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蜚声世界的中国作家:林语堂
9387000000035

第35章 在港台 (5)

1970年7月底至8月初,国际笔会第三十七届大会在韩国汉城举办,林语堂是作为特别邀请的少数贵宾之一,被安排在会议所在地朝鲜饭店居住。据姚朋说,在各国作家中,最受注意的还是中国作家林语堂。在开会前夕,很多中国代表都受到外国朋友的"请托"。他们问:"你可不可以介绍我见一见林语堂?"开会之后,又听到许多外国代表说:"我真高兴,昨天晚上的酒会里,我和林语堂博士谈过了。"钦佩之情,溢于言表。有位越南代表对姚朋大谈林语堂的《生活的艺术》,他一再表示,那本书处处闪耀着智慧的光芒,读起来令人"生喜悦之心"。他说,林语堂是我们亚洲人的光荣和骄傲。在这次大会上,林语堂作了一次特别的讲演,题目是《论东西文化的幽默》,大讲特讲了他的幽默观。分为"幽默是人类心灵开放的花朵"、"维多利亚女王的遗言"、"瘙痒是人生的一大乐趣"、"朋友之间会心的微笑"、"佛祖与基督的爱与恕"、"苏格拉底泼辣的妻子"、"林肯太太好吹毛求疵"、"老庄是我国大幽默家"、"孔子对挫折付之一笑"、"新儒家特别缺乏幽默"等。

会议期间,他还经常与日本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川端康成在一起交谈,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这次会议上,美国作家厄普戴克(John Updike)演讲的题目是《小说中的幽默》,法国批评家梅雅(Tony Mayer)演讲的题目是《论机智与幽默的区别》,韩国诗人李殷相讲的题目是《东方幽默的特性》等。"幽默"成了这次笔会的主题,各个国家的作家都在谈幽默,但非常幽默的是,这次会议讨论、交流气氛太少,缺乏了一种最重要的东西:幽默。林语堂指出:所有的动物都会哭,唯有人会笑,幽默乃是人类心灵发展的花朵。

"当文明发展到了相当程度,人才会为着他自己的或是别人所犯的错误而发笑,幽默于焉产生。"姚朋说:"林语堂讲得最好的一段话,也是讲稿中原来所没有的一段话:'幽默是一种精神,你不能用手指出一本书或一篇文章中的某几行,说这就是幽默。幽默是指不出来但你可以体会得到的。'......幽默要能引发人的善意,与偶然一笑是不相同的。......当林先生演讲结束,掌声如雷之际,我突然有一种极端寂寞之感。身为一个作家,林先生未必即能代表中国思想的'主流'与中国人生活的全貌,但是,在今天的国际文坛上,中国作家的姓名能为世界各国人士所敬慕,恐怕也只有一个林语堂了。"

1975年9月,国际笔会第四十届大会在维也纳举行。在这次大会上,林语堂被推为国际笔会副会长,成为亚洲学人膺此荣誉职位的第三人(另外两人分别是印度的光诗南和日本的川端康成),并且也是在这次大会上,他的《京华烟云》被推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作品。林语堂作为国际著名学者和作家,在国际舞台上提升到最高峰,充分显示了他的智慧和才华,成为世界著名的中国作家。

六、哭长女如斯

人生最悲哀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对林语堂夫妇也不例外。早在1962年林语堂夫妇访问中南美洲六国之前,长女林如斯就因病住院治疗,林语堂夫妇几乎放弃这次出访。但林如斯对父母说自己会照顾好自己,说得很诚恳。林如斯患了严重的精神忧郁症,情绪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像正常人一样。她在一家出版公司工作,在工作之余试译唐诗。她是姊妹三个中艺术天分最高的,她不仅是长女,而且继承了林语堂的遗传基因,才华横溢,知父莫如女,对林语堂的《京华烟云》之理解,可谓一点灵犀。从她写的《关于〈瞬息京华〉》一文中就能看出其才华的不同非凡。然而,当情绪不好的时候,就跌入了个人悲哀的天地,感觉到世界的末日就要到来,林语堂夫妇无论怎样劝解都没用。在纽约时,林如斯就搬到父母所住的公寓大楼的隔壁,为了照顾这个可怜的女儿,林语堂把墙壁打通。女儿的忧郁症使林语堂和廖翠凤感到很大的精神压力而又无可奈何。

林语堂夫妇到台湾阳明山居住后,不放心在香港的林如斯,虽然在香港有其他姊妹在一起,但林太乙和小女林相如都忙于自己的工作,不可能像自己那样有时间照顾她。可怜天下父母心,经过一番做工作,他们终于把林如斯接到了台北。因林语堂与台湾"故宫博物院"院长蒋复璁是至交,林如斯就到了"故宫博物院"工作。最初她担任蒋复璁院长的英文秘书,后来又主编该院出版的英文《故宫展览通讯》,还编译了《唐诗选译》,交给台湾中华书局印行。林如斯在台北上班,但吃住都在"故宫博物院"的职工宿舍,不肯住进阳明山麓的父母家。她可能尽量不给父母添麻烦,因为一旦情绪不好,就会呈现出无比焦虑的症状,甚至好像迷失了自我,与现实完全脱节。她也极力想克制自己,不愿表现出反常的行为,可是这些都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她战胜不了自我,只能在不由自主的状态下,沉浸在痛苦的深渊里。

女儿的不幸像病魔一样折磨着林语堂夫妇。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1971年,林语堂因中风的初期征兆住进了医院,后来出院了。一天中午,蒋复璁请林语堂在"故宫博物院"吃饭,有人跑来说,工人在打扫林如斯的房间时发现她吊在窗帘杆上,抱下来时已经断气了,而桌子上的茶还是温的。

林语堂在这巨大的悲剧面前精神几乎崩溃了!林太乙和黎明及林相如接到噩耗后急忙从香港赶来。林太乙后来回忆了当时的情景:

......走进家里时,父亲扑到我身上大哭起来。母亲扑在妹妹身上也大哭起来。顿时我觉得,我们和父母亲对调了位置,在此以前,是他们扶持我们。现在,我们要扶持他们了。那"坦率、诚恳、乐观、风趣;怀着一瓣未泯的童心,现实主义的理想家;满腔热情的达观者"变成一个空壳子,姐姐掏去了他的心灵。那时父亲是七十六岁,母亲比他小一岁。我们把两老送进医院,他们哭哭啼啼地对彼此说:"我们不要再哭了,我们不哭了。"姐姐留了遗书给父母说:"对不起,我实在活不下去了,我的心力耗尽了。我非常爱你们。"

林太乙的堂兄嫂们协助办理了林如斯的后事。为了让两位老人静一静心,林太乙把他们接到了香港。廖翠凤从此精神恍惚,经常自言自语:"我活着干什么?我活着干什么?"或者不说话。林语堂内心的伤痛压倒了他,可为了不给孩子们看出来,勉强摆出笑脸。当林太乙问他"人生什么意思"时,他说:"活着要快乐。"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后来,林语堂写了一首诗《念如斯》:

东方西子,饮尽欧风美雨,不忘故乡情独思归去。

关心桑梓,莫说痴儿语,改装易服效力疆场三寒暑。

尘缘误,惜花变作摧花人,乱红抛落飞泥絮。

离人泪,犹可拭,心头事,忘不得。

往事堪哀强欢笑,彩笔新题断肠句。

夜茫茫何处是归宿,不如化作孤鸿飞去。

人说"天下爷娘痛小儿",可林语堂最痛最爱的是长女林如斯。林如斯的婚姻不幸,是林语堂夫妇后半生的无尽牵挂。

1943年,二十岁的林如斯回到中国,投身于抗日救亡的时代洪流中,在昆明军医署林可胜医师手下工作。林可胜是林语堂在北京时的好朋友,1926年,林语堂在北京被通缉,是林可胜帮忙联系了父亲厦门大学的校长林文庆,使林语堂到厦大出任文科主任。现在,女儿要回国参加抗战,林语堂就放心地把她托付给了林可胜医师。

1945年,林如斯在昆明认识了汪凯熙医师,打算与他到美国结婚。林语堂夫妇也很赞成女儿的这门婚事。林如斯与汪凯熙一起来到美国后,林语堂夫妇就忙于张罗女儿的订婚仪式,向亲朋好友发出了宴会的请帖。可没想到在亲朋好友准备前来参加订婚宴的前一天,林如斯突然和一个美国青年私奔了。这一意外的消息,把林语堂夫妇震懵了。林语堂夫妇丢失面子不说,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女儿会干出这样的事。这一事情,使林语堂夫妇在亲朋好友面前实在无法解释,但也只好把苦果咽进肚里,毕竟孩子的事得需要她自己做主。这个美国青年叫狄克,父亲是纽约一家广告公司的老板,很有钱。狄克是一个浪子,中学时就被开除过,不务正业,靠父亲养活,仪表平常,但很有口才。林如斯为什么迷恋狄克,林语堂不明白,可是女儿自己喜欢,他也只能承认现实。

林如斯跟着狄克过着不安定的生活,他们常常迁居。每当他们回到父母家,廖翠凤就要烧出六七样好菜来款待。廖翠凤心里虽不满意,可不敢在脸上表现出来,而且还要把狄克当贵宾招待,因为怕女儿不肯回家。林语堂不赞成女儿与狄克的婚事,可也不能干涉,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但他总是担心狄克是一个靠不住的人。

林语堂的担心终于出现了。林如斯与狄克分手了。按美国法律,林如斯到法院起诉,会得到一笔赡养费,林语堂也支持女儿这么办,毕竟要生活。可林如斯按中国传统观念处理了此事,宁愿一分钱也不要,也要和狄克彻底一刀两断,最终林如斯没有得到一点的赔偿。婚姻的不如意,使林如斯对人生很悲观,影响也很大。她长期孤身一人生活,像冬夜里空旷怅寥的天空中一片枯叶飞旋在刺骨的寒风里,无望地走着自己的人生苦旅。自杀的念头早已存在,只是想等到父母百年以后,可是又实在等不了。自杀者往往非常突然,在心灵世界一片绝望、空虚和黑暗时,没有一丝阳光透进来,这时就会萌生自杀的念头。如果能冲破这一瞬间,也许人就不会自杀了。

七、巨星陨落

林语堂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生活得非常压抑。一方面是自己在学问方面的辛苦劳作,另一方面是女儿的悲剧,第三是妻子廖翠凤的性情变化。写作辛苦可以不写,失女之痛,无法排解,妻子的变化尤让他忧心。廖翠凤已经从通情达理,时时处处为林语堂着想,并甘愿与丈夫同甘共苦的贤德妻子,一变而成为抑郁不乐和世俗狭,对丈夫怀疑,甚至漠然处之的平庸世俗的妻子。从前廖翠凤身上没有廖家人的缺点,显示出与众不同的女性之美;但到了晚年,廖家人的缺点在她身上渐渐地复苏和扩大了。林语堂虽达观、快乐、充满理想与童心,但面对妻子的冷漠、无情和抑郁,也只好对她理解、同情,只能给予更多的爱和安慰。林语堂知道,尽管当初自己不喜欢廖翠凤,可她作为一个富家女不嫌贫穷冲破种种束缚,甘心情愿地跟着他一个穷书生远走天涯,并且在婚后渐渐产生了爱情,这一切都让林语堂感动不已。而今,由于年老丧女之痛,使她的情绪发生了变化,这是可以理解的。在完成《汉英词典》后,林语堂于1974年用英文写出了回顾自己一生的最后一部著作《八十自叙》。按周岁他已经七十九岁了,但按中国传统算法他已八十岁了。

《八十自叙》是林语堂用散文笔调描述自己一生中主要的经历,是在《林语堂自传》和《从异教徒到基督徒》的基础上更加详细的叙述,字数有五万多,共有十三章。(一)一团矛盾;(二)童年;(三)早年与西方的接触;(四)圣约翰大学;(五)我的婚姻;(六)哈佛;(七)法国乐魁克城;(八)殷内镇和莱比锡大学;(九)论幽默;(十)三十年代;(十一)论美国;(十二)论年老--人生自然的节奏;(十三)精查清点。前八章与1935年发表的《自传》大同小异,最后一章是清点了自己的三十六部作品。林语堂自己归纳整理了"一团矛盾",包括思想、性格、志趣、爱好以及待人接物等,可以说是自己比较真实的写照。

《八十自叙》中最精彩部分的是描述童年时的家庭生活,显示出游子思乡的心态。而"一团矛盾"是本书的总纲,他认为:"如果一个人的思想没有矛盾,那么这个人必没有研究的价值。"林语堂认为,他一生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是一个不完美的好人。他在《八十自叙》中说:

我觉得自己很福气,能活到这一把岁数。和我同一代的许多杰出人物都已作古。无论一般人的说法如何,能活到八九十岁的人可谓少之又少。胡适、梅贻琦、蒋梦麟和顾孟余都去世了。斯大林、希特勒、丘吉尔和戴高乐亦然。那又怎么呢?我只能尽量保养,让自己至少再活十年。生命,这个宝贵的生命太美了,我们恨不得长生不老。但是冷静地说,我们的生命就像风中的残烛,随时可以熄灭。生死造成平等,贫富贵贱都没有差别。

我们的孩子长大了,她们有她们的前途,要过她们自己的日子,在无常的世间独立面对各种多变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