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装上去!”
罗德尼·朗贝卡那摇着头:“凯文,它走了。”
我上前去与莱塔茨走在一起,好像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摄像机开始拍摄。“把能拍到的都拍下来。”我小声说。
“凯文,凯文,不要入镜。”摄影师给我回话。我走在莱塔茨身边,尽管看起来我正自信地迈着步子,但到目前为止,它在做什么,它要去哪里,都不在我控制范围内。我不得不继续跟着它,一会儿在草地上躺下,一会儿躲到它后面,好让制片组人员拍到它。这件事情如果不算是个灾难,那也肯定是一个笑话。我一会儿避开镜头,一会儿又起身追莱塔茨,跟它讲道理,一会儿又躲开。罗德尼跟海尔格也一样,也是一会儿跑一会儿躲。
最初,莱塔茨并不抗拒。它只是不想按别人说的做,不想听我的,不想听罗德尼的,不想听海尔格的,也不想听亚历克斯的。以往,莱塔茨很喜欢赢奖品,就是我奖励给它的肉。但是那天,在那么多摄像机前面,无论我给它吃什么,它都不听话。还有,它开始对我们在它前面跑还想拦着它感到厌烦,它开始朝我们吼叫。
我想莱塔茨是被等着看它的人投来的眼神吓到了,我相信它是怯场了。它并不喜欢在人前表演。就跟察沃那次在我家人面前一样,还有雷克斯在我未婚妻曼迪面前一样,有陌生人在场,动物能嗅出气氛里的不一样,会做出不同的反应。
在公园里,莱塔茨是一个慵懒的小胖墩,它住在一个大小适中的窝里,在里面很开心。它从不需要更大的空间,作为一头成年雄狮,它想做的,只是吃东西、睡觉、交配。我很宠爱它,可是在那天,当它突然决定要独自走走时,我们之间的关系有点僵。实际上,我与它5年的情谊,在那一刻泡汤了。在它走出卡车那一刻,它第一次感受到我们的焦虑。我失去了它的尊重,它用行动告诉我。那天,我跟海尔格、罗德尼·朗贝卡那、亚历克斯之间也很紧张,因为我要对莱塔茨的表现负责。
导致我和莱塔茨关系破裂的,并不只是那天的事。一些狮子天生就是演员,一些狮子在游客面前比另一些狮子更放松。莱塔茨不适合镜头,我想尽管那天我们极力说服自己相信一切都没问题,但罗德尼· 朗贝卡那和我最终还是预见了早就注定的结局。在给莱塔茨拍摄的前一天,我们就讨论过很多次。莱塔茨不喜欢被车装着运来运去,这跟涛和拿破仑不一样,它们俩喜欢。然而,它是我们当时唯一一头成年的白狮,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它,但它让我们的希望落空了。
毫不夸张地说,罗德尼、海尔格和我跟着莱塔茨在纳什农场足足走了5个小时。最后我们想,为了制片组人员的安全起见,让他们到围栏外面去,收拾一下东西,由我们带莱塔茨回狮子公园。莱塔茨还没有发疯,没有要吃人,然而在野外走了5公里后,它闻到农场主亨尼的马匹的味道,就开始跟踪它们。
“伙计,事情有点过头了。”我说,作为一名狮子管理员和制片人,我做了一个最保守的估计,“给它打一支飞镖枪。”
我一直走在莱塔茨后面,但现在,每次我走到离它4米远的地方,它都会回过头来,对着我张大嘴咆哮。它在给我非常明确的信号——它是一头狮子。
亚历克斯拿着镇静剂和我们随身携带以防万一的飞镖枪回来。他开车在我们旁边停下,莱塔茨还在跟踪亨尼的那群马。
“出什么事了?”亨尼问我,“那头狮子是想吃我的马吗?”
“没事。”我底气十足地说。我没有告诉亨尼,莱塔茨在狮子公园经常吃马肉,我只能祈祷莱塔茨不知道马长什么样。
朝狮子打一枪这种事,在荧幕上很常见,可是要打中一头狮子,并不像演的那么轻松。我的动作前所未有地快:压下气动枪,给膛上油,混合双倍舒泰麻醉剂,将药吸入管内,把针的底部塞上橡皮塞,以防针剂流出来。舒泰麻醉狮子的效果很好,安全无副作用。
我只能对着莱塔茨打一枪。如果我失手了,或者针打到它身上但药没注射进去,它会马上跑进亨尼的马群里,这么短的时间,我根本来不及装第二支药。我把飞镖装在枪上,靠近莱塔茨。我把枪举过肩,对准它白白的屁股,开枪。飞镖哗的一声,在压缩空气的作用下飞了出去。
“呜呜。”莱塔茨低吼。兄弟,惹到它了。
它在原地团团转,有那么一秒,我想它会转过头,向我跑过来,杀掉我。我立在原地,莱塔茨安静下来。它怒气未消,走到一片树荫里躺下。
我们几个人原地坐下,等着药效起作用,同时反思刚才发生的一切。约10分钟舒泰起效了,莱塔茨昏睡过去。我们5个人——我、亚历克斯、罗德尼·朗贝卡那、海尔格、忧心忡忡的农场主亨尼,加起来都抬不动莱塔茨。纳什农场是岩石地貌,我们以前是步行跟在莱塔茨后面的。亚历克斯将车尽可能开得近一点,但我们还是没办法把它抬到皮卡上。差不多花了有20分钟,卡车才开到莱塔茨躺的位置。
这个时候,我又给莱塔茨注射了一支舒泰。最后我们把皮卡停在它旁边。我们5个人,使尽全身力气,才把600多磅重的莱塔茨抬着,推进货车厢。
“我们太自命不凡。” 我对罗德尼·朗贝卡那说,他点点头。我们还有很多拍摄工作要做,但我们的明星已经把我们踢出了局,尽管后来我们又试过,但只是徒劳,它再也没上过镜头。
我与莱塔茨的关系最后会破裂,不仅是因为同事给我的压力,还有金钱给我的压力。这几周来,是我给它的压力太大,才让它决定罢工。我给它施加这么大的压力,不是因为我想向制片组和在场的其他人证明,不管多累,莱塔茨都会听我的指挥,而是因为我在考虑预算。
“事情发展成这样,并不是你的责任。这不是你的错。” 罗德尼·富尔对我说。
但我觉得我应该负责任。我参与了这部电影制作的每一个环节,从动物的培养到剧本写作,从伙食到艺术方针,我参与了每一个环节。项目没有照常进行,必须有人负责,那个人就是我。
如果我在拍摄中只承担一个角色,结果就不会弄成这样。过去,我只是以一个驯狮师的身份带动物拍片时,我能意识到狮子累了,我会让狮子休息。“伙计们,瞧,再来一个,狮子就要回去休息了。”通常他们都会听从我的建议。我的工作不仅是确保狮子被运到目的地,还要保证它们的福利。如果在《白狮》里我仅是做一个驯狮师,我做的第一件事,可能不会是让莱塔茨下车,我可能会感觉到它身上哪里不对劲,我会听从它的想法。实际上,我很快就觉察到了莱塔茨的不对劲,莱塔茨不想工作,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但我还想让它再多拍一个月。
既是驯狮师,又是制片人,我身兼两职。如果一头狮子一个动作做了五次,我可能会想让它做第六次,以保证我们能拍到最好的镜头。作为一名驯狮师,我会在四五次之后就喊停,以前拍电影的时候大多都是这样的,但作为一名制片人,我睡觉时都在担心拍到的镜头是不是不够好。
我逼紧所有狮子——所有饰演不同年龄莱塔茨的狮子以及饰演它同伴的棕色狮子。在电影开拍的最初两个拍摄季,即从2005年到2006年的夏天,还有从2006年到2007年的夏季,我对狮子的了解和对它们极限的了解,超过以往所有时候。可怜的莱塔茨甚至在《白狮》开拍之前就崩溃了。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在《白狮》拍摄期间,我对动物有多残忍,这点相当重要。在南非,动物福利专家常常会到片场,确保雇用的动物没有遭到虐待,没有因拍摄受伤。他们经常到世界各地的片场考察。我与南非反虐待动物联盟(AACL)认识多年,关系非常好。我是真的一直都很敬重他们的福利员。他们的这个工作难度很大,需要很多技巧,才能在片场的高压环境下保证动物的权利。电影人经常想在最短的时间里拍到最好的镜头,为此他们宁愿多付点钱。
南非反虐待动物联盟有一位非常有经验的工作人员鲁洛夫·杰克逊,他在这次合作中的工作方式,让我很是敬佩。一直以来,我把反虐动物的工作人员当做朋友和同盟,而非敌人。在动物开始不合作后,跟不上原定计划的压力越来越大,这位南非反虐动物联盟的工作人员前来干涉,说事情正朝危险的方向演变。作为《白狮》的制片人,既要做好工作,又要照顾到动物的福利,中间的平衡很难把握。好多次,我真是感激有杰克逊在,他做得很出色。坦白地说,这次合作,让我们得到了彼此的尊重。
我们从来不犯规,但我认为在拍摄时给动物施一点压是有必要的。动物需要挑战,保持活力,对周围的一切感兴趣,打破围栏里的无趣。但在我心里,我知道有时施加的压力大了一点。当莱塔茨在纳什农场丢下我时,并不是因为我伤害了它,而是因为它对我感到厌烦,对我们一起工作感到厌烦。
想制作出一部与众不同的电影,压力并没有减少,实际上,接下来的两年,这压力一直牢牢地压在我的肩头。总之,我们花了三年才拍摄完,从2005年一直到2008年。不过,我知道,从那一刻起,对于狮子的拍摄,我只是要求“足够好”就行。
事实证明,看过电影的人都对我们拍到的镜头感到惊喜。我们的拍摄技术先进,场面恢弘。一些制片人可能会用几台摄像机拍一头狮子往前走的画面,最后再将几个摄像机拍到的画面剪辑一下就成。我们是用一台摄像机连续拍的,所以里面的一些镜头会让观众大为赞赏。我们的理念是,为了让后期制作更省时省钱,要尽可能拍“真实”的动作。当然,在一些场景里,尤其会造成人员伤亡的情况下,我们也采用蓝辉荧幕和分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