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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向生命施爱(下)(4)

楼垮塌下去的时候,老公的手还一直护着我的头。我们两个一起掉进了一个夹缝。在夹缝里,两人分开了,他的头对着我的脚,我侧趴在他大腿上。我试着挪动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右腿被水泥板压住了。

刚掉下去的时候,我们两个一直在本能地喊救命。喊了一会儿后,老公说有点不对劲儿,他想呕吐,觉得自己快死了。我说不至于吧,我们才落下,我的腿被压住了也没感觉到疼,你怎么会死,肯定是脑壳出问题了。

老公说,真的,我真的快要死了。我听他确实不是在开玩笑,就把手从他的背上摸过去,里面湿漉漉的一大片。我想,老公可能受重伤了,说不定脑壳真的被砸坏了。

老公叫着我的小名说,龚老二,坚强一点,你很能干的,这辈子我只求你一件事了,你一定要活着出去,把娃照顾好,让他走正路,不然对不起王家的列祖列宗。

老公王怀俊是县科协主庸,在家里是老幺。儿子王涛,是王家几代人中唯一的大学生,老公对他的期望非常高。

说完这些话后,老公再三要我照顾好自己,说不能一起往前走了。

我突然觉得非常害怕,就喊老公的名字,开始时他还答应,不到半小时后,就不再有回应了。虽然平时在家里我说了算,但我的胆子非常小,从不敢一个人睡觉。我说,老公,你是不是睡着了,再不醒我就咬你了。他没答应我,我就咬了他一口。我心里清楚,老公已经死了,我这样说,只是在给自己壮胆。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在废墟的上方,有一个碗口大的窟窿,通过这个窟窿,可以看到纵横交错的水泥板。右腿开始疼了疼痛难忍。

5月13日早上,当光线透过那个窟窿射进来的时候,我觉得不能再等死了,就开始喊,使劲地喊救命。我的呼救声得到了废墟中另一个人的回应。她叫刘华清,是住在五楼的一个银行职工家属。刘华清询问了我的伤势后,说不要总喊,要保持体力。我说不喊别人怎么会知道我们被埋了,听上面过来拖拉机了你也一起喊吧。可刘华清说,那不是拖拉机,是垮山的声音。

从地震发生到13日早上,我已经十四五个小时没进水了,不间断地呼喊了一段时间后,嗓子就喊不出声了。我伸手在四周乱摸,摸到了-一团卫生纸,就用它接了尿喝下,然后又能出声了,继续喊。很怪,我在里面喊破了嗓子,外面的人,点听不到。但外面的人说话,我却昕得一清二楚。我想,可能是一直在喊,嗓子沙哑,已经发不出平时那样大的声音的原故。

刘华清跟我说,我们使劲喊,外面的人也不会听见,我们恐怕要死在里面了。我觉得自己不能死,就说要死你死,我是要出去的。已经排不出尿了,我就用一块砖块砸破自己已经麻木的右腿,喝血,继续喊。嗓子哑了,就再砸,再喝,再喊。我绝对不能死在废墟里面。

13日中午,突然听到了支行行长江山的说话声,我—下子来了精神,清了清嗓子大声喊:江山,我是龚天秀,快给我找点水喝!

江山是我从初中到大学的同学,他不会见死不救的。但我喊了半天后,江山才听见,还把我当成了另一位女员工苏学军,劝我别着急。我能不急吗?就骂了一句,我是龚天秀,要渴死了快给我整点水来。

江山听到我的喊话了可说他搬不动水泥板,让我先安心等着,然后甩进宋一瓶酸奶,说他马上去找人救我。知道有行长在外面,我的心放宽了。喝了酸奶之后,我趴在老公的腿上,跟他说,老公,我们一定能出去找到娃的,放心吧,现在我要把你的腿当枕头休息一会儿了。

有了行长的支持,我开始琢磨怎么出去。在我的正上方,有一些摇摇欲坠的砖块。这个太危险了,我开始动手清理。在清理过程中,不时有砖块掉到我的身上,砸得生疼。每掉下一块,我就捡开一块,但不敢大动,怕万一那些碎砖失去平衡,会全塌下来。但身体四周还遍布着装修时用的长木条,横七竖八的,在被救出时也可能碍事,我就用牙齿咬它们。早咬断一根,就能早出去一会儿,找到我的娃。

从中午咬到天黑,还不见江山搬来救兵。再喊他,他也不/应了o我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救援力量,大都集中在北川中学,根本顾不上营救县城里被埋的零散居民。江山搬不来救兵,又怕我们失望,就一个人待在废墟外面,不敢做声。

13日晚上,时时有余震发生,不断有砖头水泥块砸在我和老公身上。在一次余震中,我的左腿又被压住了。费力地把左腿拉出来后,我流着泪对老公说,是不是老天真的不让我们见娃了?

一夜过去了。在天亮的时候,我对自己说,今天无论如何要出去,再出不去的话,估计就要死在这里了。

14日早上,我终于听到了救援部队的声音,而且听见了江山在和他们交谈。这支小队伍应该是解放军吧。解放军通过和我简单对话,很快就确定了我的方位。江山在外面鼓励我,一定要坚持,再坚持一下,就能出来了。我还听到了有几个侄子在外面,他们一起用力抬废墟上的水泥板。

救援的工作量应该很大,听他们焦急的声音就可以判断出来。解放军在外面不停地抬、搬,我就在里面不停地咬木条。一个上午过去了。中午又过去了。天快黑的时候,除了后背还有一根木条咬不到外,其余的几根全咬断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搬东西的声音停止了。我朝外面大声喊,为什么不搬了?四周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没人回应我。一位解放军战士甩进来两瓶矿泉水后,他们的队伍撤离了。

不知道救援人员为什么会撤离,为什么会看着活人被埋而不救,我扯着嗓子拼命喊,在喊哑后喝水,继续喊,没有人理睬我。看着一根根被咬断的木条,想着几天来忍受的痛苦和煎熬,我绝望到了极点。

当时我内心清楚,被压住的右腿早已失去知觉,就算是被救出来,也保不住了。于是,我又摸到一个锋利的水泥块.开始砸自己的右腿。这次不是砸开喝血,而是要把它砸断,只有断了才能出去。无论如何我要出去,至少要见到我的娃。砸着砸着,我失去了知觉……

15日早上9点,行长江山再次向我通报,陕西渭南消防中队的专业救援人员来了,带着专业的救援工具……救援人员很快确定了我的方位,并利用他们的破拆工具紧张破拆。下午1点的时候,他们打通了一个大洞,并用手电简查看了我被埋压的情况。一名消防战士对我说,你的右腿被水泥大梁压住了,如果我们破拆大梁,恐怕会引起新的垮塌。请你再坚持—下,我们还在想办法。到了下午4点,他们告诉我还在想办法,可我觉得我必须出去,因为我已经在废墟里待了三天三夜,而我的儿子至今生死不明,不能再等了。我朝一名消防战士喊,给我拿把钢锯和剪刀来。那名消防战士愣了一下训我,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蛮,再等一会儿就出去了。我没有理会他,继续向江山喊叫。江山也以为我要自杀,我只好跟他解释说,有一根木条顶着我的后背,钢筋挂住了衣服,我要用剪子剪开衣服啊。这么一说,剪刀和锯条就很快递了进来。我先用剪刀剪开了被钩住的裤子和上衣,拿到锯条后,又把后背上的木条锯断,然后吸了一口气,朝昨晚没有砸断的右腿锯了下去。—下、两下……当锯到骨头时,钻心的疼痛几乎让我晕厥。大约半个小时后,骨头被完全锯断了。因为空间狭窄,筋和粘连着的皮肉没能锯开,我又用颤抖的右手握紧剪刀,朝最后羁绊我的肉筋剪了下去……

把腿弄断后,我扑过去亲了一下老公,流着泪跟他说,老公,对不起了,我不能陪你了,我要去找咱们的娃了。

爬了几步后,我被消防战士背出了废墟。一大群人迅速把我围住,人群中,一个熟悉的声音扑面而来:妈妈!那是我的儿子王涛的声音啊。

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心想:儿子,我总算实现了你老爸的遗愿;老公,我见到你宝贝儿子了!

生命其实对每个人的重要性都是一样的。不管他职务多高,财富多得数不清,但在面临生命毁灭的那一瞬,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他们同样是无助的。正是在这样的无助面前,生命才有了平等。

第三次重返灾区,有一件事令我久久不能平静--那是关于几只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