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兄妹固有助于中美关系,他们帮助蒋介石了解美国,又为蒋介石游说美国。1927年蒋宋联姻以及1931年蒋介石受洗皈依基督,大有助于南京政府元首在美国的形象。然而这种良好关系仅限于非官方的民间关系,尤其是基督教会,导致大批传教士来华,其中不少主要人物经由宋美龄的中介,登堂入室,成为蒋介石的座上客。传教士的影响当然不仅仅是宗教方面的,他们也希望能改造中国,使中国基督化,甚至美国化,故积极参与乡村重建,办学校、设医院等,晏阳初搞的定县实验区,尤为样板,多少有助于中国近代化的建设,然而杯水车薪,并无助于广大农村贫困问题的解决。要解决问题,除了需要技术革新外,首须扶助贫农、约束地主。但政府对农民的贷款仅占百分之五,其余仍从高利贷、当铺、地主而来。而蒋介石又一直认为农村的安定靠地主,故实际上是不惜代价扶助地主恢复其威权,对地方乡绅,尤视为反共的支柱。蒋介石拥抱耶稣基督,显然也有其政治目的,除了增饰在西方的形象外,未尝不想借助教义来增强反共的功效,但是由于蒋介石连温和的土地改革都反对,传教士的努力亦只能事倍功半,甚至无济于事。当然,日本的侵略以及发动全面战争,连有限的成绩也付诸东流了。
蒋介石于1934年的2月里,亲自在南昌发动闻名一时的“新生活运动”。在南昌发动,并非偶然,显然要把它作为“精神剿共”,以配合“军事剿共”。表面上要唤起民众,改变人民的精神面貌,借此提倡纪律、品德、秩序、整洁等,实际上蒋介石想借此统一全国意志,服从他的领导,完成“消灭共匪”的使命。关于此一运动的思想渊源,言人人殊,已故美国汉学家赖特女士(Mary Wright)见到蒋介石欣赏曾国藩、胡林翼,便与同治中兴相比拟(见赖氏著The Lost Stand of Chinese Conservatism),不免失之于偏。其实蒋之思想绝无深度可言,而蒋确是“新生活运动”的始作俑者,他的思想渊源必然是一个大杂烩,其中包括他在日本留学时所感受到的一点武士道意识,在戴季陶、陈立夫灌输的一点儒家权威主义,在德国顾问影响下的一点普鲁士军国思想与法西斯主义,以及在妻子宋美龄叮咛下的一点基督教伦理。此一大杂烩思想渊源是浮浅的,不可能成为一种思想体系,也难以补救三民主义之不足。
然而蒋介石以元首之尊,登高一呼于上,蓝衣社以及其他各种法西斯文化组织推波助澜于下,必然是万众响应。1934年搞得十分热闹,1935年就有点泄气,1936年连蒋氏本人都感到失望,正合《左传》上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结果是一败涂地。除了思想上的薄弱外,领导大搞新生活运动的蒋介石、宋美龄夫妇根本把问题看走了眼,无视乞丐、盗匪、贪污、腐化等经济成因,以为完全可以伦理道德来纠正,因而一再教导人们礼义廉耻,不要随地吐痰、随地丢垃圾,养成整洁的习惯等,但是诚如一位美国学者所说:“全民复兴运动不可能建筑于牙刷、老鼠夹、苍蝇拍之上。”(见Thomson,While China Faced West,p.158)宋美龄的说法也很妙,她说中国有的是大米,有人挨饿因不知劳动神圣(见The Chinese Recorder,66;61—62),真可说是不知民间疾苦矣,与晋惠帝所谓“何不食肉糜”,有异曲同工之妙。正由于不切实际、流于浮浅,难有实效;然因蒋氏夫妇亲自领导,政府不能不大力推行,乃强挟整个社会以行,缺乏民众的自发性,推广的范围固然有限,持久力更成问题。
1936年,蒋介石于失望之余,连其本人也失去兴趣,把“新生活运动”交给宋美龄来负责,宋美龄虽请美国传教士帮忙注入“新生命”,仍然无济于事,终于无疾而终。
§§§第六节星星之火逐渐燎原
蒋介石于1927年4月突以暴力清党反共,中共猝不及防,几被赶尽杀绝,生还者也难觅安全的栖身之所。不意共产党里出了一个毛泽东,而大搞农民革命,于同年8月1日组成红军,先在井冈山发展革命根据地。这无疑是一点星星之火,需要时间才能逐渐燎原。蒋介石却于无意中为星火提供了燎原所需的时间。所以当1929年春,蒋桂战争大起,毛泽东高兴地填了一阕《清平乐》:
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洒向人间都是怨,一枕黄粱再现。
红旗跃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
毛词说得很明白,国民党军阀开战,使他能够乘机“直下龙岩上杭”,大搞“分田分地”的农村革命。等到蒋介石打完中原大战,国民党四大集团军同室操戈完毕,“匪势已经猖獗”,已非一点点星星之火了。红军已活跃于湖南、湖北、江西、福建、安徽五个省份。
蒋于1930年年底,确定“豫鄂皖三省连界‘剿匪’计划大纲”,并命令他的亲信江西省主席鲁涤平,限期收复吉安,以及肃清赣江上下游。然后于12月2日致电南昌鲁涤平、汉口何成濬、长沙何键,要他们严督“剿匪”计划,务于一个半月内收复失地。同月5日又以国府主席名义发表《告误入共产匪党民众书》,发动宣传战。然后由南京起程于9日抵达南昌,召开“剿匪军事会议”,成立陆海空军总司令行营,计划围攻朱德与毛泽东在赣南的根据地。此一军事行动,史称第一次“围剿”。
此次“围剿”兵分三路,主力由江西省主席鲁涤平率第九路军(下辖五个师和一个独立旅),负责“围歼”,即包围红军根据地后聚歼之。朱绍良率第六路军(下辖四个师和一个独立旅),于鲁军之东“协剿”。蒋光鼐率十九路军(下辖三师一旅),自粤入赣。十九路军尚未集中完毕,蒋介石已指定于12月16日开始攻击。鲁军的张辉瓒师自右方由吉水、永丰前进,于20日抵达东固,但红军已撤走,又适逢大雾,竟把约略同时抵达的鲁军公秉藩师误为敌军,而激战四小时。公秉藩一怒之下自由行动,张辉瓒亦不与联络,径自向龙岗方向进发,犹如盲人骑瞎马,行行复行行,离开龙岗不到六里,即遭伏兵阻击,结果全军覆灭,张辉瓒也被活捉。鲁涤平获知败讯,电令所属谭道源师向第六路军靠拢,进据源头,却于12月31日与红军遭遇,损失过半。第三天到了东韶,已是疲惫之师,在火网交射下全线溃败,谭道源北遁宜黄,逃到抚州,已是1931年的元月5日,立刻给蒋介石发了一封电报:
职师江(3日)晨在东韶遇朱、毛、彭、黄全部号称八军之众,孤军重围,作殊死战,自辰至酉,黄团长敬及营长×等相继阵亡,初级官兵死伤尤重,战斗之烈,从来未有。职随从员兵或俘或伤,势穷力竭,几难幸免。除将突围官兵移驻抚州整理外,所有损失数目容详查续报。
谭道源微(5日)
左方朱绍良军的毛炳文师听到败讯,不愿再孤军深入,径自撤兵。但是蒋介石却要“趁匪共得意出动之时”,电令朱绍良、蒋光鼐两路军,向红军“巢穴龙岗进剿,切勿因此撤退,以张匪氛”(蒋介石元月3日致鲁涤平等电)。然而士气既挫,已无法挽回,只好暂时罢兵。蒋原意趁中原大胜余威,一个半月足够荡平山野草寇,哪知张辉瓒兵败被俘,片甲不还,总共被俘不下一万余人,缴枪六千支,机枪数十挺,子弹百万发,红军并借此展开战略进攻,扩张地盘,苏区更加扩大了。毛泽东又高兴地填了一阕《渔家傲》:
万木霜天红烂漫,天兵怒气冲霄汉。雾满龙岗千嶂暗,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
二十万军重入赣,风烟滚滚来天半。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不周山下红旗乱。
倒霉的师长张辉瓒入了毛泽东的诗词,可谓“不朽”,但死得确实很惨。他替蒋介石卖命,到江西“剿匪”,发现任何人家有去当红军的,满门抄斩,并焚其屋,在东固烧杀尤烈,以至于民愤极大,在公审时被处死刑。头颅被割下,钉在张氏宗祠的一块大匾上,旁插小白旗,上书“张辉瓒首级,送给鲁涤平”,放入赣江,顺流北漂吉安,张辉瓒号石侯,蒋介石得讯后,有“呜呼石侯,魂兮归来”的惊叹!鲁涤平更是胆战心惊,失去了斗志,被蒋训斥:“何胆小乃尔,使为共党闻之,岂不为之所窃笑乎”(见蒋介石复鲁涤平电)遂把鲁调往浙江,由何应钦来接替南昌行营主任遗缺,部署第二次“围剿”。
这一次的兵力增加了一倍,除了原来的第六路与第十九路军外,加上王金钰指挥的第五路军与孙连仲指挥的第二十六路军,以及行营直辖的五个师和三个航空队。王金钰与孙连仲都是降将,属于蒋介石的杂牌部队,蒋以官位与奖金来鼓励他们赴赣作战。蒋既已领教到游击战的厉害,不敢再掉以轻心,除了军事外,注意到党政的配合来封锁苏区,寻求老百姓的合作,加强地方团队武装,以及从事清乡以破坏红色工农组织等。进攻命令则于1931年4月1日发出。王金钰的第五路军即进犯东固,但进入苏区后,人烟全无,隐藏的游击队则鸣枪示威,此出彼伏,伺机偷袭,捕捉掉队的士兵,令敌人有点神出鬼没之惧。5月16日,王金钰所属公秉藩师在东固遭到伏击,死伤枕藉。公师长仓皇逃至吉安,分别向在南昌的何应钦和南京的蒋介石报告噩耗。蒋一面命公秉藩入京面谈,一面严令王金钰等立即向东固反攻猛进勿延,“切勿以公师而稍受影响,免中赤匪之狡计。此次我军围剿之实力甚厚,即使一部失利,被匪冲破一点,是正可使我主力各部袭击匪军之侧背,以为一鼓剿灭之机”(蒋介石1931年5月17日电令)。但是战场上的发展并未遵从蒋的命令,王金钰兼领的四十七师亦告失利,败退水南,与郭华宗师的一个团合并。但郭师听说公秉藩师全军覆灭,心理上已有了压力,无心恋战,再退白沙时遭红军追击,损失惨重。至于在藤田布防的王军郝梦龄师,知道红军各个击破的战略后,不但未听从蒋命,“有进无退”,反而远撤至永丰。王金钰的第五路军就此败下阵来。
孙连仲指挥的第二十六路军,于4月1日分别自宜黄、乐安,浩浩荡荡南下,当接到蒋介石增援东固的命令时,即派所属高树勋师,取道中村,直奔藤田,然而由于郝梦龄师未战先撤,于5月23日被红军包围于一狭长的山谷之中,损失二个团,高树勋率残部退回,孙连仲无意再冒进,将整个军撤至宜黄。孙一面请中村败绩之罪,另一面则谎报回师之原因,说是得知红军将逼所南昌的情报,为了顾全大局而回师云。南昌行营主任何应钦信以为真,居然予以嘉勉。
朱绍良的第六路军率三个师,自南丰出发,于5月10日进占广昌,然而侦知另两路友军被击退后,仅留一个师守广昌,其余撤回南丰。留下的胡祖玉师于5月27日遭到攻击,胡师长伤重毙命。红军乘胜追击,切断南丰与建宁之间朱军的联系,并击溃朱军刘和鼎师的一个团于福建建宁。5月30日,整个朱军溃退。于是朱、孙、王三路军皆败,驻守在兴国的第十九路军,实际上是按兵未动。
蒋介石以七倍的兵力“围剿”朱毛三万红军,竟大败溃输,被毛泽东各个击破,再度暴露蒋介石在军事上的低能,“棋差一着,输个满盘”,以及凸显毛泽东的军事天才。正是灭自己威风,大长他人志气。蒋介石于6月21日在南昌召开军事会议时,竟痛骂部将无能,甚至当场痛哭流涕。毛泽东为“反第二次大围剿”,又填了一阕《渔家傲》,颇多写实:
白云山头云欲立,白云山下呼声急,枯木朽株齐努力。枪林逼,飞将军自重霄入。
七百里驱十五日,赣水苍茫闽山碧,横扫千军如卷席。有人泣,为营步步嗟何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