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输赢2: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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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半年前 / 往事(1)

23.周日,晚上八点五十五分

无尽的黑暗,被璀璨四射的霓虹灯,披上光明的外衣。

东三环横贯北京中央商务区,五星级宾馆和写字楼聚集两侧,招蜂引蝶般引来灯红酒绿的各色的食肆。食客们酒足饭饱,最喜欢去夜总会发泄。夜生活场所向北延伸,彻夜不歇,吃喝玩乐大都是用公款,这是名副其实的“白吃一条街”。东三环北端的皇城宾馆是北京最悠久的五星级宾馆,脸谱夜总会就在二层的正中位置。

一辆黑色奥迪从车流中斜刺着开出,尖叫刹车,急停在皇城宾馆大门口。摆摊卖煮梨水的母女,慌张惊恐地躲闪,金黄色的梨子从木桌上蹦跳滚落地面,钻进轮胎,扑哧,被压成一朵盛开的梨花。闪亮的黑色皮鞋从车门伸出,踩在雪白的梨花上。一个白白胖胖的戴着眼镜的官员,怒斥缩成一团的母女:“长眼睛了吗?这里禁止摆摊!”

“张主任,进吧,订好包间了。”周锐爬出车门,挡在母女面前。

张大强金鸡独立地抬起右脚,将梨皮从鞋底甩脱给母女。他是北京通管局信息中心主任,负责智能交通项目,是今天周锐和赵勇必须搞定的客户。前座的赵勇将两张十元钞票扔给司机,等不及司机翻箱倒柜地找零钱,起身去追张大强。赵勇比周锐高半头,宽一块,摘掉眼镜像土匪,戴回去文质彬彬。周锐和赵勇都在一家名叫宇天交通的公司上班,公司创始人骆南山是周锐的硕士导师,周锐毕业后便在这家小公司做软件开发。公司小,一个人身兼数职,他这次便被抓出实验室,支持一线销售。赵勇以往都做些几十万的小订单,北京通管局的智能交通一期工程将近千万,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项目。

“别,车费才十二元。”周锐冲到前面要零钱。

赵勇把周锐推走,掏出十块钱塞给卖梨汤的母女:“这里车多,小心,这是梨钱。”

电动门哗啦敞开,张大强咧嘴嘿嘿一笑,抬脚进门,乐呵呵奔向大堂侧面的擦鞋机,轮流伸脚,皮鞋嗞嗞闪亮。他熟门熟路地走上台阶,转过楼梯,音乐缠绕过来,两排旗袍小姐腻腻歪歪地说道:“欢迎光临。”

转过黄漆屏风,在灯光闪闪的舞台中央,一名长裙飘飘的歌手正在演唱。张大强目光一碰,脚步不会移动,魂魄也被夺去,靠在吧台,目不转睛:“不错,不错,坐这儿吧。”

服务生蹩过来,外表为难,目光狡黠:“位置满了。”

赵勇抛出两百小费,服务生嘿嘿笑着离去。

“那不是有空位?”周锐为老师心痛,他平常都舍不得搭出租车。

赵勇将周锐扯出几步,伏在耳边提醒:“一期工程一千万,两百和一千万,你掂量掂量,哪个重哪个轻?明天就要开标,今晚是关键,大师兄将大强交给咱们,不能掉链子。”

他们口中的大师兄名叫唐南军,早先在跨国公司工作,在业界声名赫赫,屈尊到宇天公司应聘。不懂营销的骆南山惊喜交加,把副总经理职位交给他。唐南军大展拳脚,不断签下订单。一期工程由唐南军一手运作,他今晚能将张大强约出来,可以说是希望大增。恰在此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唐南军接到一个电话,匆匆返回公司,将项目交给周锐和赵勇。

服务生迅疾在舞台边搭个台子,堆起笑容:“坐那边儿欣赏吧,哎,小心台阶。”

歌曲消散,歌手嫣然一笑,甜倒张大强。他乐得双手拍不拢,直勾勾盯着歌手的腰肢,差点摔倒,口里连声称赞:“不错,新来的吧?”

服务生弯腰介绍:“她叫田蜜,还是艺校学生,这个月才来唱歌的。”

田蜜唱完,退向侧面幕布,张大强脸上浮现怒气,大声抗议:“再来一首,必须的。”

田蜜慌张回眸,没入后台。张大强愤愤挥手,调头向包间走去。周锐拉住赵勇,忧心忡忡:“大师兄不在,瞒也瞒不住,怎么办?”

赵勇狠劲上来,咬着牙指指包间:“明天招标,大强说了算,今晚必须搞定他。先喝好,别提招标的事。”

周锐没做过销售,不懂得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不提?明天就议标了。”

“先喝出感情来,把他心里话掏出来。”赵勇关于销售的知识都来自于大师兄唐南军。

“喝酒就行?”周锐向包间看去,张大强举着麦克风嘶吼,等他们进去。

“用短信,去劝酒。”赵勇早有准备,回到包间,张大强机警的目光立即射来。为了劝酒,周锐从网上搜了一些好玩的短信,用来增进气氛。

张大强心不在焉,时不时向外张望,终于忍不住:“南军呢?”

死活躲不过去,周锐不得不承认:“公司临时有事。”

这是很奇怪很勉强的说法,周锐自己没法说服自己,底气自然不足。赵勇端起酒杯,连忙敬酒打岔。雕虫小技怎能让张大强分心?张大强咬咬嘴角,歪头想想,喝完杯中酒,酒杯往桌上啪地一放:“明天早上评标,少喝点,唱首歌就撤,来,吻别。”

赵勇情不自禁摸着嘴巴——吻别?张大强见他那表情,哈哈大笑:“张学友的《吻别》。”

周锐摸出手机溜出包间,这个项目事关重大,未来还要启动二期工程覆盖整个北京,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重要?赵勇从包间出来:“大强脸色不对,估计唱完《吻别》就要走。”

“先拖拖。”周锐把赵勇推回包间。张大强极为不爽,将麦克风向桌子上一扔,去衣架取衣服:“音响太差,没法唱,走。”

赵勇才开了红酒,慌忙站起来:“主任,您喝一口。”

张大强穿上外套,一语双关地说:“明天招标,今天不喝酒。”

周锐在门口拦住张大强,突然间憋出主意:“刚才那个歌手没唱尽兴,我请她来唱首歌。”

这句话奏效,张大强停住脚步,被周锐拽回座位。周锐顺势踩在赵勇脚上:“短信。”赵勇会意,凑到张大强身边:“主任,我最近遇到一件特郁闷的事,您见多识广,帮我分析一下。”

“中,你说。”张大强用嘴角舔舔啤酒,并不真喝,用河南口音说。他与赵勇是洛阳老乡,有了这层关系,唐南军才让赵勇负责这个项目。

赵勇掏出手机,找出备好的短信:“我女朋友刚发的,要和我分手。”

张大强来了兴趣:“失恋了?男子汉志在四方,没事,就当放个屁。”

“我没来得及伤心,她又发来一条。”赵勇拇指飞快按动,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对不起,我发错了。”赵勇唉声叹气解释:“她第一条是发给另外一个男人,要和那人分手。”

张大强兴致更浓:“她脚踩两只船?”

“我琢磨,就是这个意思。”赵勇没有女朋友,这是周锐在网上下载的短信,用来喝酒调动气氛,赵勇演得有模有样。

张大强信以为真,与赵勇碰杯,大口喝完:“兄弟,听我说,分手!”

赵勇趴在张大强肩膀上,揉揉眼睛,仿佛擦泪:“舍不得啊,大学就在一起,她还是我的第一次。”

张大强推开赵勇,气势汹汹指着他:“你是男人吗?都给你戴绿帽子了,还这么磨叽?”

“大哥,听你的,分手!” 赵勇把酒杯使劲一撞,咕咚将红酒干掉。

“中,哥往后给你介绍一个。” 张大强舔舔嘴唇,放下酒杯,仰靠沙发,明显在等田蜜唱歌。赵勇拎着啤酒从包间里跑出来,叫来服务生,将两百元钞票递过去:“给田蜜送个花篮,来包间唱首歌。”

美女出马,马到成功,赵勇拉出周锐,掏出五百元塞到他手中:“我陪大强唱歌,你把小费给田蜜。对了,田蜜对你有意思,看出来了吗?”

唐南军昨晚带周锐来这里开眼界,实则踩点,熟悉环境,为今晚接待张大强准备。田蜜歌好人甜,被请进包间,陪着不会唱歌的周锐玩了一晚骰子。赵勇也时不时凑过来请田蜜喝酒唱歌。周锐反驳:“不对吧?赵勇,你对田蜜腻腻乎乎,怎么扣我身上了?”

“怎么可能?你太单纯,这是什么地方?夜总会!她们是什么人?小姐!人家惦着你腰包里的钞票。”赵勇一脸不屑的样子。

周锐没时间琢磨这事,躲到清净角落,拨打唐南军手机:“师兄,我是周锐,张主任约出来了。”

唐南军心不在焉地应付:“我很忙,一会儿打过去。”

周锐紧握手机坚持:“师兄,不行,大强就在包间,就要走。”

“把那个田蜜请来,陪大强唱歌。” 唐南军不待回答,挂掉电话。周锐收起手机,猛踢吧台:生意都不做了,公司还活不活?

田蜜卸去浓妆,换了衣服,极为清秀地走过来:“谢谢花篮。”

“我的客人喜欢你的歌。”周锐把小费递给田蜜,不敢正视她双眼。

“唱歌可以,不要你的钱。”田蜜小心翼翼不碰钞票,走进包间,甜甜地向张大强招呼一声,举起两杯红酒,右手递给张大强,左手仰头喝下,酒杯倒转,滴酒不留,“主任,敬您一杯。”

张大强不给赵勇面子没关系,不给美女面子就说不过去,心里挣扎一会儿,举杯牛饮,学着田蜜的样子反转酒杯:“中,爽快,我也干。”

赵勇不想让田蜜多喝,把麦克风递过去:“给主任唱首歌吧。”

“点首合唱的。”张大强将田蜜拉到身边,“天仙配,像不像?”

赵勇忙不迭地点头:“像,一个仙女,一个农民。”

张大强搂着田蜜瞪赵勇:“你小子咋说话咧?”

“董永就是农民。”赵勇口里咕哝,被周锐重重踢一脚,话音淹没在音乐波涛中。张大强向田蜜抛个媚眼,扭着肥腰,乌亮闪光的皮鞋踩着节拍,开始歌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

田蜜无奈地举起麦克风,移开身体:“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寒窑虽破,能避风雨。”

张大强蹭过来,做个天仙配的经典动作,脑袋几乎触到她的胸口:“夫妻恩爱苦也甜,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

一曲飘散,张大强又干一杯,脸色变成猪肝的颜色。时机已到,周锐端着酒杯,话中有话地敬过去:“主任,干杯,预祝合作成功。”

张大强放下酒杯,琢磨话中味道:“今天喝酒唱歌,不谈其他。”

明天就要议标,周锐压不住心底焦急:“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您给个定心丸吧。”

张大强抿一口红酒:“你们几个厂家各有优势,竞争激烈,还要做工作。”

周锐没有经验,立即辩解:“我们的方案绝对技术领先,价格也拼了血本……”

周锐还想继续问,赵勇脚底猛踩他鞋面:“您指点一下,我们该怎么努力?”

张大强仰头看着电视屏幕:“明天议标,三十分价格,七十分技术,总共一百分。你们说说,价格重要还是技术重要?”

“技术重要?”周锐多年作研究开发,对技术极敏感。

赵勇不会倾听和提问,总是推销:“要说技术,我们肯定有优势……”

周锐左手扯住赵勇领子,卡住他声音,请教张大强:“技术重要,我说得对吗?”

张大强摇头,既然技术不重要,肯定是价格。赵勇转过口风:“我说,还是价格重要。”

周锐身体挡在赵勇前面,不让他打岔:“不是技术,那是什么?”

“技术和价格都不重要。”张大强脸色通红,眼珠泛着酒红色,说话云山雾罩,不肯向周锐和赵勇交底,他又举起麦克风,“田蜜,你带着我这么一唱,我就找到天仙配的感觉了,再唱一遍。”

田蜜笑着答应,却不唱歌,帮着周锐问:“主任,我是学音乐的,不懂生意上的事情,您刚才的话真玄妙,技术和价格都不重要,那什么重要?”

张大强举起酒杯,痛饮一口,很乐意回答田蜜:“我说你技术好你就好,不好也好;说你不好就不好,好也不好。人最重要,比价格和技术都重要。”

赵勇再次把周锐拉出包间,斜靠在吧台:“大强是什么意思?说什么人比技术和价格都重要。”

“他是主任,谁好谁不好,他说了算。”周锐不满赵勇不停打岔,冷不丁地问道,“赵勇,你有几个嘴巴?”

“一个。”赵勇被问呆。

“几个耳朵?”

“两个。”赵勇喝酒过量,脑筋喝得不会转弯。

周锐点着他脑壳:“为什么耳朵比嘴巴多一个?”

“这个……那个……不知道。”赵勇被彻底问晕。

周锐拧着赵勇的耳朵说:“耳朵比嘴巴多一个,就是让你少说多听。明天招标,大强今晚出来喝酒,肚子里肯定有话,必须挖出来,支起耳朵,闭上嘴巴,少说几句,把大强的心思搞明白,才能对症下药。”

24.周日,晚上十点二十五分

歌声和欢笑连串响起,哗啦啦的骰子在桌面旋转。酒精如同催化剂,让气氛热络起来,话题却不痛不痒,没有绕回到招标。周锐又打开手机,找到准备好的短信:“主任,我费了好大力气,辗转找到中学暗恋的女生。我发条短信说:如果只有一碗粥,你先喝半碗,剩下的半碗,我放在怀里给你保温。”

“她怎么回的?”张大强兴致渐高,把麦克风扔在一边。

“几分钟后,她回了:你是谁介绍的?一次四百,包夜七百。”

张大强同情地看着周锐:“你比赵勇还惨。”

周锐装出郁闷的样子:“我开始翻钱包,更伤心了。”

赵勇知道周锐在演戏,心里笑开花,一本正经地配合:“伤心什么?”

“我一个月挣的钱都在钱包里,除了吃喝租房,陪她堕落一次的资本都没有。”周锐的表情比失恋还痛苦。

“你俩不容易,北京这种地方不是人待的。” 张大强粗大的胳膊紧紧搭在周锐和赵勇肩膀上猛拍,收回来抓起酒杯痛饮,用自编的曲调仰头高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奶奶的万古愁。”

周锐暗向赵勇点头,竖起大拇指,意思是OK。舞曲激荡传来,张大强摘下眼镜,眼睛红得像兔子,起身扭动:“田蜜,跟哥跳舞去。”

田蜜没来得及回答,敲门声响起,服务生推门进来,伏在她耳边嘀咕几句,田蜜脸色忽变,一边摇头一边皱起眉头。

“怎么啦?”张大强拉住服务生。

“隔壁请田小姐去唱首歌。”服务生说完离开房间。

赵勇喜欢打听:“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