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兰糟糕透了,我讨厌这里。
我在一个酒吧还有一个CD仓库里打工,不久,我就发现这两份工作都不适合我。我去当地很多家健身房应聘,但他们提供给我的职位只有私人健身教练,这种工作我实在不喜欢。这里的天气也让我很不适应。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下午早早就天黑,天亮之后和天黑以前那段时间,天空就是灰蒙蒙一片。
我住的地方在肯辛顿奥林匹亚地铁站附近,是伦敦一个寒酸小角落的一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室,一个脏兮兮的公寓。公寓比街要矮,要从街旁边的一个楼梯下去才能到达门口。 我当时去那里看房子,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发霉的潮气。最后我还是租下了这里,跟两个男孩共用一间卧室,隔壁住的是三四个意大利女孩。我们共用一间洗手间,一个小厨房。如果我想要有点自己的空间,就只有跑到外面大街上,忍受凛冽的寒风。不过,就算这间卧室又破又小,还得与人共用,一周的租金也要80英镑,占去我赚的薪水的大部分。开始的时候,我想,我可以硬着头皮在伦敦生活,就窝在那样简陋的房子里,但后来我意识到,这样的生活委实可怕。我想要挣脱这样的生活,但在不列颠生活的南非朋友们劝我再忍一忍,等到夏天再说,不列颠到夏天的时候会阳光明媚。
“我不是为了等待夏天而活,我活着是为了现在。”我与他们争执。可能他们跟我说的是对的,天气变暖之后我会改变心意。不过两个月后,我在不列颠穷困潦倒、身无分文,于是趁机回家。想想一个人所做的决定是如何改变他的人生轨迹的,是件十分有趣的事情。如果我在夏天去了英格兰,并且发现自己喜欢那里,我可能就会留在那里,找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但如果是那样,我就永远不会遇到罗德尼·富尔,一个在我此后的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走出机场的时候,我又重见烈日,心中无限欢快。我感受着非洲温暖潮湿的空气,我知道,我又活了过来。许多南非人,包括我哥哥,选择在国外生活——他们一是因为南非居高不下的犯罪率而被迫离开,二是为了追求更高的待遇或为了子女未来的发展。我猜想,他们当中许多人都一直都在想念非洲,想念这里的犯罪问题,想念这里的一切,只要逮到机会肯定立刻回来。我终于回家了,我心潮澎湃。在单调的灰色和冬天的冷雨里熬了两个月后,我又得以重见蓝色的天空,这真让我欣慰。当然,非洲迎接我的还有大房子——可以随意走来走去的房间,不用寄人篱下,这样的感觉真是舒畅。
我回到马克的那家健身房做运动生理学顾问,一切都在好转。妈妈遇到了另一个男人,搬出去跟他住在一起了。现在我完全拥有自己的空间。我交了一个新的女朋友,名叫米歇尔。我经常在周末的时候骑那辆川崎ZX7忍者超级摩托车,这是我用自己赚的钱买的第一辆车。有一天,我穿着一条短裤、一件T恤,骑着加满油的摩托车去上班,哪知道又撞了车,就像以前那样,我摔得全身上下都是伤,活像一块会走路的大疤,我疼得哇哇直叫。
我认识罗德尼·富尔,是因为他来健身房咨询。他的膝盖有些毛病。我敢肯定,看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给他作咨询,让他很不高兴。罗德尼是那种在人际关系中掌握主要话语权的人。这是他第一次来咨询,我像对待其他咨询者一样,照例询问他的膝盖出了什么毛病,然后给他称体重,量身高,计算他的体脂度,评估他的健康状况。他58岁,一头灰色卷发,小胡子,橄榄色的皮肤。对一个快60岁的男性来说,他的体形保持得相当不错。在咨询过程中,他的回答很谨慎,可能是不适应周围有太多陌生人,也可能是不喜欢我这样的毛头小子给他作咨询,毕竟我不是我老板那样在这一行颇有名望的人。最初的几次咨询,我们并没有多聊,除了他提到想多做运动。在这期间,我给他设计了一套运动方案,帮助他活动膝盖,从而逐步加强膝盖周围肌肉的力度。后来我了解到,他是一位商人,生意做得很大,南非的苏伯马特服装与杂货连锁店就是他的产业。
那个时候,我养了一只苍色绣眼鸟(译者注:相思鸟的一种,长在南非)。它是夏天雨季开始时,被席卷高原的飓风从鸟巢里刮出来的。健身房的园丁把它捡了来给我。
“先生,我不知道怎么养它。”园丁用他那因长年劳作有些发硬的双手捧着鸟,送到我面前,和我这样说道。即使现在我长大了,工作了,但在奥兰治格罗夫时得到的“鸟人”的称呼一直跟着我。我一直喂养苍色绣眼鸟,直到它羽翼丰满。不过,放生后它还是会飞回来看我,只要听到我叫它,就会飞到健身房里来。
在罗德尼愿意让我用手压他的腿,用压力促进他腿部肌肉力量的恢复后,我们之间的陌生感渐渐消失,变得熟络。罗德尼开始问我一些关于鸟的问题,问我有多喜欢动物。后来我才知道,罗德尼非常喜爱野生动物,尤其是狮子。70多岁的时候,罗德尼还资助了博茨瓦纳的丘比国家公园在赛乌提地区的一个狮子研究营。
赛乌提绝对是非洲的一部分,它贫瘠、炎热、多沙。斑马和牛羚会季节性地迁移至此,这为赛乌提的狮子奉上了每年一次的盛宴。由于这里到处可见象群,这里的狮子也学会了如何猎捕大象这种大型动物。我看过很多野生动物纪录片,比如德雷克·朱伯特的《永远的敌人》,讲的就是塞乌提的狮子与鬣狗。不过我并没有意识到,朱伯特原来的老板就是这个正在让我护理膝盖的男人。罗德尼还资助过克里斯·麦克布莱德以及其他在非洲哺乳动物研究领域相当有名的人进行他们的研究。显然,罗德尼给了德雷克·朱伯特第一个拍摄野生动物纪录片的机会,不过在朱伯特成为知名制片人后,他与罗德尼因为一个特殊影视项目上的分歧而散伙,而这个拍摄项目,此后对我的人生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
罗德尼一直在野外拍摄一部讲述狮子生活的剧情片。他请的那些人尝试过把此内容拍成纪录片或故事片。然而,罗德尼发现,拍摄有些场景的时候,让野生动物出镜实在是太难了,于是他去约翰内斯堡的狮子公园用幼狮来拍摄。资助研究营是一项昂贵的开支,罗德尼承认,不断地购入设备让他资金周转不灵,仅是飞机他就给研究人员和制片人买了不止一架,他的生意也因此陷入困境。于是他不得不从研究营撤资,电影项目因此搁浅。
当我遇到罗德尼时,他正在重建他的商业帝国。1998年的一天,他脸上挂着笑容走进健身房。“凯,猜猜有什么好事?狮子公园在拍卖,我们去投标了。再猜猜?我们中标了!”罗德尼一直在寻找机会,在赞比亚成立一个新的研究营,针对博茨瓦纳和赞比亚的动物,也在商量在那边认购一块土地的事。为了让这段在野外拍摄的影片内容更丰富,他现在准备采集一些“额外素材”——在约翰内斯堡郊外这一久负盛名的观光胜地上的狮子和其他哺乳动物。约翰内斯堡让他如此眷恋,不只是因为这里的动物,更因为他在这里遇到了他的妻子伊兰娜。
“你可以去那里看狮子,随时都可以。”罗德尼在一次我们例常的咨询时这样对我说。
我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在邀请我,不过现在我知道,尽管罗德尼事业有成,但他并不摆架子,他喜欢与其他人分享他的东西,让别人一起分享他的快乐。如果他有一架飞机,又知道你喜欢飞行,他一定会执著地邀请你上去,看到你喜欢,他就会很高兴。理查德就接受罗德尼的邀请乘坐了飞机。理查德是我在南非的一个朋友,他们是通过我的介绍在健身房里认识的,之后罗德尼安排理查德去做了狮子公园的新经理。
我的客户大多是上班族,他们喜欢把咨询时间定在早上早一点或下午晚一点的时候,总之不在上班时间之内,所以我白天的时候大都很空闲。一天,我去应罗德尼之约。我骑着R512从约翰内斯堡出发,前往马德斯左夫特。上一次到马德斯左夫特,我还很小,那时感觉路途十分遥远。这次让我很意外,好像狮子公园也不远嘛。我还记得以前狮子公园在很偏远的地方,离约翰内斯堡很远,可能以前确实隔得很远。现在约翰内斯堡的郊区,已经扩张到很远的地方了。尽管如此,狮子公园的占地仍不比约翰内斯堡的郊区小。我骑在摩托车上,一路见到路边一群群的牛羚瞪着我。
狮子公园外的停车场和接待处挤满了前来参观非洲野兽之王的游客。他们有的是举家前来的南非人,有的是外国游客,他们有胆量逗幼狮,但对成年的狮子,却只敢坐在车里隔着车窗远远观看。我找到理查德后,他把我从大部队里带走,从一个偏门进入,让我去看几头幼狮,这是罗德尼吩咐他一定要让我看的。
我们首先见到的是几头母狮,只有3周大,个头很小,装在一个箱子里,可爱极了。这次私人观光的第二站是另外一个围栏,里面有两头稍大一点的幼狮。它们已经有六七个月大了,这个年龄的狮子不会再惹游客喜爱了。它们的体形很大,比我想象的还要大。其中一头叫拿破仑,另一头狮子两只眼睛是透明的,还没有名字。
牧狮人里流传着一种行业说法,或者可以说是迷信的看法,那就是永远不要相信眼睛透明的狮子,这是我后来才听说的。这个说法,就跟这些年来我听到的所有关于狮子的看法一样,看似智慧,其实都是胡扯。
那个时候还没有人跟我说过,不过后来这两头小狮子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兄弟。
在我进入拿破仑和它无名兄弟的围栏之前,理查德给了我一点告诫。
“不要直视它们的眼睛。”
“不要背对它们。”
“不要屈膝或蹲下,不然它们会爬上你的背。”
“不要跑。”
“不要惊慌。”
“不要尖叫。说话小声点儿。”
记得不要做的事有一长串,不过我并不担心。有理查德陪着我一起进去,我对他与动物相处的经验相当有信心。理查德是一个大高个儿,这一路上他为我安排得很周到。我进去准备跟两头狮子一起玩的时候很担心,虽然它们还只是幼狮,不过个头已经很大了,大得吓人。在快要走近它们时,我后退了一步。我猜其他大多数游客也跟我一样。在跟狮子一起玩过之后,我想:哇,这是多么传奇的经历呀!不过这点兴奋头过去之后,就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这天过得真不错,我想,然后有点悲伤地意识到,生活,实际上还得继续。
再次见到罗德尼的时候,我告诉他说:“我去了狮子公园,朋友,那些幼狮都好可爱。”
罗德尼可能看出了那次狮子公园之行对我的触动,说:“太好了,你必须再去一次,多花点时间跟它们在一起。经常去,只要你想去就去,要是你喜欢,就每天去。”
罗德尼仅是听到我参观了他新买的公园,玩得很开心,就这样高兴。不用他再三邀请,我自己就准备经常去了。第一个月的时候我几乎是每周去两次。到公园之后,我会先找理查德,每次他都带我去不一样的地方玩。有一次,我看到几头成年的狮子吃一个马腿,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大猫世界的弱肉强食。它们用爪子把猎物撕碎,用舌头上尖锐的乳头状突起舔着肉的表面,让肉从骨头上分离。当时我就被吓住了,那种震惊,没有一个词可以形容。
理查德告诉我,一头成年的雄狮体重会达到180千克到250千克,约合550磅。在野外,雄狮到两岁左右,可能出于骄傲,会离开它的家人。它们在成年后,会去赢取它们自己的荣誉。理查德告诉我,通常,捕获猎物主要是成年雄狮的责任,而不是由母狮负责,这与人们通常以为的相反。我想知道,与这种大型野兽近距离接触,用手抚过它们又长又黑的鬃毛是什么感觉。
在狮子公园的一号营地,游客可以自己开车,沿着一条路从狮子的围栏穿过。这次是我第一次开车游览公园,开的是简洁小巧的德国欧宝汽车。开过一段路后,我停下车,观看躺在树下的那些狮子。一头体形硕大的雄狮站起来,踩着枯草慢慢朝我走来。我咽了口唾沫,狮子离我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我此前并没有真的意识到一头狮子有多大,直到这一刻。它长满鬃毛的头很漂亮,比我的车顶还要高,它低下头,从窗外俯瞰我。
它吼了一声,汽车随之震颤,这画面,就像是电影《侏罗纪公园》里的雷克斯霸王龙对着四驱车里的人吹气一样。这是“可怕”这个词最真实的含义。
在我定期前往狮子公园参观的一个月后,理查德让我单独跟拿破仑和它眼睛透明的朋友在一起。当我一个人穿过那道门的时候,我想,这两头幼狮会杀了我。一直没有取名字的那头小狮子非常烦躁,它警觉地盯着我,眼里没有一丝怜悯。接着它朝我冲了过来,用嘴咬我,用它的爪子抓我,真是配得上它那双透明的眼睛。我想:该死,这东西想把我吃了!不过现在我知道,它不是想吃我,它只是在跟我玩。
然而,如果这是在玩,那它可真是个莽撞的家伙。当眼睛透明的狮子用爪子紧紧抱住我的一只手,然后用它那些像针一样的牙齿咬我的手时,感觉就像它要把我的手咬破。我想,我对它们两个的态度就是我很爱它们,喜欢与它们在一起,我从未想过要欺负它们。我觉得我要做的只有等待,露齿微笑,忍受它们的厮磨,任由它们又抓又咬,直到它们累了。
“该死,理查德,这安全吗?”有一天我拎起被抓破的衬衣,检查身上一处新鲜的抓痕时问他。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在MR.PRICE折扣店买衬衣了,差不多一周要去买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