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上海:新十字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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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主题:上海新十字街头(6)

没有人在现在站出来说这是一个规划混乱的地方。因为建设,在这个城市,从来都不是一步到位的。那圈商厦分别以自己为中心,还有不同的小饭店、银行分所、出入口作为自己的行星,它们完好地运转着,依靠的是城市人易于掌握方向、不怕麻烦、绕圈子买东西等等优良习性坚持存在的。这些行星和恒星,是一个一个添加上去的。经营不好的,迅速替换掉,关键的是这个位置,这份繁华,不是谁的名声。这样想来,热烈背后就是无情。突然想起有商人朋友以无比感叹的口气说过,重商主义才是最纯洁的,游戏准则规定了一切,就再无其他于扰。

除了面对面、划圆圈地扩充繁华,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不断重复。比如季诺餐厅,是东一家西一家,好像要包围徐家汇中心广场一样。店里的品牌不断重复、地铁里的商品不断重复、大食代的快餐不断重复,同一路车子围绕这个交叉点走走停停指望着能给人们带去便利,在重复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还比如两个太平洋。美罗城后面,是太平洋电脑城,于是,这个小宇宙就囊括了现代时尚的所有元素。女人在对面的太平洋百货里一件一件买细软,男人在这个太平洋里一件一件搬运硬件。彼此根本不会察觉,他们之间的直线距离,很近很近。

人们聚集在美罗城下面的PizzaHat,年复一年地排队等匹萨;圆形的遮廊下面出租车络绎不绝,撮合着等人的人和赴约的人,那里,手机信号之密集可能不亚于百盛门口。港汇却有一个拾级而上的大门,小音箱藏在绿化里,到了夜里,音乐慢悠悠地在空无一人的台阶上流荡,下面,等待回莘庄的人们正在等待拼车的对象。人们总得回家去。所以到了夜里,繁华才会暂时被冷却,除了霓虹继续执行任务,匀速闪亮。

(于是)

站在上海最小资的街口

街头坐标:长乐路、富民路、东湖路、延庆路、新乐路口

这实在,实在,实在,是一个很混乱的街口。这里的“混乱”不是指交通秩序也不是指建筑风格,而是指与这个街口相关联的马路实在是太多了。长乐路、富民路、东湖路、延庆路、新乐路……这里简直又是一个“五角场”了嘛!

在这个街口有一个街心花园,花园中间竖立着田汉的雕塑,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特地赶到这里来瞻仰这座雕塑了。一天中它最热闹的时候是早晨,许多住在附近的老人们出来晨练,他们在花园里围绕着这座雕塑做着各种锻炼,而雕塑上1898年~1968年的几个金色数字在清晨的阳光下发出温柔的光芒。

这个街口看上去很普通,可是它却是上海小资人群最中意的居住地段。因为张乐平、周信芳、杜月笙、程述尧……这些在小资们心目中与老上海紧密联系着的人物都曾经在这附近居住过或暂住过。小资们模拟着几十年前的某个下午,阳光温柔,这些与想象有关的人物从远处姗姗而来。他们大多住在附近的老洋房里,他们或许正经过小资们现在站着的地方,散着步,或是去熟悉的小饭店吃点什么。他们的表情或许坦然或许忐忑,岁月在他们的身上印下的烙痕现在的小资们很难理解,而小资们其实关心着的只是由他们带来的那个年代月亮的气息。

其实这个街口现在仍然十分有特色:富民路口的“保罗酒楼”是这一带的传奇,小到几乎不起眼的门面里有着千绕百折的宽敞空间,到那里吃饭不定位是肯定没有位置的,即使定位也最好提前三天才有把握;“东湖宾馆”因为借着“杜公馆”的名声而使得无数小资前来瞻仰,沿街的“避风塘”餐厅虽然与30年代无法联系起来,但无论大小每份都卖六元的点心还是让小资们觉得很实惠;“避风塘”对面是上海民办缪斯小学,家境富裕的家长不惜路途遥远把孩子们送到这里,虽然学校的场地略为局促,但仍然有许多家长坚信这里是“上只角”,这里培养出的孩子特别有教养;从街口沿着长乐路慢慢向西走,两分钟以后能走到华亭路,它一度是小资云集的购物乐园,而如今收拾干净的街面旁众多小洋房骄傲地耸立着,绿阴掩盖下的花园羡煞了那些观望的小资们;我没有去过“裘德的酒馆”,听说它在富民路口“沪警会堂”的地下室里,许多老外疯狂地热爱着那里,热爱着那里60年代欧洲的音乐和纯正的威士忌。

对于小资们来说,他们熟悉虹桥、沪青平或莘庄的别墅,也以购买那里的别墅为目标,但是他们心里真正热爱着的仍然是长乐路、绍兴路、华亭路附近的老洋房,虽然这些老洋房如今近千万的身价使得小资们望而却步。

离街口最近的商品房是新乐路上的“东湖华庭”,好像是前年开的盘,当时的售价是每平方米九千元左右,如今已经涨到了一万元以上。站在“东湖华庭”的楼上,街口的风景一览无余,因此虽然这个楼盘没有大面积的绿化,没有大型的社区环境,但是仍然很快被售罄了。不过事实上购买这个楼盘的并非是小资人群,昂贵的售价起码也要中产以上的阶级才能负担。

因此小资们仍然只能在这个街口与想象约会,他们绕着街心花园慢慢地走着,感觉自己延续着过去几十年的回忆。

(郑颖蕾)

五百米,童年记忆的最远距离

坐标街头:东昌路、浦东南路口

因为被不远处的世界大道横贯而过,这个丁字路口有些接近于“五角场”了。一边有中国银行,一边是中国电信的网点,另一边有一面落地玻璃的弧形橱窗,占据了东头,是维娜斯婚纱摄影。

很早时候起,这里有一个救火会。不论什么公交车从东昌路码头口开出,都要到这个路口拐弯。红绿灯的后面,就是红颜色的门,木头的。印象中救火会的门很少有开着的,也几乎没有看到那里有过十万火急的场面。只有一次,红色的门打开的时候,见到里面一排车头正对着门口的救火车,仿佛感受到了一种剑拔弩张蓄势待发的气氛,让我激动了好久。

知道东昌路有多长吗?小时候,我不懂“里”是什么距离概念,父亲跟我说,就是五百米的长度,我还是不明白。父亲又说,那就是从码头到救火会的距离。

那就是东昌路的长度。

当时我住在靠近码头的那一端,到救火会,那是我童年时,记忆的最远距离。

浦东南路很长,好几十里的样子,那才是主干道。然而,如今的浦东南路绝对没有东昌路的声名来得响,那是因为地铁二号线在这里的车站,名称叫东昌路,而不是浦东南路。

这个路El本来是很活泼的,因为这里本来有两个中学、两个小学。每天放学的时候,会有许多学生从这里经过。假如他们的老师教导他们,你们切不可乱穿马路,相信他们脑中所浮现的,定然就是这个路口。

第一次邂逅肯德基也是在这个路口。十多年前,这里打出了“第九千家肯德基”的大型灯箱,张扬而又招摇。但是刚刚开出的时候,这里人很少,就算有,大概也只是一些小朋友要过生日,大人们把他们带到这里打打牙祭。现在似乎很少有小朋友会在那里过生日了吧?然而与之紧邻的,却是两个肃穆的银行。其中一间银行的大门是厚重的有着浮雕的,门口还有两个大大的瓷瓶,相当沉着的样子。

后来这里发生了一些变化。

世纪大道的建造,给这里的格局带来了一些想象不到的变化。大量建筑的拆除,让人在苦恼搬迁带来的不便的同时,不得不佩服这是石破天惊的大手笔。本来看上去很古老的东西,如今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东昌路过了浦城路、靠近码头的那段,本来有着大片民居,瓦片的,带老虎窗的那种,石子的小路,清砖的弄堂,一眨眼都不见了。那一片,现在正是仁恒滨江园的外销楼盘,而原来的东昌路小学,校门依旧在,但已经成了售楼处。

路口的浦南中学,因为世纪大道的贯通,被无端地削去一大块,变成了如今斜斜的样子,本来正对着浦东南路的校门,曾经的气势早已荡然无存。更何况,任何气势,在世纪大道的旁边,都要黯然失色的。

救火会的旧址,现在是维娜斯婚纱影楼。从红色到白色,静谧了许多,精致了许多,金属了许多,现代了许多。

五百米的东昌路,放在从前,似乎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但是在21世纪的今天,居然成了中产的地盘。天价的楼盘,让平民百姓望而却步。现如今的东昌路、浦东南路路口还有两幢残留的高层,是从前的旧楼,因着地铁二号线的缘故,也是身价骤增。即便是路口卖葱油饼的小摊,也似乎借了光。

这个街头可以说是男性的,因为救火会、银行、电信公司,从格局到内容,都是男性的。虽然,这里婚纱影楼的落脚,使得街头的性别稍稍有些偏差,但是世纪大道雄壮的大手笔,却绝对不会因为温柔的细巧的点缀,而染上过多的脂粉气,总体上仍是壮丽胜过秀美。因而,这个路口,是男性的。

这个街头谈不上时尚,即使现在站在路口,仍然可以见到新村的人口处,叫卖的摊贩、讨价还价的主妇,从这个意义上讲,这里还是平民的。

(写完这篇文章后一个星期,再次经过那个路口,那个影楼已经拆掉了。也许会有更大手笔的建筑出现,也许再给记忆一段联想空白,但是这五百米的速度,却是无与伦比的。)

(朱明鹤)

安静气氛中张扬的百合花

街头坐标:汾阳路、岳阳路、东平路、桃江路口

四条不大但都很有名的路在这里交汇,坐在普希金像下的台阶上,行人很少,车子也不多,适合浮想联翩。这个路口漂亮得很有气质,比如东平路口那毫不张扬的席家花园,桃江路口静静伫立的施特劳斯钢琴专卖店。

在一个初夏的傍晚,来到这个静谧而大气的路口,高大的法国梧桐遮掉了来自衡山路的嘈杂喧嚣,加上普希金忧郁的面容,站在这里,背对着普希金,望着树影婆娑的岳阳路,日渐西沉,白天正在消退,夜晚慢慢降临,四周的气氛逐渐凉了起来,心里如果本来没什么事,在这里也会变得有些若有所思,因为这里实在是太不受打扰了,没什么别的能进入你的脑海,你只有跟自己对话,审视自己。

所以,这里不适合太年轻的人们,他们在这里会觉得不自在,他们会被近在咫尺的衡山路的灯红酒绿所吸引,就算来到这里也只是来附庸风雅,他们不会真正懂得普希金的沉醉与痛苦,也不会真正喜欢诗这种在他们看来矫情而煽动的东西,在他们的概念里只有时尚,没有伟大这个词,更不会相信世上还有永恒这回事。但,这里同样也不适合年纪太大的人们,因为太安静的环境对他们来说是太刺激了、太奢侈了,在这样的路口,他们会想到太多太多的东西,生出太多太多的感慨,想到这一生中那些不尽如人意的事情,而这里又没有任何能让情绪得以宣泄的装备设施,一腔意绪只能空悬着,这是残酷的。他们已经历了太多,要一下子在这里重新回顾,难免会无所适从。

只有那些年纪不太大,也不太小的人,才最能体会这里的妙处,他们恰好有那么些事可以回忆,可以整理,而这种整理对他们来说却没有什么坏处,反而可以让他们更清楚地面对自己,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正在追求什么,等他们离开这里,他们可以更清醒地面对外面的烟尘是非。

吕宁江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来到这里的,那天她去东平路上的上音附小找她的朋友,出来后一时找不到方向,于是就沿着东平路往前走,忽然毫无准备地就走到了这个路口,她想起来好像听谁说到过这里。她很年轻,却对俄罗斯这个古老的民族有着莫名的好感,她喜欢俄国民歌里那种温暖而忧伤的感觉,喜欢二战片子里那些苏联红军年轻无畏而英俊清秀的面孔。

所以当那个下午她看到普希金忧郁的线条清晰的脸时,她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抓住了似的,好像那一瞬间她已期待了很久,现在终于出现了,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感叹今天的好运气。这一次的发现似乎让她找到了自己的一个角落,她决定以后快不快乐都可以来到这里了。她像她那个年代长大的大多数孩子一样,骄傲而孤独,总觉得不被理解,老师、家长、同学好像都不太能交流,朋友少得自己都觉得可怜,可又无力改变现状。

她在这里站了一会,觉得心平气和的很。这时候,她看到在普希金像旁的台阶上,坐着一个长相颇为端正的年轻人,正在往一块画布上涂抹着什么,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那个年轻人在画一大蓬百合花,很巧,正是吕宁江最喜欢的花,画上的百合,张扬不已,充满了生命力,布满了整张画布。吕宁江一向认为百合是最斯文不过的一种花,没想到百合也可以是这种状态的,她在那里呆站了一会,年轻人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仍旧使劲地画着。

她佩服起那个年轻人来,他坐着,一点不自然的感觉都没有,似乎他就是属于这里的,那么舒适。吕宁江决定马上离开这里,她要去衡山路上喝一杯,她终于明白她还是属于那个世界的,她需要热闹,需要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可是来的时候就辨不清方向的她,现在更不知道那近在咫尺的衡山路要怎么走了。她想年轻人一定知道,他应该不是在这里画了一两天了。“衡山路往哪个方向?”她轻轻地问道,出乎意料地,那个年轻人看着她,微笑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然后摇了摇头。吕宁江的心沉了一下,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明白了那安静气氛中张扬的百合花所传达的情绪。

(阿梨)

上海男人不应该像上海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