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新老师的故事
这天晚自习下课比较早,四个人又聚在齐一家的小阁楼里。
秦云虎挑起了话题说道:听说那天开家长会,叶老师差一点要去闹会场了。
齐一马上埋怨道:还不是老牛挑的事,没事把摸底考试的试卷给叶老师。
舒大堤替自己分辩道:试卷我不给,别人也迟早会把这事传到叶老师耳朵里去的。
齐一丝毫不留情面地说:别人都是无心,只有你是处心积虑。
秦人杰岔开话题说:这回对华老师算是深刻了解了,这才开始呢,以后够咱们吃苦的。
齐一满不在乎回应道:华老师新官上任给我们点颜色,不会一直这样吧。
舒大堤点头说:那么难的摸底考试肯定是不会了,但是严格要求是一点不会松懈的。就拿他儿子华志斌来说吧,以前华志斌多活跃的一个人呀,学习好,体育好,当年咱们足球队里就他踢得最棒,校队的绝对主力。你看现在成啥样了?自打华鹏举老师从监狱里放出来,华志斌就被他管得像龟孙子缩头乌龟一样,每天就是教室家里两点一线,一点生气也没有。
秦人杰笑道:有你这样形容同学的吗?
齐一惊奇地问:华老师还做过牢?
舒大堤得意地反问:这很奇怪吗?哦,你那时还小,还穿开裆裤,不懂事。
齐一回了一句:你又大多少?
秦云虎这时插进来说:华老师命运多舛,华老师的故事,这里只有我最清楚了。我有权威的华老师传奇,你们想不想听。
想呀,三个人异口同声。
秦云虎得意起来:那你们全都给我坐好,听我娓娓道来。
秦云虎端坐在沙发上,开始讲诉:历史上,咱们南溪出过四大翰林,秦齐舒华四大家。
齐一马上接上话说:琴棋书画,那咱们都是翰林的后代。
秦云虎有点不高兴:别打岔,不然我不讲了。
齐一赶紧捂住嘴:好好好,我不说。
秦云虎继续说:这四大家,当年可是华家最风光。历史久远,我就从华老师的曾曾祖父开始说。华老师的曾曾祖父华光宗那是在北京王宫里教王子的角色。华老师的曾祖父华耀祖曾经做过福建将乐的县令。那一年爆发了农民起义,手持长矛锄头的农民军冲进了将乐县城,吓得华耀祖挂印而逃,躲回了咱们南溪。华耀祖是进士出生,写得一手好字,文章也写得非常好。刚回到南溪,有个村民打官司找到华耀祖为他代写状书。本来是很难打赢的官司,那县官居然被华耀祖洋洋洒洒一纸状书折服了,判了村民赢。华耀祖一时间名声大噪,找他书写状纸的人挤破了房间。华耀祖从此以此谋生。华耀祖赚了钱,在村里盖了一幢大房子。老人们都传华家的老屋不吉利,闹鬼。
齐一一脸恐慌的模样:别说鬼,我怕,我一个人住阁楼不敢关灯睡觉。
舒大堤害怕秦云虎不高兴,抢先说:别理他,接着说。
秦云虎不再计较,继续说道:起屋的那天,华耀祖怠慢了工匠,听说工匠暗中在屋梁做了手脚。新屋落成了,华耀祖住进去没两天暴毙而亡。华耀祖的儿子,也就是华鹏举老师的祖父,不擅持家,家境很快就败落了,到了华鹏举的父亲,华家已经沦落到成了种田耕地的农民了。
齐一叫起来:名字,名字。
秦云虎问:什么名字?
齐一急了:华老师祖父,父亲的名字呀?前面都有名字光宗耀祖,后面咋没名字。
秦云虎没好气回答道:前面都是王宫老师、县令,后面是农民我考查他们名字干嘛?你再一惊一乍捣乱,我不说了。
齐一赶忙说:好好,我不捣乱。
秦云虎很快切入正题:一九五六年,华鹏举老师以南溪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北京大学数学系。
齐一又惊叫起来:这下考查得这么清楚了,连年份都出来了。
舒大堤敲了一下齐一的脑袋,两人动起手了,你来一下我回一下。
秦云虎置若罔闻,继续说:在大学,华鹏举跟一个教授的女儿相恋了。然而,华家几代单传,华鹏举的父亲害怕儿子一去不回返,为了让他毕业分配回来,逼着他跟咱们南溪的姑娘成亲。
秦人杰问:是齐凤岚吗?
秦云虎点点头,对齐一说:你们齐家的,跟你是亲戚吧?
齐一摇头说:齐家是望族,我是搞不懂的,反正没来往。
秦人杰似乎沉浸在回忆中:齐凤岚是我的启蒙老师,人很好,没有一点脾气。
秦云虎继续讲故事:一开始,华鹏举以死相争,坚决不肯与齐凤岚成亲。最后父母亲双双在他面前下跪,他才不得不屈服了。成亲后三天,华鹏举带着对父母的怨恨回了学校。毕业后,华鹏举还是没有回到南溪,而是去了省城,在省师范教书。在省城学校一个领导的女儿看上了华鹏举,但是华鹏举已是有家的人,就是没成亲他的心里有只有他的初恋,这样就得罪了领导的女儿,继而得罪了领导。所以说他在省城的日子并不愉快。
齐一感叹起来:所以华老师就大学不教了,来咱们这教中学,可惜了。
秦云虎点头接着说:这是一个原因,最关键还是他父亲的死。父亲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儿子一去就再没回来,不要双亲不要这个娶进家的媳妇不要年幼的孩子,父亲伤透了心,终于郁抑而死,终是没有见到儿子最好一面。华鹏举这时才悔恨了。时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心结也随之时间的流逝淡却了。在母亲的苦苦劝说下,华鹏举终于回到了南溪,到了咱们南溪中学教书。就是咱们学校的前身,后面才改成南溪第一中学,简称南溪一中。
齐一装出佩服的样子:这个你也懂得呀。
秦云虎有些不耐烦:不许打岔,就你话多。华鹏举回来时,大女儿华菱已经5岁多了。华老师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子了,决心好好培养女儿成才。华老师早早地把女儿送进了学校。华菱很聪明,学习成绩很好。但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来了,高考取消了,15岁不到的华菱高中毕业没书读了,只好跟着滚滚的上山下乡大军去了浙南农村当了知青。华鹏举觉得是自己害了女儿,以至于那么弱小的肩膀就要扛起生活的重担。
齐一掐着指头数:女儿几岁读书呀,15岁就高中毕业了?
秦云虎解释道:不会错了,那时小学5年中学初中高中都是两年,总共9年。
齐一放下手:哦。
秦云虎声音大起来:下面轮到咱们的同学华志斌隆重出场了。
齐一追问道:华志斌也有故事呀?
秦云虎没空搭理齐一了:华老师新婚三天就走了,就是这三天,生下了华菱。可是,他回到南溪好多年了,齐凤岚的肚子却迟迟没见动静。
齐一一下来劲了:还有这事呀。拉马克讲用进废退,华老师长期不用,可能那功能不行了。
秦人杰笑了:阁老人小鬼大,亏你想的出来,生物读得不错呀。
齐一呵呵傻笑。
秦云虎不苟言笑继续讲:华志斌比姐姐小了将近10岁。转眼华志斌到了读书的年龄,华老师这回却按兵不动,就是不让儿子上学。
舒大堤不解地问:为什么呢?
秦云虎解释说:那时华菱刚去了农村,华老师担心儿子重蹈女儿的覆辙,这回铁了心就是不让华志斌上学。这样过了两三年,到了1977年又恢复高考了,华老师才知道自己又错了,赶紧送华志斌上学了,那时他已经过了9岁了。
舒大堤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呀,刚进中学时,华志斌就比我们高出一截,年纪比我大三岁还多,我怀疑他是不是老留级?
秦云虎一撇嘴,说道:哪里会。小学我们都是生产路小学,他原先还比我低一年级呢,后来学习好四年级跳级到我们班来的。
秦人杰分析道:华志斌几乎垄断了我们班的总分第一,怎么可能留级。他要不是年龄大,少年班准没问题。
齐一叫起来:可以改年龄呀,改一岁也是一笔,改个三、四岁也是一个数字而已。
秦人杰摇摇头:差一岁两岁还看不出来,华志斌明显看着不像呀,胡子那么浓密。
齐一笑着说:谁去看呀,还看你长毛不长毛呀?
舒大堤马上接过话:当然看呀,华志斌肯定毛茸茸的,老猫我看你倒是可能还没长毛。
齐一反问道:你们长了?
舒大堤很神气地回答道:我们当然长了,不信我们脱下裤子比比。
齐一心虚了,回了一句:无聊。
秦人杰来劲了,唆使道:看来阁老是没长,扒了老猫的裤子看看。
不等行动,齐一求饶道:别扒了,我投降。
秦云虎看着三个人打闹,很不高兴:接着讲故事吧。
齐一又安静下来,问道:还有呀?
秦云虎点头说:恢复高考了,华菱那时还不到20岁,华鹏举要她重新复习参加高考,可是华菱在浙南农村插队时,爱上了当地的一个村民,一个大她6岁的小木匠。恋爱中的女人总是傻傻的,华菱坚决不去参加高考,她要嫁给小木匠。小木匠,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农民。华鹏举气坏了,要跟女儿断绝父女关系,但是华菱是乌龟吃秤砣铁了心。
舒大堤道:我听说,小木匠,华志斌的姐夫,在西街开了间家具加工厂,是咱们南溪最早的几个万元户呀。
秦云虎回答道:那是后来。就是后来他发达了,华老师也是看不起的。华老师自己堂堂北大的毕业生,女婿是做家具的农民,这让他脸往那里搁?
舒大堤感叹起来:悲哀,教育的悲哀。
齐一听不得舒大堤讲这种话,马上回击道:你少发这种牢骚。
秦人杰附和道:是呀,接着讲故事。
秦云虎接下道:女儿是没希望了。这不是还有儿子吗,从此华老师就开始严格要求华志斌了。华志斌以前跟现在不一样。现在整天就是学校家里两点一线,以前他兴趣可多了,小学的时候一度还是咱们县少体校足球队的主力前锋呢,熊教练可喜欢他了。然而,这一切随着华老师从监狱回来后,就戛然止步了。
齐一瞪大了眼睛:监狱,华老师还真坐过监狱?
秦人杰点头:这个我也知道,华老师文革后期参加了造反派,还是咱们学校的革委会主任,县革委会副主任。粉碎四人帮后,被判了反革命罪,判了十八年。
齐一扳着手中算着念叨道:十八年,那他还在监狱里蹲着呢。
秦云虎感慨起来:其实那个狂热的年代,谁都可能站错队伍,造反派保皇派都是保卫毛主席的,谁又能分辩清楚。华老师不是那种坏人,打砸抢的事情他也是躲着的,华老师能那么快从监狱出来,听说是他暗地里保护过那时的头号走资派老书记白鲁。白鲁山东人,老革命,现在是省委副书记。白鲁可能替他说了话,后面对三种人的政策也宽松了。
齐一哦了一声。
秦云虎继续说道:华老师出来后,感觉背着造反派的帽子,再无政治前途了,唯有认真教书育人。唯一的希望是儿子,儿子必须认真学习,考上好大学,为他争气。他雷厉风行,首先下令儿子退出少体校足球队。华志斌哭了,他很喜欢足球。熊教练也去找华老师,华老师很傲慢地对熊教练说,他的儿子是要上北大清华的,不是去当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运动员的。搞得教练很没面子。
舒大堤又感叹了,说道:悲哀呀,毛主席他老人家都说要德智体全面发展,但是我们现在的教育却只以学习成绩论英雄。
齐一瞪了舒大堤一眼:别老是没完没了。
秦人杰问:华志斌就这样认了,屈服了?
秦云虎点头:一开始华志斌还抗争过,有时还偷偷踢球去,但是被华鹏举发现了,那天在家里院子里,华老师发怒了,没收了足球,飞起一脚重重的朝华志斌踢过去,华志斌闪开了,华老师的脚踢在院墙上,留下了一个坑。
齐一睁大眼睛问道:留下一个坑,没那么夸张吧。
秦云虎转向齐一说:那坑现在还在呢,哪天你去华老师家你去院墙上找找。
齐一摇摇头说:我才没那么无聊呢。
秦云虎大声起来:不管你信不信,华志斌是被父亲的威严吓坏了,从此不敢再跟父亲作对。
秦人杰叹息道:这也未免太厉害了吧。华志斌虽然是学习成绩超众,但是没有什么生气活力,我是不希望自己这样的。
众人正沉浸在华老师的故事里,齐一奶奶来给齐一送宵夜了。
秦人杰一看墙上的时钟,赶紧示意大伙离开了齐一的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