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渐觉风光好,榖绉波纹馆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却说柳媚儿终于与吴奇在浙江天台相会,因有了吴襄这么一个活泼小儿从中调剂,柳媚儿与吴、方二人之间的情仇纠结暂时被各自压了下去,虽然二女各怀心事,但由于方倚云自愧未能生养,觉得有愧于吴家,所以曲意周全;而柳媚儿独自漂泊多年,历尽悲苦,深感这番一家大小共享天伦的局面来之不易,自是倍加珍惜,也不想再与方倚云发生什么冲突。而吴奇更是自觉以自己一介草民之身,却能同时拥有两位国色天香且又武功绝顶的妻子,而且身边还多了一个天真可爱的儿子,只觉心满意足,此生再无他求,这段日子里对二妻一子那是曲意温存,倍加呵护,与二女周旋时也是小心翼翼,不敢稍有差池。所以一家四口表面上倒也和和睦睦,彼此相让,并未再闹出什么事来。
这一天吴奇与佟子鱼等人将从荆州带来的队伍集结起来,复到官府领了通关文凭,告别当地依依不舍的居民,启程西去,一路赶往荆州去了。
柳媚儿因为与吴奇刚刚相聚,正在情浓之际,自是恋恋不舍,不愿就此分离。吴奇当了方倚云之面,也不好过分相留。倒是那方倚云虽是女子,却是有些心胸,也知道二人心意,故此曲意相留。于是柳媚儿便暂时压下回武当的念头,跟随大队人马一路同行。
回到荆州之后,吴奇先与佟子鱼等人将随行的帮众遣归各地,吩咐各地分坛对这些生还的和死去的弟兄大加犒赏,有大功之人更是可以破格提拔。然后再由荆州分坛出面,大摆宴席,款待各路豪杰,只是吴奇在兴头之上,却是并未发觉那些荆州分坛的帮众在见到柳媚儿之后,俱是眼露仇恨之意,且不时在暗处窃窃私语。原来柳媚儿当日击破原藏龙会荆州分舵,力擒胡华阳之时,将此处会众杀戮极多,此时虽然帮会名目已改,但其中大多数人仍是当初的老会众,对柳媚儿那是恨之入骨。如今虽然明知柳媚儿已经是帮主夫人,但积攒在心中的仇恨又怎能轻易消除?故此吴奇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给帮会埋下了祸根。众豪杰尽欢而散之后,众人洒泪而别,各归各处去了。
这时吴奇方才腾出空来,带了二妻一子,还有佟子鱼、解庆、郭天霸四位结拜兄弟,一起赶往城外山林父母墓地,为父母扫墓祭奠,告慰亡灵。
众人迤逦出城进入密林,不多时吴天祥夫妇坟墓便已在眼前。但见当日吴奇仓促间为父母所立的墓碑已经腐朽不堪,与坟墓一起掩映在萋萋长草之中,人迹一现,兽蹿莺飞;微风一起,树摇草伏,鸟啭虫鸣,一派凄凉景象。柳媚儿与方倚云都是在吴天祥夫妇精心呵护之下长大,彼此间感情极深,而吴奇更不用说,想起父母慈颜,看看眼前景象,三人俱是悲从中来,扑到坟前跪倒,泪如雨下。佟子鱼三人在一边动手拔除青草,清理出一块空地,摆开食盒,然后请吴奇焚香烧纸,各自倒身下拜。吴奇将身后正在好奇观望的吴襄拉到身边,哄他跪下,然后轻声祝祷:“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奇儿不肖,终日忙于帮务,未能按时祭扫坟园,致使二老泉下寂寞,家园凄凉,奇儿委实惭愧无地!好在二老在天之灵不弃,保佑孩儿逢凶化吉,至今平安,而且得此两位佳妻,实孩儿之幸也!如今孩儿已与媚儿育得一子,倒也天资聪颖,颇得吴、柳两家之灵秀,看此子情状,日后当能有所作为,也不至辱没我吴家家风,从此我吴家有后了!二老在天有灵,当可含笑了。但愿二老能怜爱此子,保佑他无灾无难,长命百岁,日后好接续我吴家血脉。今日二老两位儿媳、爱孙、还有三位义子和不孝子吴奇都在此处,与二老叙话,稍解二老山林寂寞。孩儿无能,能为二老所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说着抱着儿子痛哭失声,柳、方二女也跟着痛哭。后边佟子鱼等三人看到眼前景象,想想如吴天祥那般一位曾经叱诧风云的武林健者,一旦被奸人所害,却落得这般埋骨异乡荒野,与草木同朽,与禽兽比邻,作此他乡孤魂,望断黄泉,情何以堪!想念至此,也不禁唏嘘落泪。
众人难过良久,在佟子鱼相劝之下,各自渐渐收泪。吴奇看着眼前父母破败的坟墓,心中内疚不已,心念一转间,已经拿定主意,回头对方、柳二女及佟子鱼等人说道:“当年因我之故,致使父母年迈之际,亡命江湖,历尽艰险。却终不免被奸人所害,落得埋骨异乡的下场。想世间不肖之人,我吴奇可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历数前非,我吴奇身为人子,却不能尽孝,纵然做了再多大事,又有何用!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如今往事如烟,已经不可逆转,我吴奇所能为父母做的,只有将二老骨殖带回扬州,重新安葬于祖坟之内,使二老得以与先祖团聚,也好时时受些后辈香火,不再受此风雨寂寞之苦。你们看怎样?”
佟子鱼与郭天霸、解庆对视一眼,缓缓点头,佟子鱼道:“大哥身为人子,能这般想实是在所应当之事。今日就算大哥不提,看二老坟园这般情形,子鱼也会提醒大哥这么做的。”
方倚云与解庆、郭天霸也缓缓点头。
吴奇见柳媚儿面色犹豫,便以询问的眼色看向她。柳媚儿踟躇半晌,这才开口说道:“吴郎,妾身虽然也对二老这般凄凉景象极为难过,也想将二老移回扬州祖茔,但妾身此次乃是假公济私,偷偷来此。而且此时时日已久,若是再不回去,恐怕遭致上官怪罪。那时不但妾身担当不起,恐怕如风也会受到牵连。所以这次妾身恐怕不能与郎君一起护送二老骨殖回扬州了,郎君你看……?”
吴奇听了,心里便有些许不快,微微皱眉道:“你公务缠身,此事也须怪不得你。只是像这种事情,若有孙辈之人跟随那是最好。你能否将襄儿……?”
柳媚儿一听,心中顿觉不舍,峨眉蹙起道:“襄儿年幼,怎可再跟着你受此风霜之苦?况且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外奔波,撇得襄儿就像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般,终日里寄宿于他人之处,无父疼,无母爱,孤孤单单,无依无靠,想想这些,我这个做娘的又情何以堪!如今我母子好不容易才能相聚,岂忍一旦分离!吴郎,这件事须不好商量,襄儿我一定会带走。等过一段时间之后,若有闲暇,我自会带襄儿到公婆坟前赔罪!”
吴奇听完顿时眉毛剔起:“媚儿,我知道对你们母子不起,以前也出于各种因由未能尽到父亲的责任,也知道襄儿自出生一来,一直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所受之苦实在太多。但你我都是江湖中人,也该知道这些都是闯荡江湖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何况襄儿是个男孩子,怎能如此娇生惯养?若不从小便经历一些风霜雨雪,长大了又怎能成为铮铮铁汉!更不要说这为父母迁坟之事,岂可儿戏?二老若是没有孙儿便罢了,既然是有,若不能让他一路随行,如何能让二老安心?媚儿,你放心,你把襄儿留下,等把二老骨殖运回扬州祖茔安葬之后,我立即便亲自把他送到武当,当面交付与你,你看怎样?”其实吴奇还有一句话当着方倚云的面不好出口,原来这些年吴奇一直未曾启齿送父母骨殖回归祖茔,就是盼望着有一天和柳媚儿和好之后,与儿子一起来作这件大事。如今儿子就在眼前,父母坟茔已经破败不堪,柳媚儿却执意不肯答应儿子随行,吴奇如何能够不恼?
不料柳媚儿却是并不买账,似乎是一碰到吴襄之事,先前那些温情忍让立时便消失无踪,心中淤积已久的一些怨恨突然间爆发出来,一张俏脸一沉,粉面含霜,将峨眉一立道:“吴郎,亏你也知道这许多年来从未尽过为父之责,这些年我柳媚儿一个人辛辛苦苦将他养大,你又何曾看过他一眼?当年我以未嫁之身,怀此孽子,不顾你在此处所留血书之绝情,不顾世人之侧目,在如风家里将襄儿生下,那时你在哪里?孩子生下之后,便只因你我并无夫妻名分,不敢亲手抚养于他,只好将他留在如风家中,以舅为父,认舅母为母,这般含糊度日,当此时,你吴奇又在哪里?当日我与如风巡游江湖,踏遍三山五岳替父报仇之时,襄儿无人照料,只好寄宿于武当掌门天藏真人处,这一别就是年余,那时你吴奇又在哪里?如今我母子千辛万苦前来寻你,不过是不忍心你父子将来对面不识而已,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训于他?我柳媚儿怎样教导孩子,也绝不用你来提醒!倚云妹妹、三位贤弟,柳媚儿公务在身,不便久留,这便告辞了!”
说完拉着吴襄在坟前叩头,不等众人答言,便站起身领着儿子转身不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