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奇站起身来,嘴里轻吁一口长气,负手望天,悠然叹道:“唉!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道!什么样的官府!可怜天下悠悠万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过上安乐无忧的日子!”说话间不由得声音哽咽。
方倚云也是眼圈微红,上前拉住吴奇的手,柔声相劝:“奇哥哥,你就不要伤心了,俗话说善恶到头终有报,这种人到头来总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如今天色不早,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子鱼兄弟他们着急。”吴奇听了,点点头,与方倚云相携叹息而去。
二人回到客栈,见佟子鱼等三人仍在等候,便将今晚所遇之事细述一遍,说与三人知道。三人一听,俱是拍案大怒,解庆更是暴跳如雷,当下便要提了铁棍出门,去找这位李燦总管算账,吴奇急忙一摆手,佟子鱼与郭天霸上前拦住。
此时吴奇已有除李燦之心,当下对三人说道:“三位贤弟且不要着急,这件事咱们不知道便罢了,既然已经知道,说不得总要管上一管。不过对方总是一方大员,手握重权,若是无凭无据,贸然行事,只怕难以服众,恐怕还会惹怒朝廷,到时后患无穷。我看咱们只有权且忍耐,明日照常前去拜见与他,只作不知此事,看他对今夜之事有何话说。那时咱们相机行事,只要取得这阉贼作乱的证据,咱们便有法子叫他恶贯满盈。”
佟子鱼等人强抑怒气,点头答应。然后商量一些细节之事,说些闲话,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一宿无话。
第二天近午时分,那位小太监张勤姗姗来到,进店之后,找到吴奇,显得相当客气,恭恭敬敬地请吴奇等人前去总监衙门,说是李燦正在列席恭候。
吴奇吩咐手下抬了事先准备的礼物,一行人随在张勤身后,一路望李燦府上而来。一路上张勤絮絮叨叨,不住向吴奇等人夸赞李燦爱民如子、清正廉明等等,吴奇也不多说,只是随口敷衍,点头微笑。一边的解庆却是越听越是心烦,只是怕惹得吴奇不快,一直不敢吭声,到最后实在忍耐不住,便在张勤身后重重地哼了一声。张勤回头一看,登时闭嘴,再也不敢聒噪。街上此时已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匆匆而行,看到吴奇等人带了礼物,随着张勤望总监府走去,知道是给李燦送礼之人,纷纷侧目而视,眼光中既是鄙夷,又是愤怒。吴奇等人心中明白其中缘故,对路人的目光视而不见,只管往前赶路。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李燦府门前,张勤嘱咐吴奇等人稍候,自己进府通报去了。
吴奇等人在门前等了半晌,就听大院中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起,一位三十余岁的太监带了十几位文武官员迎出门来,老远便打招呼:“吴少侠远道而来,赶路辛苦,本督李燦,因公务繁忙,不曾远接,恕罪恕罪!”原来这李燦虽然原本并不太将吴奇等人放在心上,却因拘于朱棣旨意,不敢不办,这才将吴奇等人请来,自是不敢怠慢。
吴奇强忍心中厌恶,率领方倚云等人上前大礼参拜,周旋寒暄一番,李燦将一行人让进府去。
众人进得府衙,穿庭过院,来到大厅中相揖坐下,吴奇摆手让佟子鱼将礼单呈上。李燦接在手中,并不细看,随手交与身边下人,满面春风地笑道:“吴少侠一干人自发组织抗倭,战功赫赫,劳苦功高,本督身为一方大员,却不能安境护民,保一方平安,还要劳烦众位侠士,已经是非常惭愧了,如今吴少侠还这般客气,本督实在是受之有愧!”
吴奇笑道:“督公大人说哪里话来,这保国安民、匡扶社稷、扶助大明朝廷,一直是我们江南‘玄武’、江北‘神龙’两大帮派的建帮首要宗旨,只有国家强盛,黎民安乐,我等帮派才能兴旺发达,故而我等这么做,也是存了一点小小的私心在内。而督公在忙于自家公务之余,还能将这福州城治理得如此‘清静’,更是难能可贵!”
在场之人或老于官场,或久历江湖,都是极为精明之人,如今福州城内风声鹤唳之势都是心中有数,吴奇言语之中的弦外之音岂能听不出来?不禁一个个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只有李燦那胖胖的脸上声色不露,显得无动于衷,笑嘻嘻地说道:“吴少侠客气!本督能力有限,这福州城哪里算得上清静?就在昨天晚上,还有人在大街上拿着刀子打架,死了十几个人呢!唉!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这么狠心,这么大胆,居然一次就杀了这么多人,难道就不怕王法吗?!不过也难怪,这福州守备一直是一个无用之人,那些匪徒怎么能不猖獗呢?等过几天本督闲了,把这事奏明皇上,就让他回家看孩子去吧!”
话音未落,只见座中一个武官模样的人面色大变,站起身走到李燦面前跪倒磕头,颤声说道:“督公大人,昨夜之事,下官已经禀报过督公,至于凶手,也正在调查之中。这凶手能以一人之力,短时间内杀死这么多武功好手,咱们这福州城中像这般武功高强之人并不多见,故而下官以为这凶手并不难找,还请督公高抬贵手,放过下官这一次,下官一定不遗余力,尽快将凶手缉拿归案,绳之以法。”
李燦面沉似水,哼了一声说道:“那好,本督就给你五天时间,若能侦破此案,就饶过你这一次,下去吧!”那守备唯唯而退。李燦转而对众官员说道:“希望各位以后能尽心尽力地为朝廷办事,如若不然,不要说是你们,就算是道台、巡抚,本督本着为国为民之心,也会对其毫不客气,上本参奏!”众人一起答应。
吴奇等人知道李燦此举意在显示实力,意图震慑自己,让自己不要轻举妄动,多管闲事。却也不以为意,个个面不改色,举止如常。李燦瞟了吴奇等人一眼,突然又换上一副笑脸,说道:“好了,今天本督奉了皇上的旨意,宴请吴少侠一众英雄豪杰,兼作嘉奖,是个大喜的日子,这些扫兴的话就不多说了。后堂宴席已经摆上,就请诸位一起到后堂,咱们今日宾主尽欢,来一个不醉无归!”
众人一起站起,轰然谢过,然后鱼贯进入后堂,分宾主坐下,宴席就算正式开始。
众人刚要举杯,突听李燦嘴里‘咦’了一声,回头问身边伺候的下人道:“咱们宴席就要开始了,怎么虞神仙还没有来呢?莫非你们这帮奴才没有替本督将宴请吴少侠之事传达与他?真是该死!”
那下人吓得浑身一抖,扑通便跪了下来,不住磕头,嘴里说道:“督公饶命!小的早已经通知过老神仙,只是不知何故,至今未到。”
李燦还待发火,突听门口有人说道:“无量天尊!督公暂且息怒,贫道确实早已接到请柬,只是因炼丹正在紧要关头,不敢稍离片刻,直到此时坎离交会,功果完备,炉火停息,这才赶来,故而来得迟缓,还请督公赎罪则个。”
随着话音,就见门口处人影闪动,一个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道者飘然走了进来。但见此人身披鹤氅,行动间意态潇洒,直有出世之概。此人一进大堂,堂上众人包括李燦在内纷纷站起,神态恭敬。只有吴奇等人早已猜出此人便是玉微子虞仲元那妖道,所以俱是端坐不动,毫不理睬。只见虞仲元也不谦让,目不旁视,大剌剌直入堂前,走过吴奇等人身边之时,脚步微顿,斜眼瞟了吴奇一眼,眼光在方倚云脸上稍稍停留,一丝淫光一闪而过。然后迳直走到李燦身边,施礼坐下。
李燦见虞仲元坐下之后,便指着吴奇等人一一为其介绍。却见此人极为傲慢,每介绍一人,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并不见礼。吴奇等人本就极为厌恶此人,见他冷淡,便也只是坐在席上,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李燦眼见场面冷淡,便对吴奇说道:“吴少侠初到福州,恐怕还不知道这位仙长的大名。这位仙长道号玉微子,俗家姓名上虞下仲元。法力无边,道德高明,平时炼丹制药,普济世人,有生死人而肉白骨之道行,实是在世之活神仙。吴少侠少年英雄,武功盖世,仗义行侠,扶危济困,与这位虞神仙一道一俗,堪称我大明双璧,待会儿还要多多亲近亲近!”
玉微子冲着吴奇微微点头,吴奇笑道:“吴某虽然初来乍到,对这位仙长之名却是早有耳闻,待会定要请教高明!”
说话间李燦起身举杯,众人纷纷起立,恭祝酒辞,举杯饮下,宴会至此方才正式开始。
待到酒过三巡之后,玉微子对着吴奇举杯说道:“听说吴少侠祖居扬州,乃是当年名侠吴天祥之子,可有此事?”
吴奇点头说道:“吴天祥正是家父,在下听仙长也是江浙一带口音,却不知仙乡何处?”
玉微子道:“贫道祖籍江苏淮安人氏,与吴少侠老家相距不远。也可算得半个老乡。”
此时方倚云在一边突然心中一动,插嘴问道:“虞神仙既是淮安人氏,又是姓虞,可识得一位名叫虞仲义的道人吗?”
吴奇一听,心中也猛地醒悟,看着玉微子。
只见玉微子突然面露尴尬之色,沉吟道:“这……这个吗……”
方倚云心中明白,故意追问道:“老神仙可是有何难言之隐吗?”
场中之人眼见玉微子神色,也早已明白这位玉微子必是与方倚云口中这位虞仲义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场面一时间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盯着这边直看。
吴奇眼见玉微子尴尬之极,便话中有话地说道:“倚云,你怎么这般莽撞,想那虞仲义乃是一个无恶不作的采花淫贼,似虞老神仙这般道德高明、仙风道骨的得道高人怎么会与这种人有什么牵连!再说就算有什么关系,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俗话说的好:‘龙生九种,种种个别’,你说是吗?”
方倚云故作恍然,连连点头:“对对对!是我多嘴了,像虞老神仙这样的高人,若有这样一个亲人,也实在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就算不认,也是理所当然。老神仙,小女子无礼,得罪莫怪!”
玉微子被二人一唱一和,挤兑得实在没有办法,心中恨极,咬牙说道:“方女侠不必客套,那虞仲义虽然不肖,却正是胞弟!”
方倚云故作吃惊,面作尴尬之色,掩口不言。
一边佟子鱼插嘴说道:“咦,佟某以前听我大哥说过,这虞仲义也是道家打扮,不过却是假的,只是假托出家,方便其暗地里采花作恶,难道老神仙您这道士身份……”
解庆在一旁瓮声瓮气地说道:“哼!只怕也不是什么好鸟!”
吴奇故作大怒,叱道:“你们两个住嘴!不管怎样,玉微子道长总是李总管座上嘉宾,我等也是来此做客,岂可如此无礼?!”
说完转头向李燦拱手说道:“督公恕罪,我这两个兄弟混迹江湖已久,说话直来直去,却是未必有什么恶意,还请督公与玉微子道长不要介意!”
那玉微子面色铁青,气得说不出话来,李燦眼见场面尴尬,心里也是暗自生气,连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今天本督请各位前来饮酒,乃是为了图一个高兴,像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再也不要提起,否则本督可要不高兴了!来来来!大家喝酒!”
堂上众人生怕李璨生气,又慑于玉微子之威,却是并未有人敢于搭茬,个个低着头只当没有听见。此时听见李璨出言相劝,玉微子也并未发火,个个如释重负,于是也纷纷举杯,将此事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