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街的老冯头,戴一副很深的近视镜,人称“二饼”或“老二饼”。
他整天扣顶人民帽,捂个大口罩,风吹日晒,满面灰尘,谁也看不清这老家伙究竟有多大年岁。不过,都感到他来历一定不凡,哪见有普通清扫工戴这么深两块“二饼”的?
胡同里有盏路灯,安在一根不高的电线杆子上,晚上它一亮整个胡同就不黑了。可近来电灯泡脱销,便常常被人拧走。没有灯胡同里一片漆黑,摸黑走路总是跌跌磕磕,大家都叫苦。好不容易安上一个,不几天又被人拧走了。
这损贼!偷什么不好,偏偏把大家这点亮偷走了。
可任你骂翻了天,小偷才不在乎,灯泡照样丢。
这事不知牵动了老冯头哪根筋疼,失去了光亮他在路边的小屋里就睡不好觉。这天,新安上个灯泡,他夜里熄了灯,凭窗往外盯着,只见一个小青年来到灯下,见左右无人便要往上爬,他打开门一声咳嗽,那小偷就吓跑了。由此,他又给自己加了个砝码,夜里还要保护胡同里这点光亮。
不过,不久小偷知道是他便不害怕了,他干咳嗽人家也不跑。这个扫街的“老二饼”,不是“牛鬼蛇神”,也是“反动学术权威”,怕他做甚!
他上前干涉被打个鼻青脸肿,灯泡还是照样被拧走了。
老伴来看他,抱着他痛哭流涕,用手拍打着他说,你呀,你这脾气怎就改不了?都落到这一步了,还管那做啥!
我耐不得黑暗。
你也不看看你啥身份,你凭啥管呀?!
我还是个中国人哪!……
老伴拿他也没办法。
小胡同失去了光明,人们便只得在黑暗中行路,坑坑洼洼,提心吊 胆。果然在一天夜晚,一个老太太失脚踩入一个小洼坑,被摔了个半身不 遂。这事传到他耳朵里,他更睡不着觉了。他不顾伤痛在小屋里折腾起 来,折腾来折腾去,也不知折腾了多少个夜晚,终于把一个鹅蛋似的小东 西接通了电,从房顶举到了电线杆子顶上。
说来也怪,这小东西天一黑它就亮,天一亮它就熄了,全不见开关。
在亮度上比原来那盏昏黄的路灯不知高了多少倍,人们在它下面可以看书、绣花……整个小胡同都兴奋得不得了。
神啦!这“老二饼”搞的啥名堂?几个小青年干围着电线杆子转也闹不明白。给他拆了!可一看电线杆子上还贴着个纸条:“此乃神灯,不得动弹,若不听劝,必定中电!”这一下子把他们都吓住了。
但是,“红卫兵”这回出面啦,让这个被打倒的“反动学术权威”在此逞能这还得了?他们切断电源,摔碎了“神灯”,罚老冯头跟电线杆子一起站着,直到倒下来也不饶……
在被偷走光明时诞生的第一盏感应路灯,也就此夭折啦!
待这场史无前例的风暴过后,小胡同人们做了块上刻“灯神”两个大字的牌匾,抬到光学研究所去找老冯头时,他已过世,一切就只留在人们的思念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