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苏鎏一醒就不由自主的随着笛声而去,老和尚和赵常芝立即跟了出去,姜璃一条腿断了,行动不便,只能在屋里等着。
时间已经是下午,为了今天的事,她连中饭都没吃上,此时只剩下她一个人,才觉得饥肠辘辘,正要拿佛案上的供果吃,却听屋外一阵吵闹,接着门一下子被撞开,之前那个年轻和尚冲进来,身上背着苏鎏。
“怎么回事?”
“人被困在这院中了,女施主,你和这位施主待在屋里不要出来。”说完他把苏鎏往塌上一放,又跑了出去。
苏鎏是醒着的,只是相当虚弱,姜璃单脚在那里挪了半天才挪过去,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苏鎏面如死灰,捧着胸口道:“虫子,好多虫子想吃了我。”
感情是被吓得,姜璃道:“在外面吗?我去看看。”
人刚想动,手却被苏鎏紧紧抓住,道:“别去!”
姜璃笑道:“怕我被虫子吃掉?”
苏鎏还是抓紧了她的手道:“反正别去,这种场面不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该看的,给我老实在这里待着。”
姜璃只觉得苏鎏的手冰冷,显然是那些虫将他吓得不轻,但却是难得的顾及到她的安危,姜璃于是没有再想出去,而是在榻上坐下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苏鎏的呼吸还是急,闭上眼道:“别问这么多,待着便好。”手还是抓紧了姜璃的手没放开。
姜璃知道他怕极,于是故意分散他的注意力,玩笑道:“是危险的事吗?相公可要保护我。”
苏鎏睁开眼,看着姜璃,没好气的说道:“我这副样子怎么保护你,如果外面的虫子进来,你就快逃。”
“那相公你呢?”
“你管你逃就好。”
“可是,”姜璃指指自己断了的腿,道,“我可能没法逃。”
苏鎏这才想到姜璃断了腿,一时无言。
姜璃看他神情,笑道:“若不能逃,与相公死在一起,为妻的心悦诚服。”
苏鎏狠狠瞪她一眼,道:“说什么鬼话!谁要跟你死一起?”说完松开她的手,干脆背过身去了。
姜璃任他闹脾气,听外面打斗声不断,心里清楚那虫子非常难对付,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会不会真的冲进来,要了她和苏鎏的命?
“你在崖上时为什么要救我?”姜璃正自乱想,榻上的苏鎏背对着她忽然问道。
姜璃一愣,这是要开始感激她了吗,于是道:“你是我相公我当然是要救的,倒是相公,好好的为什么要跳崖?”
“谁跳崖,我只是当时头有点晕,”苏鎏猛的转过来,瞪着姜璃道,“若不是你硬要与我绑在一起,份量太重,那崖边的石头会塌下去吗?我们也不会滚下崖去。”
嘎?这人真是…。
姜璃气极反笑,道:“既然说没想跳崖,为何要说救这个字呢?”
苏鎏语塞。
姜璃又追问道:“崖底到底有什么,让相公撇下为妻,奋不顾身的跳下去?”
她是故意气他,果然看到苏鎏咬了咬牙,又背过身去,道:“我没跳崖,等回了家也不许胡说八道,不然我休了你。”
又是这样的威胁,这男人就没有其他花头了?姜璃实在懒得跟他说话,而就在这时,忽听外面老和尚的声音在喊:“住手,赵施主!”
那一声叫得特别响,闷雷似的,将屋里两人吓了一跳,姜璃扶着榻站起。
出了什么事?
外面又猛地静下来,姜璃有些沉不住气,榻上的苏鎏也转过身来。
等了一会儿,门外依旧没有动静。
“我去看看。”姜璃扶着榻就要往外挪。
“你坐着别动,我去。”苏鎏一下子坐起来,但抚着胸口又躺了回去,脸色痛苦万分。
姜璃拍拍他道:“你就躺着吧,我看一下不会有事。”
说完,忍着痛往门口移,身后苏鎏还叫着让她别过去,她没理会,移到门口,想也没想的一把将门推开,扶住门框往外看。
外面一片狼藉,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的孩子被刺中了胸口,歪斜的躺在一个木箱里,而握着刺中孩子那柄刀的人竟然是赵常芝。
怎么回事?哪来的孩子?姜璃心口猛跳,一时愣神的看着那柄刀,而下一秒,忽觉耳边生风,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扯出屋去,姜璃只觉得一个人的手臂自身后环住了她的脖子,同时有一把刀顶了上来。
“你们杀了我的虫后,我也要你们陪葬。”身后那人喊着,声音颤抖显然人很激动。
这突来的变故,让院中另外三个人回过神来,老和尚首先发话道:“这件事与这位女施主无关,你放了她。”
“什么有关无关,我的虫后死了,谁都该死。”那人已经失去理智,说话间,握匕首的手已经举了起来。
本来这样的挟持对姜璃根本不算什么,分分钟可以解决的事,但坏就坏在她现在断了腿,而且身体也不是自己的,是个不到一米六,瘦小柔弱的女孩子,她根本施不出力来,之前坠崖,现在又要被砍,看来这回是真的能回到现实了。
脑中这样想着,忽听身后的人闷哼了一下,举刀的手也不自觉的顿了顿,姜璃哪可能放过机会,张嘴对着环住她脖子的手臂就是一咬,手肘同时向那人的腹部狠狠撞去,等那人吃疼大叫,她已握住那人拿刀的手臂,反扭在身后,那人不得不跪倒在地上,丢了刀,痛叫不止。
下一刻年轻和尚已经跳过来,将那人制住,一拳打晕过去,姜璃因为勉强用断了的腿施力,已经一头一脸的冷汗,想到刚才身后那人的闷哼,她不由得向后看,一只鞋掉在她身后的地上,再向后看过去,苏鎏倒在门口,晕过去,一只脚上的鞋已经没了。
这人…。
姜璃无端的心头一暖,也不管其他人,一下下的往苏鎏的方向挪。
年轻和尚将人绑了起来,姜璃坐在门槛上,看苏鎏呼吸微微有些急,脸色越发的白,连唇也有些发紫,她扶着他的头让他枕在她的腿上,一只手轻轻在他胸口帮他顺气,眼睛这才看向那个人。
那人瘦小而黝黑,不像是汉人,双眼满是凶光却又带着无边的绝望,是鬼苗吗?
年轻和尚等着老和尚下命令,老和尚摆摆手,向赵常芝走去,赵常芝已经抽出了刀,因为看不见,眼睛四处转了转,问道:“方丈大师,母虫真的给我杀了?”
老和尚念了声佛号,双眼怜悯的看着木盒中的孩子,有一条拇指粗细的虫子从孩子的口中露出一个头,已经死了,道:“是。”
“那母虫很大吗?为何我那一刀像是刺入人体一样?”
老和尚叹气,道:“是,很大。”
姜璃在一旁看着,立即明白,赵常芝是不知道自己所杀的母虫是个人,而老和尚是在骗他。
只听老和尚又是叹了口气,冲年轻和尚道:“明心,你从鬼苗身上取几滴血,然后交由官府处理,就说此人在寺内行凶,想他没了母虫也不可能再造什么罪孽,切记今天的事不可向任何人提起,”转头又对赵常芝道,“赵施主,你速去配药,药方若成,不止可以救自己性命,从此鬼苗行凶便有破解之法了,也是功德一件。”
年轻和尚点点头,拖着鬼苗走了,赵常芝则跟随其后。
等两人离开,老和尚这才回头看姜璃,道:“女施主,今天的事请不要与他人提,这虽是人,但已成了母虫的盛器,已成妖物,人人可诛,赵施主杀他不算造了杀孽,何况他根本看不见,若天道追究全由老纳一人承担。”
姜璃点头,道:“我明白的,”说完再看一眼那边的孩子,皮肤青紫,两颊干瘪,像一具干尸,而一截虫尾自他的口中露了出来,样子相当恐怖,想了想,“出家人不打诳语,方丈大师是怕赵大师愧疚,才骗他的?”
“老纳没有说慌,只是不说,”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虽然撇清干系,神情却是内疚的,说道:“母虫究竟什么样子,在这之前我和赵施主都不知道,只是没想到它会盘据在人体内,被那鬼苗装在一个木箱中,随身带着,那孩子尚有口气在,虽已化妖,但总是条人命,赵施主看不见,是循着虫子的味道去的,那些金色的虫子并不攻击他,可能也是嗅到了他身体里培育的母虫气息,所以杀这条母虫,他比我们更容易,看不见,也许是佛祖的慈悲。”
姜璃道:“这事没什么可愧疚,这孩子成这样早已是死人,赵大师不杀他,他会杀更多的人,怪只怪那鬼苗连个十岁不到的孩子也不放过,请放心,方丈,今天的事我不会提,就当赵大师杀的是条虫,还有,”她低头看着还在她腿上昏睡的苏鎏道,“我看我相公知道的并不多,不然就不会吓晕过去,他醒了若来相问,什么也别告诉他,免得又吓得犯病,我下半辈子可是要仰仗他。”若苏鎏知道自己娶的老婆竟然知道虫的事情,还以他为饵,寻找鬼苗的所在,正常人都会生气吧,自己是回到现实,但这具身体的主人不知道又要被苏鎏如何看待了,估计真要休了她。
老和尚点头,看姜璃的眼神带着淡淡疑惑,毕竟这样大富之家的太太如此临危不乱,实在少见,但转念一想,终于只是念了声佛号,站起身去处理院中的狼藉。
为了防止体内还有其他的虫子,那孩子最终是火化了,大火燃起,又渐渐熄灭,老和尚开始念起超度的经文,超度那个孩子也超度被他体内的母虫吃掉的人,姜璃听着,想着那可怜的孩子,深深的叹了口气。
孩子的骨灰被装进了坛中,就埋在院内,老和尚继续他的超度,毕竟是杀孽,老和尚是准备用余下的时间为那孩子超度,来替赵常芝赎罪。
本来枕着她腿的苏鎏忽然咳了咳,姜璃低头去看,却见他已经醒了,抓着喉咙又咳了几声,然后咳出一滩血来。
姜璃吓了一跳,大声叫外面的老和尚,老和尚跑进来,看到屋里的情形也是一惊,伸手搭苏鎏的脉,半晌,皱着眉又去看地上的那滩血,看了半天才终于松了口气,对姜璃道:“不碍事,是母虫死了,所以你相公肚中的虫子也死了,被吐了出来。”说着指尖在那滩血中一挑,挑出一颗细小的白色东西。
姜璃凑上去细看,果然是虫的形状。
这么说,杀死母虫也可以得救,她若有的思,苏鎏却已经清醒了,疑惑的看着自己吐的血,然后忽然想到什么,又急急的看向姜璃,见姜璃好端端的坐着,腿还给他枕着,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勉强坐起来,眼睛却是看着老和尚,问道:“那凶徒是不是杀了那孩子,现在可抓起来了?”
老和尚看看姜璃,没有答话,站起身出去了,显然他是不想说慌,姜璃咳了咳,道:“抓去送官了。”
“那,那些虫子?”
“方丈烧了。”
苏鎏听到这里才放心些,看看地上的血,神情有些哀伤,喃喃道:“我竟然开始吐血了,看来病越来越重。”说着失魂落魄的站起来,缓慢的往榻那边移,然后慢吞吞的躺下。
姜璃很想说这滩血跟她的病情没关系,但想想还是算了,非常配合的说道:“相公,你可要保重身体,为妻下半辈子都靠你了。”
毫无意外地,听到榻上的人哼了一声,理都不理她。
姜璃不由苦笑,这男人从刚才的表现来看,其实挺有担挡,却偏要这么别扭做什么呢?
正想着,却听门外传来声音,姜璃以为是赵常芝配好药回来了,自开着的门往外看,看到寺中的小和尚跑到老和尚跟前道:“方丈师父,寺外琅琊庄来人问苏大公子在不在寺内?”
是苏家的人找来了?佣人摔下石阶,主子同时不见,虽然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事,但一早出去,现在未归,派人来找,再正常不过。
老和尚吩咐了几句,来通报的小和尚便很快的走了。
姜璃眼看着小和尚走了,心道,不能啊,她还要等赵常芝药方的结果呢,这次若回去,再想出来就难了。
正想找理由再拖一拖,却听榻上的苏鎏道:“等一下不要胡说八道,就说我犯病在寺中休息,坠崖的事不要提起,免得让家里人担心。”
姜璃本要随口应了,却忽然想到什么,下意识的看向苏鎏,他已经坐了起来,脸上满是倦意,他真的对所有事情一无所知吗?就算不清楚虫子的事情,但坠崖之事太有蹊跷,他真的毫不怀疑?还是他在装糊涂?姜璃之前脑中只有虫子的事,对这位苏公子也只有体弱别扭的印象,现在听他这么说,不由怀疑他并没有表像那么一无所知。
苏鎏抬头见姜璃看着他,瞪了她一眼,道:“看什么看?听到我的话没有。”
姜璃点点头,想了想道:“为妻有一事想向相公坦白。”
苏鎏眉一皱道:“何事?”
“之前进香,为妻去如厕,相公可还记得?”
“哼。”苏鎏这算是回答了。
姜璃不以为意,道:“为妻去的途中与丫环走散,回头找时发现丫环被一个陌生男人叫去,为妻好奇跟过去,于是听到他们在说有关相公的事。”
她说完停在那里,去看苏鎏的表情,苏鎏垂着眉眼脸色有些阴沉。
“他们在讨论伤害相公的事。”姜璃继续把话说完。
苏鎏半晌都没有声音,脸上表情不意外却带着淡淡的愤怒,看来他心里是知道一些的,而姜璃忽然说出这些,一个是试探他到底知不知道有人要害他,另一个是怕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说出来提醒他一下也是必要的。
“这些话应该是你听错了,回去也不要乱说。”半晌,苏鎏抬头看她,口气有些严厉。
姜璃有些意外他这样的反应,却并不反驳,反正该提醒的已经提醒了,这里人的生死其实跟她没有太大关系,她以后也许再也不会来了。
于是难得温顺的答了一句:“是的,相公。”
她话音刚落,门外又有人声传来,姜璃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月白锦衣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几个仆人,那个丫环竟然也在其中。
那年轻男子与苏鎏一般高,肤色却略黑些,长相英俊,一双眼却给人以一种精明爱算计的感觉,不是很讨喜,他看到躺在床上的苏鎏,几步走上去,关切的说道:“大哥,可找到你了,家里人都急死了。”
听他叫“大哥”姜璃又将那男子打量了一边,是要害苏鎏的那个幕后后手了吧,竟然亲自来接,是拍想杀苏鎏的事留下什么破绽,所以来清理蛛丝马迹的?
“我没什么事,只是下山途中犯了病,又与佣人走散,是你嫂子上山通知寺里的和尚,还因为走得急,跌了一跤,摔断了腿。”苏鎏这回坐得笔直,表情清冷的将谎话说了一遍,最后指指姜璃。
姜璃忙配合的露出一脸担忧的表情。
“苦了大嫂了,”男子向姜璃行了个礼,回头对身后的佣人道,“快扶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上轿去,我去向方丈道谢。”说着又向苏鎏躬了躬身,出去了。
除了长相不讨喜,还真看不出有奸诈的痕迹,姜璃这样想着,见那丫环来扶她,便伸出手让她扶,同时问道:“屏开摔得怎样?”
丫环一怔,随即恭敬的说道:“多谢少奶奶关心,屏开摔破了头,大夫说只是暂时昏迷,马上便会醒的。”
姜璃只是哼了哼,重心故意全压在那丫环身上,出了屋去。
临走时,姜璃还想着药方的事,但显然不可能再等,本想拉着经过的小和尚跟方丈带话,让他有消息便捎个信给她,那丫环却寸步不离,直接将她送进了轿中。
轿子摇摇晃晃的下山去,途中经过那一片花海,姜璃自轿中往外看,那一大片紫红在眼前闪了闪,她脑子一痛,然后眼前一黑,便什么感觉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