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饭吃得窝火,好在随后开始的中央台春节联欢晚会,节目精彩不断,给秦淮人一家人还是带来了不少的欢笑声,让一家人暂时忘记了餐桌上发生的事情。
转眼就是大年初一了,熬夜看完春晚的秦从林,一早就被络绎不绝的拜年的人的说话声吵醒。隔着紧闭的屋门,秦从林隐隐约约能够听出,进出客厅的外人几乎都是清一色操着秦家坳口音的人。唉,自从父亲当了副县长,每逢过年从老家来的乡亲就没完没了,几乎千篇一律进屋就喊叔,秦家坳的口音叔听起来就像俗,俗在嘛?四俗呢?听了忍俊不禁,简直是叔不可耐。
一开始秦从林也是觉得父亲老家来的这些人,很搞笑,一来就几乎整个家都出动了,一律穿着过年时才穿的崭新的衣服,肩上扛着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包,带着各种各样山里的土特产,进了城后努力学着南溪城里人说话,但是时不时就暴露出那特有的浓重的秦家坳口音。
这种口音秦从林再熟悉不过,爷爷在世的时候就是满嘴这样的话,父亲虽然很小就离开秦家坳,说的一口流利的南溪县城话,但是一不经意间就会窜出几个标准的秦家坳口音。
父亲是秦家坳乡亲的骄傲,是解放以后秦家坳人官做的最大的人,所以逢年过节,来家里的同村庄同族同姓的乡亲差不多要挤破门槛。父亲自然很清楚明了这些涌进家里的秦家坳的乡亲进城的目的,所以每逢这种时候,父亲都是有事没事就早早的躲了出去,当然身为父母官的父亲有事情的时候比较多,比如去慰问老干部了,团拜了,父亲都是很积极的。
于是接待乡亲们的重担落在了母亲肩上,母亲要一波又一波迎来送走父亲这边的客人,自己娘家那边拜年的事情只好让大儿子代劳了。母亲真是有点苦不堪言。
尽管父亲每次都让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明年不用来,这样兴师动众的影响不好,有事情托人捎封信来,能帮忙办成的,一定会尽力去办,但是劝告收效甚微,来年照样车水马龙的。
农村人是淳朴的,但又是认死理的。四俗虽然这么说,但是俺们不能这么做,你是有求于俗的,不上门亲自拜访,居然在俗面前摆架子?这是大大的不敬呀,万万使不得的。得罪了四俗,后果很严重。
到了后来,秦从林变得很烦这些人,烦他们倒不是因为他们挨家挨户来都是要来麻烦父亲的,父亲自己都不嫌他们烦,能帮的忙都尽力去帮了,你做儿子的管那么多闲事干嘛。秦从林烦的是,秦家坳离县城那么远,路那么不好走,他们居然每次天刚麻麻亮就在外面敲门了,这还让人睡觉不?
秦从林睡觉的时候有一个很怪的毛病,不管是马路上驶来驶去嘈杂的汽车声,刺耳的喇叭尖叫声,还是门外院子外大呼小叫的呐喊声,这些都不会影响到他的睡眠。他最怕的就是在他睡觉的时候,旁人在他附近轻声细语,交头接耳说话。
现在就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整天与土地打交道,纵使天生有一副大嗓门,进了副县长的家,也不敢放肆大声说话了。那细细的说话声,从门缝挤了进来,便宛如苍蝇蚊子一样,在秦从林的枕头边嗡嗡地作响,他的身上便像爬满了虫子一样,浑身不自在,他的心更像被一根接着一根的细针扎了一样,血液到处乱涌。
秦从林只好起床,不然人就要疯了。
秦从林睡眼惺忪打开房门,客厅里果然挤满了人,母亲正陪着一个七十多岁的农村老太太端坐在单人沙发上聊天。
看见秦从林出来,老太太有些慌张地站了起来,问蓝玉:这是老几呀?
老太太这一起身不要紧,只见旁边长条沙发上齐刷刷站起一排人,男的女人大的小的,个个都惶恐不安一般看着秦从林。
蓝玉见状赶忙过去扶老太太坐下,指了指儿子恭恭敬敬对老人说:七婶,您就不要站起来了,他是晚辈,他是老二从林。
老太太挪了挪身子说道:都这么大了,听说上重点大学了,真是有出息,你和淮人真是教子有方呀,乡亲们都羡慕死了。
蓝玉客套了几句,对儿子介绍说:从林,这是你七婶婆。
秦从林很冷淡对着老太太点点头,没有说话。什么七婶婆八姑婆,全都是父亲提拔以后不懂从哪门子冒出来的亲戚,小的时候亲戚寥寥无几,现在村里姓秦的都是亲戚,不姓秦的也有不少说是亲戚,亲戚多了就不亲不值钱了,何况父亲孩提时就跟着爷爷进城了,咱哥几个更是都是在县城里出生长大的,认亲戚咱只认三伯一家。
秦从林一刻不留,溜进了洗手间,漱口洗脸。一边洗漱,一边思忖,那些叫老爸俗的来了,一般坐一会就会知趣地离开,今天这个七婶婆怕是要留下来吃中午饭的吧,那么老远来县城一趟,街上的馆子店全部都关张了,总不能饿肚子让老人家回乡下吧。
一想到中午又要满满的一桌,秦从林的心不由地又堵上了,昨天晚上年夜饭上发生的不愉快又出现在他眼前浮现。这些来自秦家坳的亲戚,自然不会在饭桌上像三伯家的这几个堂兄弟那么张狂放肆,不懂起码的礼节,但是面对这么一桌子的陌生人,这饭吃的还有啥滋味?不行,我溜之大吉吧!
秦从林早饭也顾不上吃,偷偷出了家门。
街上很热闹,到处都是欢天喜地的鞭炮声。秦从林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毫无目的缓缓前行,东瞅瞅西看看,无聊地打发着时间。
走过电影院,那里人山人海,有不少年轻人挤在窗口买票看电影。秦从林对电影向来兴趣不大,这么久好像就只陪黄幼红看过一场电影,那是不好意思驳女孩面子才看的。好久没有小橙子的消息了,上海那次意外相遇之后,差不多都要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小橙子这会儿在干嘛呢?大过年的她会在哪儿呢?
秦从林思绪万千朝前继续走着,前面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一个身着一件浅黄色披风大衣的年轻女子的身影,头上还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把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看这身高胖瘦跟舒晓红极为相似。晓红在又在干嘛呢?这个女孩现在有点琢磨不透,心思裹得就像前面这个姑娘的穿戴一样。上海实习一个多月,就见了那么一次面,后来便失去了联系,他不跟她打电话,她也不理他。前两天在汽车站遇见,也是很简单地聊了几句。
前面的女孩看起来跟自己一样,也是没有目的的在人群中闲庭信步。不对呀,看她走路的姿势怎么也这么像舒晓红呢?想到这,秦从林忍不住朝前面喊了一声:晓红。
前面的女孩听到声音,马上转过头,朝后面看过来,四目相对,女孩尖声叫了起来。
前面的女孩就是舒晓红,秦从林上前几步,笑着说:我跟在你后面好久了,越快越像你。
舒晓红收起笑容,扳着脸说:什么叫像我,就是我,看来你是对我一点都不上心。
秦从林已经开始习惯舒晓红那张阴晴圆缺变幻不定的脸,不为所动笑着说:谁叫你把自己包裹得这么紧呢,让我不敢确定是你呢。
舒晓红紧绷的脸松开了,笑着问道:大年初一,你不好好在家呆着,一个跑到街上来闲逛干嘛?
秦从林摇摇头说:家里都让乡下老家来的所谓的亲戚塞满了,没有我容身之地,只好出来溜达。
舒晓红不信道:有那么夸张吗?我记得你们家房间挺多的呀。
秦从林玩笑道:不信,你可以去我们家实地采访呀,你不正好学的新闻专业吗?
舒晓红嗤鼻说:我堂堂复旦大学新闻系的高材生就采访你们那几间房子呀,太屈才了吧。
秦从林举手投降道:不跟你吵了,超不过你,说说你怎么也不老实在家呆着呢?
秦从林原以为舒晓红出来的理由跟自己差不了多少,她的父亲是副专员,这几年上升的速度像火箭一样,前途不可限量,是整个南溪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可以想象,过年了,他们家一定门庭若市,一定挤满了各色各样来拜年的人,这些人想必都是些神通广大不可等闲之辈,至少比他们家这些从秦家坳来的人强吧。
然而出乎秦从林意外的是,舒晓红很简单回答道:我是去看燕子。
秦从林惊讶地看着舒晓红,问道:暑假的时候罗燕和朱平不是说过寒假过年不回家吗,他们不是要去北京玩吗?
秦从林话音刚落地,舒晓红一张脸又变了,忿怒道:你别在我跟前提猪八戒。
秦从林莫名其妙,小心问道:朱平哪里又得罪你了?
舒晓红哼了一声,骂道:这个猪八戒把我们燕子甩了。
秦从林大吃一惊,问道:不会吧,暑假两人还好好的,说散就散了?
舒晓红边走着边将事情的经过讲述给秦从林听,原来罗燕本打算与朱平一同分配去酒泉卫星发射基地工作,但是事与愿违,朱平去成了,罗燕却没有去成。罗燕只好央求朱平也不去,但是朱平铁了心要去,要在祖国的大西北贡献自己的青春。罗燕无奈提出分手来威胁,朱平无法割舍他对自己所学专业的喜爱,只好不惜牺牲爱情了。
秦从林听完唏嘘不已,既为朱平对航天事业的执着感动,也为他和罗燕的分手感到惋惜。
舒晓红却不这么想,她是罗燕最好朋友同学,始终站在女生的角度看问题,言语中饱含着对朱平的愤怒,将朱平骂了个狗血喷头体无完肤之后,末了对秦从林也毫不客气地说:我算是看透了,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爱你的时候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放弃的时候也口口声声振振有词,为了事业,只好牺牲爱情,狗屁。
秦从林无缘无故受到这样的连带,心里很不舒服,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抗争道:你骂朱平也就得了,你不能打击一大片呀,连我也拉扯进去。我一个从来都没有谈过恋爱的人,遭你这样劈头盖脸一顿骂,你说我冤不冤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