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狮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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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 狮口逃生

它叫察沃,它的名字源自肯尼亚蒙巴萨一个食人狮出没的地方——察沃,曾经有无数工人因在这里修筑铁路而葬身狮口。

察沃并不是一直生活在当时我工作的那个狮子公园,它是在另一个狮子公园长大的。察沃的成长经历很辛酸。它的尖爪很早之前就被人为地去掉了,这一直让我很为它难过。狮子没有尖爪,就如同人没有手指,连进食都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困难。它的四只爪子上伤痕累累,长满老茧,所以走路的步态看起来很怪。它的兽迹——就是它踩在地上的印记,几乎无法让人辨识出那是来自一头狮子。我常常想,发生在它身上的一切是多么令它感到屈辱,我想要给它新的生活。

它现在大约3岁,在狮子中,已经是个大男孩了,要称体重的话,它肯定有180千克,差不多400磅(1磅约为0.45千克),一身鬃毛漂亮且浓密。两三岁的狮子相当于人类的青少年,这个年纪的狮子正值青春期,体内的性激素开始增加,它们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不想听建议,渴望挑战。当时我与察沃一样处于青春期。

查韦,有时我会这样叫它,它真的是一头非常友善的狮子,我经常越过围栏跟它打招呼。有时我在它隔壁的围栏里与涛和拿破仑玩英式足球,这两头狮子从小就和我认识,察沃就会在我们旁边跑来跑去。

察沃来到我工作的狮子公园几个月后,我们就成了朋友。即便如此,察沃还是一直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某一个星期天,是我继侄子尼古拉斯的8岁生日。为了给他庆祝生日,我们全家人相约一起到我工作的南非狮子公园玩,狮子公园就在约翰内斯堡北郊的穆尔德斯德里夫。当年这座狮子公园的四周还是一片荒野,离城市很远,不像现在公园里的狮子几乎都能在门前就抓到活人。因为原本辽阔且青草遍地的草原被人们逐年占用,人们竞相修建的住宅小区和违规搭建的野营房为约翰内斯堡竖起一面造价不菲的城墙,并不断向外扩张。还有南非富人为躲开这座城市里臭名昭著的暴力犯罪而修建的藏身宅邸,他们的佣人和园丁就在营地上用锡和硬纸板搭建起临时棚屋。这些棚屋在通往狮子公园的路上随处可见。

如今,前来参观这个狮子公园的游客可以与幼狮做互动游戏;可以近距离地看到鬣狗、猎豹、野狗、豹以及其他肉食动物;可以乘车穿过围栏到里面更宽阔的空间去看野生的狮子和其他哺乳动物,如长颈鹿、牛羚、黑斑羚;还可以一览非洲丛林风情,虽然观光车上讲解配音的嗡嗡声像是交通噪声,而且从约翰内斯堡过来要花很长时间。当时我的妈妈、姐姐和姐夫、几个侄子侄女,还有叔叔阿姨,全都被塞进一辆卡车,就是我们在露天场地比赛时玩的那种车。这样的车满公园都是,它们行驶在公园里,像是一个个装有轮子的移动盒子。卡车外部装着钢丝网,这是为了防止车内乘客受到公园里狮子的袭击,当然,也是为了避免乘客伤害狮子。我们停下来与几头可爱的幼狮拍了几张照片后,就由我做导游带领大家游览这个公园的其他地方。

当时,我对狮子知之甚少,不过我自认为很了解。尽管当时我并不是所有的时间都在狮子公园里,但围栏里面的狮子们都很信任我。我跟其他动物管理员不同,我不会随身带根棍子。

“你疯了,小伙子。”其他人会这样说。当时我不认为我疯了,因为我不需要拿根棍子去跟一只动物交朋友。很早以前,我就被视为异类,一个反叛者,我跟动物的相处方式不同寻常是出了名的。我将涛和拿破仑视为手足,我与它们在相处当中建立了一种相互信任、相互尊重的关系。在它们六七个月大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一直以来我们都在一起,我习惯了跟它们一起躺在草地上,而不是拿着棍子或鞭子呵斥它们。

有时,跟动物在一起时,如果你手上有棍子,就必须把它放下。“无论如何,”我会对反对者们这样说,“如果一头狮子真的想吃你,一根棍子顶什么用呢?”

那天是南非高原无数个完美秋日中的一天。天空高远湛蓝,无边无际,空气凉爽清新,草原还有一抹碧绿。可等到又长又干燥的冬天结束时,大地就会变成一片金色。这次户外旅行,所有家庭成员都玩得很高兴,不过他们一路上只是透过车窗观赏外面的风景,敢走进围栏的只有凯文叔叔,他进去逗他喜欢的两头狮子——涛和拿破仑。当时我抱着涛和拿破仑,跟它们头顶着头表示欢迎,还让亲戚们看我们踢英式足球。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我觉得能给游客来一场精彩的人狮表演实在是太重要了。

现在当人们问我,抱着一头狮子,离狮子那么近是什么感觉时,第一个蹦进我脑海的答案就是力量。不是说我有力量驯服一只动物,而是这些生物所散发出来的那股纯粹的生命力,从现在已经成年的涛和拿破仑身上感受得尤其真切。

这就像你脚踩在一辆配有V8引擎的汽车的油门上,尽管你看不到引擎在转动,但你能感受到它的威力,你能听到它转动发出的声音。当你抚摸狮子的毛皮时,你能感受到你摸到的全是肌肉,没有一磅肥肉。当这股力量发出声音,甚至怒吼时,你能感觉到你的身体随之而振。

当时我们给它们称过体重,即使是最小的涛和拿破仑,体重也很惊人,到现在它俩几乎已经有600磅重了。你可以看到,它们的胳膊和爪子一样宽大,如果你伸手提起其中一只爪子,你就能明白它们的胳膊有多重。当然,爪子也非常有力量,足够打倒一头非洲水牛。

狮子对气味的感知取决于它们刚做过什么,刚吃过什么。非常有意思的是,狮子从来不洗澡,唯一洗澡的机会,就是下瓢泼大雨的时候。不过,就算它们很久不洗,也不会有臭味。狮子身上有一种独特的味道,但因为我跟它们太过亲近,以至于无法清楚描述那到底是什么味道。我的妻子曼迪说,我已经对那种气味麻木了,可她还没有。我觉得那种味道有点像是各种宠物身上味道的混合,不过闻起来不坏,不是像猫尿或湿漉漉的狗身上的那种酸味。为保持毛发柔顺,狮子耳朵后面的部位会分泌一种油性物质。它们的耳朵后面有一撮黑毛,贴近点就能看到,实际上,那撮黑毛是狮子身上所有部位中我最喜欢的地方。那一撮毛发非常柔顺,就像丝绸一样。狮子身体其他部位的毛发,就跟人的毛发一样,根据所在部位不同而有所差异。背上的毛浓密粗糙,摸起来的手感就跟摸狗背上的毛一样,不过下腹部和四肢内侧的毛却很柔顺。一头雄狮的鬃毛像钢丝一样硬——因为鬃毛要竖起来。

“比如你,跟狮子做朋友是什么感觉?”我有一个亲戚这样问过我,就像其他很多人在公园或跟我一起喝了酒之后问的一样。

我所能给的最好的答案是,狮子就像是我的朋友,辛苦工作了一天之后,跟朋友坐着喝一杯、聊聊天是很惬意的事。曾有一段时间我状态很不好,就跟狮子一起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再起身时,所有负面情绪都已消散,又是一个艳阳天。 跟其他与我一同生活的动物在一起时,也会有这样的感觉,比如鬣狗、美洲豹,等等。曼迪说,每次我和它们一起坐坐之后,都会精神百倍。

当我跟年纪最小最爱打闹的朋友涛和拿破仑表演完这出序幕后,我走到另一个围栏的外面,朝体形更大也年长一些的狮子察沃走去。

“察沃!过来,察沃。”我朝它喊。我回头看看我的家人,朝他们挥手微笑。

察沃的反应不像平素那样,听到我叫它之后,小跑到围栏前来,它蹲在围栏里离我最远的地方。在我刚开始与狮子一起工作的时候,我就给自己设定了几条与食肉动物相处的规则。我与察沃相处的规则是:如果我叫它的时候,它不过来,那么我绝不会进围栏去找它。我明白这说明它不想过来,只想自己待着。

但我全家人都在这里,满心期待地看着、等着。要我回到卡车上说“抱歉朋友们,表演就此结束”实在太为难了。以前跟涛和拿破仑的表演那样有趣,不能这样扫兴。

“来,察沃。”

我感觉到一种无声的压力,在其他游客来这个狮子公园玩的时候也会出现同样的情况。那个时候我想讨好前来观光的游客,给他们展示我跟狮子们有多要好,还想教给游客更多关于这些大型动物的知识。曾有一段时间,我给观众表演的时候,会觉得与涛和拿破仑在一起很不舒服,似乎它们的反应跟平时不一样。不过,每次表演我都不会出什么岔子。

“察沃,察沃,察沃,来,小男孩!”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家里人仍满怀期待地看着我。这是这次旅行的最后一次表演——我与一头大型雄狮一起表演。我穿过第一层围栏,进到第二层围栏里面,然后打开门,大胆地往里走,尽管我觉得不安,心里充满恐惧。

察沃仍待在围栏那边的尽头盯着我。我朝它走去,但是沿着围栏边缘走。我走到离察沃还有一半距离的时候,又叫了它,语调更加坚定:“察沃!过来,小男孩。”

只见它的两只耳朵向后张,脸上的皮肤在它咆哮的时候绷紧着。它弓起身子,那是狮子准备战斗的姿势;它踮起脚尖,似乎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更大更强壮一些,然后它冲了上来。

察沃朝我冲了过来,速度之快,让我根本没有机会跑出围栏。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站在那里,等着将要发生的事。我的家人当时都以为这是表演的一部分,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哇,好酷。”卡车里的一个小孩说。

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察沃突然停下,大片的尘土和青草的碎屑在空中飞扬。它如果用两条后腿站起来,就几乎有7英尺(1英尺约为0.3米)那么高。我个子本来就不高,站起来的察沃彻底挡住了我的视线,此时的我就像一个侏儒。它用一只硕大且坚硬的爪子猛地朝我一挥,挥到我的脸上。

在麻烦不断的年少时期,我经常打架,但察沃的这一击,比我在其他任何一次打斗中所受的伤都更重。这样大的爪子和狮子的体重所带来的冲击,让我就像被连打三拳。接着它又挥了一掌,鲜血从我鼻子喷涌而出,落到我的衬衣上。我被它这一掌的推力狠狠往后甩去,但被围栏挡住了。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是它把我拽过去的,还是我自己滚过去的,我丝毫不记得了。但最后,我们在围栏的中间,我背朝下躺在地上,察沃跨坐在我身上。

“我想凯文有麻烦了。”姐姐在车上对我姐夫特雷弗说。

“不,凯文没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特雷弗说。后来他跟我说,当时他没有看到从我脸上喷出的血,他们觉得还是在表演。但这事是我此前从未遇到过的,我从未面对过一头火气正旺又强壮的愤怒的雄狮。

察沃开始咬我。它用尖牙咬我的一条大腿,当它抬起头准备再咬我一口时,我伸出手,用手指挤压它牙齿两边的面颊,这下它想要趴下来咬我就得先咬到自己。以前我从没听说过用这样的方法对付一头狮子的攻击,这是本能。不过面对一头要吃你的狮子,你还能做什么呢?只要能想到的招数都得尽数使出来。它那么沉,我根本挪不动,有那么一刻,就像在演《猫与老鼠》——一只猫捉弄一只老鼠。如果老鼠动了,猫就会打老鼠,但如果老鼠不动,猫一会儿就会觉得没劲。然而,即使我保持身体一动不动,察沃还是焦躁起来,它继续向我进攻。它咬我的大腿、小腿、肩膀,但每次它一松口,我就立马把它脸颊的肉挤进它嘴里。

察沃的几颗犬齿隔得很远,所以它根本咬不到我的上臂。不过,我的大腿是个大目标,它好几次把我的裤子咬破,把我的腿咬伤。

我躺在脏兮兮的地上,伤口流着血,我的亲戚都从那个围栏似的卡车里出来了。他们朝围栏这边跑过来,大声尖叫。我家人知道,这不再是表演,孩子们认为凯文叔叔很有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察沃一动不动地低头看着我,就像一位天神。不过,几秒钟后,察沃把它那个有着一头蓬松毛发的大脑袋向下伸向我的腹部,用它一根尖尖的黄色牙齿挑起我的皮带。当它用牙齿提着我脱离地面时,我弯曲着背,想:“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