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刀王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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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吃刀秀 (5)

杏花把家里的责任田托付给了朱翅道,母女俩就去了广东,加入了以肉体作本钱的谋生道路。村庄里的女性都流行如此谋生赚钱。杏花说:“我们什么本钱都没有,只有一个身子,就用身子来养活家庭吧。”她的想法也代表了村里大多数女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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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家的房屋在村庄里就成了空屋,成了一个空家。在村庄里,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有时一户人家几口人,撕碎为几个城市,撕碎为几个省,扔进茫茫人世。

自从他们一家离开村庄外出谋生后,村长对他们家的房屋进行了三次以上的观察,他最终决定拔掉朱壮云的房子。他抽着芙蓉王的著名昂贵烟,坐镇指挥一帮人拆屋。

闻讯赶来的朱翅道见村长已经在实施拆屋,忙阻止:“不能拆啊!做人要仁慈一点儿,他们一家回来还要住呢。”

拆屋的人没有任何耳朵听他的呼喊。村长手一挥,打断他的言语:“你瞎喊什么?这么没礼貌。影响我们的工作,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们在认真拆屋,卖力地拆屋,他们的力气就像阳光融化雪,融化着房屋,房屋在他们的力气之中正在融化为空气,当然也瓦解为瓦、砖、木头、家具、门……

村长还强词夺理:“你再喊,我就收你噪音费,你的声音污染了我的耳朵,污染了大家的耳朵,是村里环保事业的巨大阻碍,影响了工作进度,妨碍了他们执行村长的政策。看我怎么收拾你。”

朱翅道急得落下了眼泪:“村长,求求您,您行行好,别拆他们家的屋,行吗?他们家一个残废,一个病人,都拼死到外头在寻找活路。”

村长耍无赖:“那你帮他们家还清村里的钱。你也是一个穷鬼,还得起吗?拆掉他家的屋,用屋来拆账,还清了账,他们就可以放下包袱嘛。我这是帮助他们呢,很仁慈的,帮他们一了百了。”

村长的强词夺理让朱翅道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朱壮云家的屋在村庄里消失。

村长恶声宣布朱翅道莫须有的罪名:“今天你有两大罪,我已经跟你说了,妨碍公务罪和噪音污染,罚你500元。”

朱翅道很气愤:“你这太不人道了,还罚我500元。”

村长以势欺人:“现在罚1000元。你敢在我面前讲这样的话,加重处罚。我说的话就是村里的法律,你还在法律面前不屈服,看我怎么收拾你。”

朱翅道还要说什么,村长就下命令:“揍他,让他知道影响执法的后果。”众人一拥而上,将他痛打一顿。后来,他在武力下屈服,也只好如数交纳了罚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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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壮云在上海本想从事乞丐事业,不料他在想靠乞讨赚一点儿钱时,美梦却被打得粉碎。原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坏了道上的规矩。丐帮不仅存在于武侠小说中,更存在于现实生活中。所谓行有行规,乞讨也不例外。

他在认真乞讨时,突然来了三个人,把他乞讨的道具和钱全都抢走,并且打了他一顿,恶狠狠地对他警告:“滚出上海滩,不许踏入上海滩半步。否则,再打断你的一条腿。”

他只能执行他们的命令,吃了他们的拳脚后,血肉疼痛地感慨:“江湖可不是那么好混的,在江湖上,要吃拳头饭。”

逃出上海滩,他一路乞讨,奇迹般地混上了去广东的火车。他又把火车踩得摇摇晃晃。

在上海时,把上海的街道、高楼踩得摇摇晃晃。到了广州,又把广州踩得摇摇晃晃。证明他脚下的道路坑坑洼洼,一条平坦的道路在他脚下也坎坷崎岖。

他已经习惯了乞讨,并且初步积累了一些乞讨的经验。他已经离不开这个工作,只能靠这个工作活下去。在广州的乞讨工作比在上海顺利得多,基本上没有受过皮肉之苦,这就是万幸。但他有比皮肉之苦更为深刻的苦痛。

他和他的家人都没有想到以一种意外的方式重逢——

因为杏花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人到中年的女性,在卖春市场上,嫖客就不会太感兴趣,热情大大地打了折扣。她只好在打工群体的社交阵地工作,主要从事“摸”的服务。

所谓摸,也就是那种低端性服务。

一到黄昏时刻,公园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打工仔,他们一般都只能花几十元与那些聊妹聊天,聊天时摸摸,进行一些小动作。

杏花在寻找他的顾客,很认真卖力地喊道:“聊天30元,安慰一下40元或50元。”

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问道:“聊天20元,安慰一下30元,行不?”

杏花回答:“你也把价砍得太厉害了,我交了领导的提成,就等于白干,还要亏本,不做。”

那人已经等不及了,就只好勉强同意:“那好,就按你说的数做,但你要提高服务质量。”

杏花轻轻地安慰:“你放心,我会做得你很满意的,我这里都是回头客,以后你也常来。”

说着就开始了按部就班的服务。

这里有许多像杏花一样上了年纪的中年女人、丑女人在这里进行安慰性服务。

每一伙聊女后面都有她们的经纪人跟着,一些鸡头控制她们,她们赚的钱,鸡头肯定要提成的,也就是所谓的台费。

杏花就在坚伢崽手下的一个小鸡头手下从事她的工作。

万万没有想到,朱壮云独具创意地到这里来乞讨。

这个夜色中的公园,林子不小,可谓什么鸟人都有。虽有夜色掩护,但朱壮云眼睛正常,视力还能穿透夜色,意外地看到了杏花。他心跳急剧加速,还有点儿紧张,想验证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于是揉了揉眼睛,仔细地辨认着。

辨认了四五分钟后,朱壮云把头扭到背后,深呼吸一下,喊了一声:“杏花——”

杏花像从梦中一下子被惊醒,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产生了错觉,但仔细一想,是自己的男人朱壮云啊!

这声音非常熟悉,来得太突然了,太戏剧化了,写小说的都没有这种本事写出这般传奇的人生片段。

夫妻重逢无比尴尬,朱壮云脸色很不好看,但夜色像抹布一样抹掉了他的一些脸色。

朱壮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真的作孽。我被卖猪一样卖掉,你做了鸡。我们人不人鬼不鬼,全都成了动物。”

他又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

杏花平静下来,说出一个答案:“十万个为什么其实都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穷呗。”她继续对丈夫说:“你也莫怪我们,你要有能力赚钱,我和燕子又何必在这里干这个呢?”

朱壮云心情也不好,一把抓住她的胸口,骂道:“你不要脸!”

杏花欲把他推开,并不买账:“我有病都还在异乡战斗,你没有尽到一个男人的责任,还有脸怪我?”

杏花继续火山一样喷发自己要说的话:“当一个家庭中的女人不顾廉耻地去谋生,那么家里肯定就会打破平静,也不会再有真正的幸福。当一个家庭的男人不能够担当自己的使命,那么跟着他的女人就会受苦,跟着他的儿女也会没有尊严。我们现在,只不过为了生存而生存。”

朱壮云的愤怒被妻子的一席话浇灭。

两口子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之后,两个人语无伦次地说了几句沉重的话,又说起了彼此的经历。最后,朱壮云问:“燕子呢?”

杏花很坦然地说出实情:“她在坚伢崽开的发廊里接客。”

杏花也经常见不到燕子,母女很少在一起。

朱壮云一来,一家三口才团聚。

燕子已不是村庄的燕子,而是色情场中的燕子。她摆了一桌酒,供一家人享用。

朱壮云看到女儿彻底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得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感到有些绝望。父亲对女儿有了一种陌生感。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他是多么爱自己的孩子呀。

朱壮云肯定愤怒,可愤怒没有用。愤怒比废品更没有价值。他痛苦地自责:“都怪我没有本事,这个家才变成这样。”

燕子以做思想工作的口吻,和盘托出一番道理:“爸,你也不要想不开,在这个时代,钱就是命和幸福。别人拥有幸福,我们照样有。我勤奋接客,过年时,我们全家租个车,开车回去,同样可以风光。我有了钱后,回去盖一幢两层楼,以后你和妈在家中,同样可以有头有脸地过上好日子。我会为此奋斗的。你看,你女儿已经迅速成长成熟了。爸爸妈妈还是我一生里最为重要的人。”

听了女儿的话,朱壮云无语。他没有能力阻止女儿的成长,也不可能把女儿的人生引导到另一条道路上去。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也只能回忆,不能回头。对妻子和女儿的事,也只好听之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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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过年就过年,腊月里,他们一家人坐着一辆车回了家,一家三口都穿得很体面,呈现出衣锦还乡的模样。朱壮云也穿上了西装,打上了一条拉链领带。他已经习惯了沉默,不习惯说话,脑子已经被生活全自动地洗了好多遍。

杏花在车上,很憧憬地抒情:“我们衣锦还乡,还真的要感谢坚伢崽,手中有了钱,我们建一幢楼房,一点儿也不比别人差。”

他们一起往村庄里赶,万万没有料到,回到村庄后,竟然找不到他们的房子,找不到他们的家。朱壮云很震惊:“我们的家到哪里去了?我们的房子呢?它自己跑了?不太可能吧?房屋也会逃跑?”

杏花愤懑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想都不要想,这肯定都是朱石代干的好事。”

她觉得自己被他玩耍,但他并没有对她家仁慈。

燕子也有话说出来:“幸亏我们赚了钱,要不然,真的活不下去。”

一家三口满腹牢骚,那有什么用呢?房子已经拆掉,已变为空气,只能重建。

朱翅道闻讯赶来,一言难尽:“到我家里去吧,这个事只能慢慢说。”

一家人只好去亲戚朱翅道家里,过年。

朱石代嗅觉如狗,很灵敏,目光深入生活,深入到了燕子的钱包里,他对燕子不放过敲竹杠:“燕子,祝贺你,衣锦还乡,但你必须向村里交纳一部分宅基地的费用,你们有了钱,要建新房,就必须交纳这笔钱,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再加上村里拆你们的屋,花了力气,你们家也得有所表示,我已经把话讲得非常清楚,就看你们家是否拿出行动来。”羊当然无法和狼讲道理。村长掏了她的腰包。

被迫给了村长2000元钱,燕子很气愤,她说道:“现在我们在村庄里,什么都不怕了,欠村里的钱也还清了,我们正要建新屋,我有的是钱。”青春喊出了愤怒。

燕子与父母在朱翅道家中过年。她在村庄里没有待几天,只待了六天,就往广州追星赶月般赶。她把钱交给了父母,说:“你们以后就待在村庄里过日子,不要到外面奔波受苦了,爸爸你要好好照顾妈妈,妈妈身体有病,该买的药一定要买,钱的问题,我可以赚到,你们放心。你们把房屋建好,好好过日子。”交代好了以后,又飞离了村庄,去了南方。

在朱翅道家过年,朱壮云嘴巴成了一个长牙齿的酒杯,与朱翅道喝酒,两个人更多的是拼酒。朱翅道喝了酒,就大声乱喊以发泄自己:“杀——多杀——有猪杀,才能过上好日子。”他在为自己的贫困发愁。

朱壮云对他伸出言语之手帮助:“我要不建房子,就把钱借给你。做人要仁慈一点儿,何况我们还是亲戚。”

朱翅道说出了自己的道理:“我不能借你的钱,你要先盖房子,才有容身之所,再说,这些钱,来得不容易。”

喝了酒的朱壮云,满村子地找虫宝,他要找虫宝算账。但虫宝却没有回村庄过年。朱壮云对着天空喊:“虫宝,你这没良心的。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要给我一个说法!”

他对着夜色里的灯火愤怒地喊:“虫宝,你这挨千刀的。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

他对着一瓶酒喊:“虫宝,你这不道义不仁慈的。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要给我一个说法!”

无论怎样喊,他都得不到答案,夜晚、天空、酒瓶都不能成为他要寻找的公道。他又怎么能从虫宝身上讨到公道呢?只不过气愤,想不通罢了。对于一个人来说,想不通的事往往解决不了。

虫宝后来回到村庄,朱壮云也奈何不了他。他没有在村庄里时,朱壮云才有胆量在村里胡乱喊几声,发泄一下,真正见了虫宝,他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喊出心中的愤怒。的确,村里的80后年轻人构成一种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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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壮云家的楼房在村庄里建好以后,杏花觉得日子过得很有了面子,朱壮云虽沉默着,但心中承认了自己家的楼房。

杏花每次到朱翅道家,都会说这些:“啊呀呀,荷花,赶快赚点儿钱,建一幢楼房,你跟朱翅道住这样的烂屋子,真的不舒服。”

她对荷花说的,实际上在为坚伢崽帮腔:“荷花,说实话,你比我的模样漂亮多了,你是村里公认的美人,身体也健康,其实你可以跟坚伢崽到广东去赚钱,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可以在村里建起楼房。朱翅道没有本事赚钱,可你有本钱。你的身体就是生产力,你的身体就是提款机,可以源源不断地把钱提出来,趁着年轻,有本钱,开发自己一下,让自己变为开发区,要不然,以后老了,就没有开发的资本了,不可能穷一辈子吧。”

荷花听着她的宣传鼓动,沉默着,听着她把话说完,然后用手指屋外,恶批:“杏花,你出去,我看你是不要脸了,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你是我嫂子,竟然鼓励我去做鸡,燕子也是你这么鼓励外出的吧,你出去。”

杏花走出屋外,边走边讲自以为是的道理:“你还装什么贞洁,嫁了两个男人,二手货了,盗版货了,又不是原装。告诉你,不是你哥哥朱壮云,不是我参与策划救你,你早就被卖了。瞧瞧村里的女人,很多人这样过日子,赚钱,起楼房。我这是为你好,才跟你说,真是好心变成了驴肝肺。”

荷花对这个嫂子很看不惯,两个人为此闹出了不小的意见。

事后,朱翅道听了荷花的话,心中对荷花更放心,更爱。但贫穷的爱的确当不了饭吃,也不能遮风挡雨过日子。有时候爱,更是一种物质财富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