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扶了扶头盔,登上土台,面对一千老弱,大声道:“各位兄弟,我是新任马邑郡丞、鹰扬郎将李靖。从今天起,我将与你们同吃同住,共同操练。”
台下站在前排的司马、参军、旅帅等军官纷纷下拜:“拜见李将军!”
李靖按剑在手,开始下令:“全体官兵,原地下蹲,没有命令,不准起来,违者立斩!”
校场上的官兵顿时蒙了,但军令如山,各营统领纷纷下令。一时间,一千人的队伍都蹲下了。
李靖按剑在手,如山矗立。随侍在一旁的张宝相突然觉得,他的主人身上散发出一种威严,别说这些并不熟悉上官的官兵,就连他这个日夜不离左右的随从,都感到两股战栗。
王仁恭带着刘武周,走了一里地,把马勒住,问道:“武周,怎么回事?”
“大人,什么怎么回事?”刘武周瞪圆了双眼。
“你装啥装!”王仁恭哼了一声,“老夫为了顺着你的意,把其他校尉贬的贬,撤的撤,全权委托你掌军。可是,你怎么掌的军?怎么就剩一千老弱了?目前军府账上,挂着六千口人、两千匹马的军饷粮草,你当老夫眼瞎耳聋不是?这才几天,军队就让你弄成这个鸟样!告诉你小子,老子在战场上杀过的人,比你碰到的都多,你还敢跟老子耍滑头!刚才是给你留面子,你当老虎不发威,是只病猫是不是!”
刘武周一听,立即滚鞍下马,拜伏于地,大呼:“大将军啊,俺这可是全替你着想啊!真是冤枉属下啦!”王仁恭虽为太守,但喜欢属下称他为“大将军”。
“放你娘的狗屁!”王仁恭生气了。作为一个从刀头上滚过多次的将军,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军队的意义。这两年,一来自己老了,二来成天美女在怀,懒得巡视军营。但军队让刘武周带成这个鸟样,他连杀了刘武周的心都有。
“大将军息怒,小人真的是为了大将军啊。”刘武周被吓着了,连对自己的称呼都改了,“小人深受大将军恩宠,安敢造次?大将军神目如电,借小人一百个胆子,都不敢隐瞒大将军。若大将军信得过小人,请跟小人到一个地方看看,就会明白小人的苦心了。”
王仁恭也是只老狐狸,听出了弦外之音,便说:“好吧,老夫就跟你走一趟。不过你小子敢骗老夫,小心老夫的宝刀!”说罢按住刀柄。
这柄宝刀是当年跟随杨素征战时,杨素赏赐给他的,简直是削铁如泥,不知斩过多少英雄好汉的脑袋。别看王仁恭比刘武周大了近二十岁,但真要交起手来,数合之下就能取刘武周小命——若没有这个信心,老王岂敢将军队交给小刘代管?
于是刘武周在前,王仁恭在后,调转马头,向马邑军府反方向驰去。
“咕咚”一声,队里的一名年老军士倒了。由于年迈,不耐久蹲,这名头发花白的老兵实在受不住了。
他这一倒不要紧,队里立即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多时,东倒一个,西歪一个,阵列顿时混乱一团。
李靖仍然寒着脸,直直地站着,没有做声。蹲在排头的头领们,不知新上任的将军想干什么,大气都不敢出,拼命忍着,保持了原来的姿势。
李靖目光如电,往仍然蹲着的兵士们脸上扫去,没有发话。
突然,他快步上前,一把揪起一名面黄肌瘦的卫士。
那卫士脸色由黄转白,大呼:“将军命令我等不准起身,没说不能坐在地上啊!将军!”
李靖踹了他一脚,喝道:“你们哪里像个兵样!这么一会儿都坚持不住,如何杀敌!都听好了,继续给本将军蹲好!谁要是想用脖子试剑,就爬出来!”嘡啷一声,宝剑出鞘,吓得那些已倒或坐的卫士又挣扎起来,继续蹲好。
王仁恭随刘武周翻过一座小山,蹚过一条小河,再穿过一片沼泽地,来到一处庄院。庄子外面古树参天,矮墙被挡住了,如果不小心,几乎看不见。但进入土墙,别有洞天,但见庄中房舍林立,其间尘土飞扬,隐隐传来喊杀之声。
王仁恭一听这声音,已明白了八九分:原来这个胆大妄为的刘武周,将马邑精锐藏到这里来了,留在校场上的都是些老弱残兵。
果然,前面出现了一道高墙,两名重甲卫士持矛把守。见了刘武周,赶紧行礼。
刘武周先下马,再扶王仁恭下马。
二人穿过院墙,眼前是一个设施齐全但明显是新设立不久的练兵场,队伍分成骑兵、步兵,正练习骑射。但见人如虎,马如龙,一时杀声震天,羽箭纷飞,马蹄嘚嘚。王仁恭戎马一生,也罕见如此劲旅。
一名军官见了王刘二人前来,立即飞马过来,跳下马背,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低首报告:“卑职不知大将军前来,有失远迎,请大将军恕罪!”
“孙尚金,原来是你!起来吧。”王仁恭见是步兵校尉孙尚金,放心不少。此人以前跟着自己,当过旅帅,擅长击剑,只是性格乖张,王仁恭一向不喜,懒得见他。不过,总是自己的旧部,打仗也有几分本事,就留下了,前年因功升步兵校尉,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他。
“启禀大将军,这是卑职专门为大将军教习的军队,骑兵两千,步兵三千,均是卑职与孙校尉精心选拔的精锐之士,上战场能以一当十。”刘武周跟着禀报。
“嗯,很好。”王仁恭明白了:原来刘武周藏着一手,将马邑精兵悄悄拉到这里来驻训,却将帽子扣到云定兴的头上。
云定兴在马邑招兵时,的确要求王仁恭派兵相助,王仁恭向来反感这云老头儿,就派刘武周前去应付。刘武周只给了几百新招的兵,称马邑连年战乱,兵都打光了。今日在校场,他抛出云定兴抢兵的事,就算李靖将来密奏皇上,也不打紧,反正云定兴的确找过马邑郡的麻烦。
“大将军,刘校尉殚精竭虑,全是为了保住马邑啊。”孙尚金继续禀报,“刘校尉知道军饷粮草困难,就把家里的钱财都拿了出来,就连这个刘庄,也是刘校尉的祖产,为此还遭到刘老太爷的苛责。”
“武周,难为你了!”王仁恭扶起了刘武周,感动得差点儿流泪了。然而,他的内心此时翻江倒海:自他带兵打仗以来,还没有一个将校敢私自养兵!这意味着什么,王仁恭比谁都清楚。这兵马之事,可谓有奶就是娘。谁出钱粮,就听谁的。刘武周私养兵马,等于是架空了他这个太守。
但他不动声色,只是猛夸刘武周办得好:“武周啊,你的心思我明白。这李靖来头儿不小,我看是皇上对咱们不放心啊,让他来监视咱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能活几年?可马邑是你老刘家的根,真要被突厥人占去了,你们老刘家大小上千口人,就要做亡国奴啊!因此,老夫明白你练兵,一来为了朝廷,二来也是保家,可谓忠孝两全啊!老夫真的很感动。”
刘武周扑通一声跪下了,眼泪流出来也不去擦:“大将军英明啊!说实在的,俺在李靖上任后,赶紧把这地方弄干净,把人马带过来,没来得及向大将军禀报,是怕你怀疑俺别有用心啊!今天,武周指天发誓:若武周别有用心,做了对不起大将军的事,叫俺死在突厥人的乱刃之下!”
“武周,你这是干什么!”王仁恭见他赌咒发誓的,这才信了,赶紧把他扶起,“老夫要是不相信你,会单骑跟着你来吗?再说了,如果你有二心,会带我来这里?你要是一直瞒着,老夫也不会知道。”
“多谢大将军!”刘武周这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