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孟子趣说3:我向皇帝说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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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打破沙锅说亮话(1)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见孟子。

孟子曰:“吾固愿见,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见,夷子不来!”

他日又求见孟子。

孟子曰:“吾今则可以见矣。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吾闻夷子墨者。墨之治丧也,以薄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岂以为非是而不贵也?然而夷子葬其亲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

徐子以告夷子。

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谓也?之则以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徐子以告孟子。

孟子曰:“夫夷子,信以为人之亲其兄之子为若亲其邻之赤子乎?彼有取尔也。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盖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其颡有泚,睨而不视。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达于面目。盖归反虆梩而掩之。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怃然为间曰:“命之矣。”

这一节有两位新出场的人物。一位是夷之,尊称为夷子,是个墨者。嗯,墨者,多么响亮而神秘的称谓,比儒者有贵气,比忍者有侠气,比学者有胆气,比患者有晦气(这可不是我瞎说,等后文有机会细表)。

另一位新人是徐辟,是孟子的学生。

这一天,夷子找到徐辟,说:“向你老师带个话,说我夷某人想会会他。”

一位墨家弟子想求见一位儒家掌门,这是要做什么?是学术交流还是踢场子?

徐辟老老实实把话带到。孟子很爽快:“我很想见见他啊!可是,今天我生病了,改天再说吧。”

夷子有耐心,等。等了几天,估计着孟子的病也差不多该好了,就又托徐辟传话。孟子还是很爽快:“好啊,这回可以见见他了。”

可是,孟子说完这话,却没见夷子,而是对学生徐辟说了一大套对墨家学说的看法:“要见夷子,最好大家谁也别假客套,不管有什么都别藏着掖着,大家得开诚布公,打破沙锅说亮话。”

徐辟赶紧摸摸老师的额头:“您老病还没好利索吧?‘打破沙锅’是‘问到底’,‘打开天窗’才是‘说亮话’呢!”

“哦,是啊,”孟子含糊应了一声,接着说,“那就打开天窗问到底……”

徐辟:“◎#¥%……※”

孟子说:“夷子是墨家的人,墨家办丧事提倡节俭,我听说夷子也想以薄葬来使天下人移风易俗,自然认为厚葬是不应该的。但是,我还听说,夷子给自己的父母办丧事却奢侈得很,那他这不是以自己所轻贱、所否定的东西来对待生身父母吗?”

徐辟边听边纳闷,心想:“这话应该跟夷子去说啊,跟我说什么呀?”再一琢磨,“哦,老师这是想让我当传声筒,毕竟来的不是墨翟本人,老师是不是担心直接PK夷子会让江湖上说他以大欺小?嗯,也罢,有事弟子服其劳,我就再辛苦一趟吧。”

徐辟听完了老师的教诲,转身去找夷子。一见夷子,他迫不及待就说:“我们老师说——”

夷子很客气:“别着急,慢慢说,先喝口茶。”

徐辟连连摇头:“我得赶紧说,用心理学术语来说,我这叫短时记忆,喝口茶的工夫就得忘一多半——哎,你看看,你这一打岔,我还真想不起来了。”

夷子正色说:“你可是孟门精英,别给师门丢脸!”

徐辟“嗯”了一声:“说得对。是这样,我想想,对了,我们老师是这么说的:要见夷子,最好大家谁也别假客套,大家得打破沙锅说亮话……”

夷子点点头,心想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看来山东一带是拿沙锅当天窗顶啊!

等徐辟把孟子的话终于转述完了,夷子微微冷笑:“俗话说:‘路越走越平,理越辩越明。’拜托徐兄弟转告尊师:儒家学说认为,古代君王爱护百姓就如同父母爱护婴儿。我对这一观点的理解是:人与人的爱并没有亲疏厚薄之分,只是实行起来先从自己的父母开始罢了。”

中国古人常用婴儿打比方。婴儿在原文里叫“赤子”,我们以前常说华侨们都有一颗“赤子之心”,这话的源头就在古人那里呢。《孟子》后文还直接说过:“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夷子这话乍一看不容易明白,其实他是话里有话,言下之意是:照你们儒家这种“如保赤子”的观点,我们墨家的兼爱之说岂不是很有道理吗?我厚葬自己的双亲也是理所当然的啦。

徐辟两头忙,又把夷子的话转告孟子:“夷子说:路越走越平,理越描越黑……”

孟子很纳闷:“有这么句俗话吗?”

等听完徐辟的转述,孟子一个劲地摇头:“俗话说:‘孩子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别人的好。’夷子难道真以为人们爱自己的孩子和爱别人家的孩子是一样的吗?夷子抓住的无非是这样一点:一个婴儿就要掉进井里去了,这时候无论谁看见了都会马上去救。夷子以为这就能说明人与人的爱并没有亲疏厚薄之分,可他却错了,这个例子我以前讲过,这只能说明人人都有恻隐之心,却说明不了人与人的爱并没有亲疏厚薄之分。况且生我养我的是我的父母,又不是别人的父母,我自然要爱我的父母,然后才把这种爱扩散到别人身上,我们不是一直都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嘛,夷子却认为我的父母和别人的父母没有差别,主张爱无差等,实在太荒谬了!推想上古时代,大概有人没有埋葬父母,只是把他们的尸体扔进山沟罢了。后来,这人经过这个山沟,看见野兽在吃父母的尸体,蚊虫在叮父母的尸体,这人便满头冒汗,后悔不迭,赶紧把头歪过去,不敢正视这一惨状。他的汗水不是流给别人看的,而是内心悔恨的外在表达,是自然而然的。大概他这就马上回家,拿来铲子之类的工具把尸体埋葬了。埋葬尸体自然不错,孝子仁人埋葬父母也自然是有道理的。”

徐辟在一旁听着,连连点头:“老师,您讲得真是太好了!”

孟子看了看徐辟:“那就再麻烦你一回,把我这番话转告给夷子吧。”

“不会吧?”徐辟大骇,“这么长的话我哪儿记得住啊,您以为我是奔四哪!”

但无论如何,学生都得听老师的,徐辟咬着牙,一路念叨着来找夷子,一进门就说:“我们老师说了:老婆是自己的,孩子是别人的——”

“哎呀?”夷子被吓了一跳,“孟子一代宗师,道貌岸然的,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私生活哪!”

徐辟“呸”了一声:“不要侮蔑我们老师,都怪我记乱了,他老人家说的是:老婆是别人的,孩子是自己的。”

“哦,”夷子点头,“原来孟老师离过婚。”

徐辟又“呸”了一声:“别尽给我添乱!他老人家是说:老婆跟别人好,孩子……不对,不对,应该是‘老婆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唉,真不容易,总算想起来了。这是他老人家引用的一句俗话,意思是说……”

真难为了徐辟,一五一十,把孟子方才那一套长篇大论完整复述给了夷子。夷子直听得眉飞色舞,悚然动容。

“吁——”徐辟长长喘了口气,“可算说完了,脑仁都抽筋了。哎,夷之,说说你的看法吧。”

夷子把头凑了过来,神色严肃:“你说,到底孟老师,嘿嘿,到底他,嘿嘿,老婆是怎么回事,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徐辟大怒:“你可是学者哎,怎么这么三姑六婆的。合着我方才都白费劲了,说了那么多话!”

夷子赶紧收敛神色,仔细琢磨孟子的高论,越想越感到怅然,沉默了许久,最后只简单地说了几个字:“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