智想法,便只在行礼时看了他一眼,就不再将目光投向他。一行人坐下后,品尝了一小杯贝内特太太特意吩咐仆人泡上的好茶,彬彬有礼地叙了一会儿社交套话后,除了斯塔克先生此前被贝内特先生邀请留下来在朗博恩做客,其余的客人就起身继续前往内瑟菲尔德做客。主人们送客人们出门的时候,诺兰公爵夫人忽然说:
“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马车,我觉得自己倒有些僵硬了,想趁着外面多云和不那么热的天气,在这乡间散散步。凯瑟琳小姐,我能请你陪伴我,一起走走,带我走到内瑟菲尔德去吗?卡尔,亲爱的堂弟,你也一起来吧。”
基蒂见公爵夫人秀美的脸庞正转向她,便顾不得去想斯宾赛先生也被邀请一起去散步,立即答应了:
“当然,夫人想要散步的话,我会领着你走过这里最美的田野和树林。”
于是,在其他客人都登上马车离去之后,诺兰公爵夫人则与基蒂一起,各打着一把漂亮的阳伞,身边还有斯宾赛先生陪同,三个人一起向户外走去。没走多远,公爵夫人又说:
“时间还早,我倒不想这么快就座进屋子里去,在伦敦难得享受到这么新鲜的空气,所以我很想多在户外走走。去梅里顿逛逛怎么样?来的时候路过那里,我觉得这个小镇很有意思,很想再去看一看。”
“梅里顿虽小,但对我而言,那是一个十分亲切的镇子,夫人想逛的话,我很愿意陪你走一趟。”基蒂说。
“那太好了,整天待在伦敦,我都闷坏了,最想看看这些纯朴可爱的乡村景观。”公爵夫人看上去兴致极好,她亲热地径自挽起了基蒂的手,一边走,一边脸上还挂着愉悦的笑容。
一路上,为了不使公爵夫人感到无聊,基蒂不断为她介绍村子里的情况,沿途所见的树木、花草,但凡是基蒂叫得上名字的,都一一讲给公爵夫人听,她的声音温柔娇美,语态也相当优雅,将乡村景致和它们的种种宜人之处描绘得有声有色。
“我记得曾经有人问过我父亲,为什么从来不去城里居住,”基蒂在一番描述后又说,“父亲说他不喜欢城里,说他最爱的,就是乡村里碧绿的田野和青翠的树林,还有那一眼望去,在地平线上连绵起伏的绿色山坡。每当清晨,时有薄雾弥漫,远处的树和山坡都若隐若现,十分朦胧,而这雾也绝不是伦敦那种对健康有害的浓雾,而是洁净水气的凝结,在这个雾里散步,也绝不会使人的健康受损。而每到雨天,父亲也曾说,他从书房向窗外望去,看到的是沐在雨中的碧色花园,无论向多远处望去,都不会看到一丝大煞风景的嘈杂街景。父亲热爱这份田园美景,我也爱。”
公爵夫人听了不免赞道:
“你的描绘真是优美之极,徜使我没有亲眼看到这里纯净的乡土风光,仅仅是听你形容,那也必定是一种美好的享受。贝内特小姐,你平日喜欢写文章吗?”
“不,我从来不写,只偶尔写写信。”
“那我建议你试试写作,你能把这里的风景描述得这样美丽,写在纸上时,也会一样动人。”
“夫人过奖了,我不过是随口说来替夫人解解闷罢了。”
斯宾赛先生在一旁说:
“我的堂姐从不随便夸人的,她既然夸了,贝内特小姐,那必定是你真的拥有叫人欣赏的才能,而她刚才所说的关于你的才能,我要说,我也曾经有幸聆听。”
基蒂红了脸,默默地低下头来。不过她虽害了羞,但公爵夫人和斯宾赛先生对她的夸奖,对她内心而言,倒还是十分乐意接受这份赞赏的。
路途中,凡是见到他们的人,无不用惊讶的目光望着他们,特别是看到公爵夫人和基蒂手挽着手在散步,就更是惊奇不已。可以想见,在三人还未走到梅里顿时,这桩有关散步的最新消息已经传到了镇子上,人们纷纷认定,此前有关莉迪娅的种种传闻果然是个谬误,而且必定是有人故意陷害贝内特一家,而贝内特府上的名声毕竟是无可指摘的,否则这位显赫的公爵夫人也不会和凯瑟琳·贝内特一起肩并肩、手挽手地出来散步了,且身边还有未来的斯宾赛公爵陪同。等到公爵夫人一行三人来到了梅里顿时,看到他们的人就更多了,人们免不了要对基蒂另眼相看,同时也扫清了贝内特家是否行为有恙的疑虑,甚至,丁香酒店的老板娘还认认真真地对旁人说:
“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那些无稽的传闻,贝内特家一直是我们这一带循规蹈矩的望族,而凯瑟琳·贝内特小姐更是其府上端庄有礼的闺秀,看她跟公爵夫人走在一起,那身段、步态和仪表,可有一点逊色?”
最得意的要数卡本特时装店和玫瑰帽子店的两位女老板了,因为基蒂领着诺兰公爵夫人逛了这两家店,公爵夫人在两家店里分别看中了一条适合夏季舞会穿的裙子及两顶别致的帽子,她当场从手袋里掏出金镑付了账,吩咐店家将东西送到内瑟菲尔德去。一等公爵夫人离开后,两位女老板就抑制不住兴奋和喜悦,竞相传扬起各自的荣耀来,这个说公爵夫人对其店中的巴黎时装赞不绝口,那个说自己设计的最新款式的帽子一下子就吸引了公爵夫人的目光,两人且都打算,从此以后定要将诺兰公爵夫人临幸其店之事作为经营上的佳话,讲给每一个顾客听,而且,这个佳话中当然也少不了基蒂和斯宾赛先生。由于是基蒂这个本地向导将公爵夫人领进了店里,两位老板娘在心里自是对这位贝内特家的四小姐感激有加,倘若此后再有人对贝内特家说长道短,她们已然决定,到时必将予以义正词严的还击。
梅里顿人们的这番有利于贝内特家的窃窃私语,基蒂听到了不少,而这时诺兰公爵夫人又对斯宾赛先生说:
“你说得对,卡尔,这的确是个美丽的村子,就连小镇也很可爱,镇上的人都很友善,也不缺乏头脑,会思考,有见识,难怪你这么想回到这里来做客。”
“现在你相信了吧。”
“当然,就像你说的,不虚此行。”
基蒂听完身边两人的对话,心有所动,然后便怀着衷心的谢意,轻声对诺兰公爵夫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