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错怪赵简子了,难道宠幸大坏蛋的就一定不是好主子吗?和珅是个超级大坏蛋、超级大贪官,构筑了自己庞大的贪官关系网,这谁都知道,可他不正是打造“康乾盛世”的乾隆皇帝最宠幸的大臣吗?有人认为“康乾盛世”是整个中国古代史上最辉煌的时代,这样看来,贪污腐败好像并不影响国泰民安呀。这个以和珅为首的贪官污吏横行肆虐的时代却恰恰正是中国古代史上最辉煌、最兴盛、最让人一提起来就激情澎湃的第一盛世,这个现象真的很颠覆人们的常识。所以,同样的道理,嬖奚的存在并不一定就意味着赵简子的昏庸。
事实上,赵简子不但不昏庸,还是个大大的干材。
赵简子到底是谁?这位爷恐怕很多人都不熟悉,但要提起他的爷爷来,不但在国内家喻户晓,在海外都有很高的知名度——他就是“赵氏孤儿”里的那位主人公,赵武。
赵家是晋国六大家族之一,姓姬,赵是他们的氏。上本书说过,男人是更在乎氏的,所以按现代的眼光,也可以说他们就是赵姓。
赵简子把赵氏家族经营得有声有色,现在咱们山西省的省会太原就是赵简子当年筑城营造出来的,不过当时的名字叫晋阳。晋国当时的首都是“绛”,就是现在的山西省侯马市,晋阳则是赵简子搞出来的新兴城市。赵简子很有眼光,晋阳这地方一直到近代都是中原一带的军事要地。当年阎锡山占着山西,人家送他一副对联:“都督阎公雅望,晋国天下莫强。”这是天成妙手啊,上联出自王勃《滕王阁序》,以当年的都督阎公指现在的阎锡山,下联眼熟吗?就出自《孟子》的“梁惠王篇”。
赵简子不仅有个著名的爷爷,还有个著名的儿子,这就是赵襄子。读过“梁惠王篇”的朋友应该记得,我在那里可没少提这位赵襄子的风采神韵——真不记得了吗?不就是灭了智伯然后被豫让行刺的那位吗?不就是和韩、魏两家瓜分了晋国的那位吗?此事标志着战国时代的开始——这些事情都是我在“梁惠王篇”里讲到过的。
其实,比起著名的爷爷和著名的儿子,赵简子毫不逊色。他做过的一件事和儒家很有关系,他和中行氏、范氏两大家族的人一起,向晋国百姓征收了四百八十斤铁,铸造了一个大鼎,叫做刑鼎。大家都知道商周青铜器有很多都是铜鼎,可现在这个鼎却是铁铸的。为什么叫刑鼎呢,因为鼎上铸着晋国一位叫范宣子的前辈当初制订的成文法。
现在大家可能不理解:这不就是向老百姓公布法律吗?现在我们的各种法律法规不是在新华书店里都有卖的吗?
可人家这是春秋时代,铸造刑鼎的做法是惊世骇俗的,可以说是晋国内政的一项重大改革措施。孔子当时听说了这事,非常感慨,说:“晋国大概要灭亡了吧?”
——照我们来看,公布法律法规是件好事啊,孔子发昏了吗,怎么这么说人家啊?而且还把事情上升到了亡国的高度?
孔子的话还没说完,他的下一句话是:“晋国失掉了它的法度了。”
——这不更没谱吗?人家刑鼎上明明把法律条文都写清楚了,孔子为什么反倒说人家“失掉了法度”呢?
听听孔子后面的话就明白了——
孔子接着说:“晋国应该遵守唐叔当年留下来的法度,以这个唐叔法来作为老百姓的行为规范。什么是法?高低贵贱的差别不能乱,这才是法!”孔子的意思是:法律是统治者秘而不宣的武器,是不能让草民们知道法律的内容的。如果法律对所有人都公开了,也就没有神秘感和高贵感了,草民们也就会渐渐地轻视统治阶层了(可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也许是久而久之草民们会萌生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思想吧)。
孔子还说:“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把法律条文公布出来,也不能公布范宣子制订的那套条文啊,那是恶法,不是善法!”
——刑鼎事件是春秋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具有地标意义。对于后世的儒家子弟来说,孔子对刑鼎事件的评论也具有典型意义,这很有些儒法对立的色彩在里面。
那么,到底是刑鼎对还是孔子对呢?这就由各位自己判断了,不过呢,孔子的预言倒是很快应验了:后来韩、赵、魏三家分晋,晋国果然灭亡,并且不是亡于外敌,而是被自己人从内部瓜分,好比一家大型企业被三位经理从内部给MBO(管理层收购)掉了,然后拆分成三家公司。当时的赵经理就是赵襄子,他是赵简子的儿子。
赵简子的故事我就不再多说了,只再提一个大家都知道的。赵简子在石家庄打猎的时候(又是个打猎的故事?!)射伤了一只狼,这狼在逃命的途中得到了一位善良的老先生的保护——呵呵,这就是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
再多说一个吧。其实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成语是和赵简子有关的。晋国本来有六大家族把持政府,后来赵简子灭掉了其中的范氏和中行氏。范氏的豪宅人去楼空了,这一天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都这时候了还有客人造访吗?当然没有,这位仁兄是个小偷,他这一趟才叫典型的趁火打劫。小偷不走运,别看宅子大,可实在没什么可偷的了,只有一口钟。钟太重了,搬不动,怎么办——呵呵,这就是掩耳盗铃的故事,这故事本来该叫做掩耳盗钟的,铃铛那么小的东西,还不揣在怀里就拿走了,用得着砸碎了啊?
赵简子和嬖奚都介绍过了,该说说这故事里最重要的人物了。此人名叫王良,是个司机。
王良这个司机可不一般,简直就是当时的舒马赫。如果有谁读过些楚辞,或许记得楚辞当中有一个组诗叫《七谏》,其中说道:“当世岂无骐骥兮,诚无王良之善驭。见执辔者非其人兮,故驹跳而远去。”大意是说:“现在并不是没有超级法拉利,就是找不出周杰伦那样的头文字D。一个个甩尾技术全不咋D,我摇头不屑地扬长而去。”
这位头文字D不过还只是“秋名山车神”,人家王良却称得上是全天下的车神,后世的文学作品里一提车神往往直接就拿王良的名字来用,比如唐人曹唐诗有“王良若许相抬策,千里追风也不难”。翻译过来就是“面瓜开不了法拉利,要开还得头文字D”。王良还常被人拿来和伯乐并列,知识分子怀才不遇的时候,常常拿伯乐和王良他们俩说事儿,像杜甫说“如今岂无騕褭与骅骝,时无王良伯乐死即休”,郑蕡诗里说马,最后说“王良如顾盻,垂耳欲长鸣”,意思是:“我是千里马,可别人总是拿我拉磨,如果王良能看我一眼,我的心马上就会融化。”
反正这位王良是当时最牛的司机。要知道,古代的车比现代的难开多了,不是随便在驾校混混就能拿证的,而是被列为“六艺”之一,是一门响当当的本领。孔子就曾经半是谦虚半是得意地说自己是个飙车高手呢。
三个人物都介绍过了,这一天,嬖奚要出去打猎。
打猎就打猎吧,背上猎枪进林子呗。
——这是山区的穷猎户,人家大人物打猎哪能这样呢,好歹也得讲讲最基本的排场,最低要求也得有辆专车吧。嬖奚到底是赵简子的宠臣,赵简子说:“好好去玩儿吧,我安排王良当你的司机。”
王良当专车司机,这是多高的待遇啊,估计嬖奚当时就抖起来了。
嬖奚兴冲冲地出了门,上了车,王良一踩油门,零至百公里三秒半,太快了!
嬖奚拿着弓箭,又刺激、又紧张,跟王良搭话:“这是什么车啊,性能这么棒?”
王良也不抬头:“春秋战国时代的车大多都是军队打仗用的,性能当然差不了,尤其咱们开的这是领导的车,还差得了?你看看《考工记》里有造车技术的详细记载,充分说明了中国古人手工业的发达情况。”
嬖奚一听,这王良说话还一套一套的,挺有学问,可自己也没太大的心情学习,因为这车速实在太快了,大气的摩擦让嬖奚觉得头发上直冒火星。嬖奚喘着气说:“商量商量,王师傅,咱们开慢点儿行不?”
王良还是不抬头:“不行,慢不了。”
嬖奚纳闷:“怎么会慢不了呢?你踩一脚刹车不就行了?”
王良不屑地答道:“你听说过战车上还装刹车吗?”
嬖奚两眼一黑:“我认命了!”
一天的打猎活动结束,嬖奚回来了。赵简子问他:“怎么样,坐王良的车可过瘾了吧?打了多少猎物呀?”
嬖奚脸色铁青,气哼哼地说:“别提了,什么都没打到!”
赵简子很奇怪:“不会吧?以你的箭术,再加上王良的车技,怎么会没打到呢?”
嬖奚恨恨地说:“别提那个王良了,还号称什么头文字D呢,我看他除了闯闯红灯、骂骂交警,再也就不会啥了。”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嬖奚这番话传来传去就传到王良耳朵里了。王良怒火上涌,找到嬖奚:“咱们再出去打一次猎去,我倒让你看看我王良到底是头文字D呢还是面瓜!”
嬖奚一听,连连摆手:“您还是饶了我吧,又白耗一天,我耽误不起这工夫。”
王良气鼓鼓地说:“前些天我才得了个外号,叫‘二环十三’,这才几天工夫啊,又改‘二环八’了,我非让你瞧瞧我的厉害不可!”
嬖奚被磨得没办法,只得再一次上了王良的车。
王良刚摸上方向盘,手又缩回来了。嬖奚看得奇怪,只见王良下了车,绕到车尾,一伸手,揭下来一张字条。嬖奚仔细看去,见那字条上隐约写着“树立马车良好形象”。嬖奚暗自叫苦,泪汪汪地对王良说:“你上次还有这‘良好形象’的时候都把车开成那样了,要把这‘良好形象’揭了,这车还不得成坦克了,这要是撞死人可怎么办啊?”
王良冷笑一声:“怕什么!好好看看前边拉车的这四匹马,看出什么来没有?”
嬖奚探出头去,仔细打量,半晌才说:“不就是四匹马吗?”
王良又是一声冷笑:“看清楚了,这可都是宝马!”
王良话音一落,再不理睬嬖奚,胡乱踩了一脚,马车绝尘而去。嬖奚一开始还奇怪呢,这车怎么随便一踩就跑起来了?万一踩的是刹车呢?转念一想,对了,这车没刹车,只有油门。
一天结束,嬖奚回来了。赵简子远远就看见嬖奚了,只见他满脸放光,乐得合不拢嘴。再看嬖奚身上,左肩扛着一只老虎,右肩扛着一只大象,左腋下夹着一头野牛,右腋下夹着两头犀牛,怀里抱着三只豹子,背上背着一只河马,腰里还拴着一只蛇颈龙。
嬖奚也看见了赵简子,跌跌撞撞就迎上来了,眼看还要行礼。赵简子赶紧拦住他:“免礼,免礼。”
嬖奚好歹还是作了个揖,边喘边说:“王良真是太棒了,太棒了,车技一流,誉满全球!”
赵简子很奇怪:“上次你不是说他车技不好吗?”
嬖奚说:“这次算让我见识了,实在太厉害了,再有十个秋名山车神也赶不上王良一根小手指头。对了,既然有王良在,我劝您赶紧办一届F1方程赛,咱们好好赚上一笔!”
赵简子想了想:“办比赛的事先放放,你既然觉得王良这么强,你又是我的宠臣,那我干脆跟王良说说,以后让他当你的专职司机好了。”
嬖奚大喜过望:“谢谢领导!谢谢领导!您真是太体贴下属了,小人一定为您赴汤蹈火!”
赵简子笑了笑:“赴汤蹈火倒不必了,刚才叫你免礼你偏作揖,你赶紧把压在我胸口的这头大象拿走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