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贺享雍文集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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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村官牛二[下部](七)

又隔了两个星期,周素梅还是没有回来。牛二就知道周素梅这次撂担子,不是小孩过家家——闹着玩的,而是裁缝的脑壳——当了针(真),心里就越发地不安和着急起来。他想,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他还有什么脸当这个支书?即使群众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女人田桂花还不把自己掐死骂死?还不闹着离婚?即使田桂花不离婚,儿子都是牛高马大念高中的人了,回来骂一声“老混蛋”,自己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放……牛二这样一想,就觉得还非得把周素梅请回来不可。

牛二想:解铃还须系铃人。

牛二于是就进县城去了。

牛二在做村长时,有一次进城办事,正好碰上周素梅在她老公那里。周素梅把牛二拉到她老公那套一室一厅的租住房里,吃了一顿饭。吃完饭后,牛二就告辞了,周素梅却在城里又住了几天。周素梅回来后,牛二就当着她和村干部的面,开玩笑说:周素梅好厉害,在城里这些日子里,她老公住的那幢楼里,天天晚上拉防空警报!

牛二说得很认真。

大伙儿一时没明白过来,看着他问:怎么拉防空警报?

牛二说:周素梅的叫声呀!周素梅的叫声又尖又高,她的叫声一起,楼里的人就以为拉防空警报了!

众人一听,明白了,都全看着周素梅笑。

笑得周素梅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故意在牛二身上打了一下,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拉防空警报,你把你的头躲进我的防空洞里来呀!

牛二听了,知道受了周素梅挖苦,却不好说什么了。

牛二顺着上次的路线,往周素梅的老公的租住房去。牛二这次走路的姿势有点特别,不像往常那样把身子像鸡胸一样往外挺,而是埋着头,目光瞅着脚尖,像是想什么心事,又像是在心里祈祷。

牛二确实在心里祈祷。因为他拿不准周素梅究竟会不会跟他回村里。

很快就找到了周素梅老公的租住房。

牛二敲了敲门。

开门的正是周素梅。

周素梅一见是牛二,在最初的几秒钟里,先像是呆了,痴眉痴眼地半张着嘴,一副不知说什么好的样子。接着,脸上的神色急剧地由红变白,最后变得像一锭生铁。呆了那么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似的,打算重新把门关上。

牛二早预料到周素梅会这样,就一个急闪身,先将半边身子挤进了门里面。

周素梅见没法关门了,索性一下松手,牛二用着力,没防备周素梅会突然走开,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屋里。

牛二站稳以后,才对头不是头、脸不是脸的周素梅说:周主任,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说完,又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口气,接着说:周主任,这可比不上你的钢(肛)门哟,怎么挡得住我呢!

周素梅却没笑,黑煞着脸终于说话了。她说:是我的不对又怎么了?我又没请你来!

牛二知道周素梅心里有气,他想话明气散,就对周素梅说:是,我的周大主任,你没请我来,可我今天不能不来!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吗,我的周大主任……

周素梅没等牛二说完,气呼呼地打断他的话说:我不管你为什么来,反正我不想见你,你给我走!

牛二说:我话还没说完,怎么会走?我告诉你,我今天可是专门来向你赔罪的,完了还请你回去工作……

周素梅听到这里,急忙说:这里就是我的家,我还回哪儿去,啊?要我回去,休想!

停了一下,又马上说:有人不是想把我挤走吗?挤走不正让那些人高兴吗?

牛二听了,马上表白说:哪里哪里,周主任,我要是有那么一丁点想法,天打雷劈,出门绊到石头,过河滚进河里!

周素梅看了牛二一眼,不做声了。

牛二知道周素梅说的是气话,又说:周主任,你知道,村里的工作婆婆妈妈,要管住那些女人,还非得你不行!我怎么会把你挤出来呢?但我知道我混账,管不住自己,得罪了我的周大主任,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当放屁一样,饶了我这一回,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在这里给周大主任赔礼了!

说着,牛二把右手放到胸前,对着周素梅深深地鞠了一躬。

周素梅有些哭笑不得,故意把脸别在一边,像是发泄般地数落起来,说:我不想听你的甜言蜜语!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在那次刘书记来罢免你的村民大会上,你是怎么向村民保证的?你说,你保证不会再犯浑!不会动那些见不得人的鬼念头,更不会做那些只有鬼才干的事!你说大伙儿都把你当人,县长也把你当人,你自己不能不把自己当人!说如果再不把自己当人,就不是爹生娘养的!还叫大伙儿今后再看见你犯浑,就朝你脸上吐口水!可是你做到了吗,啊?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

周素梅说着,声音颤抖起来,急忙用手抹了一下眼角的泪花。

牛二忽然觉得身上爬满了小虫子,脸也火烧火燎地发烫。周素梅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他忽然抬起右手,猛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周素梅强忍住泪水没让它掉下来,泪眼蒙眬地看了一眼牛二,说:你干什么,我这屋里又没有蚊子!

声音中带着一点嗔怪。

牛二说:我打我这个混账东西,鬼迷心窍,管不住自己,王八蛋!

说着,又响亮地扇了脸颊一下。

周素梅见了,想了一会儿,又接着刚才的话说,口气却轻了:刘书记带那么多领导来罢免你,村民为什么会不同意?就是因为大伙儿看见你这个人心直,能为村民办事!办自来水厂中,我是胡支书提起来的人,可我没有站在他一边,却支持你,也是看你这个人还不错!你平时嘴巴说点荤话也就算了,可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对我那样……

周素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哗哗”地掉下来了。

牛二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手摸着头,显出无计可施的样子,半天才说:那怎么办,我错都错了,现在后悔也晚了!要不,周主任你就再狠狠地打我几下,解解心头之恨,行不行?

说着,就把脸伸过去,对着周素梅说:你看先打左脸还是先打右脸?打哪儿都行!

周素梅说:打你还嫌脏了我的手!

牛二又说:那就吐我一泡口水,怎么样?

周素梅说:我的口水要留着养牙齿!

牛二就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一屁股在周素梅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哭丧着脸说:那怎么办?看来你是不肯原谅我了!你如果不肯原谅我,我、我就在这儿不走了!

周素梅说:你爱坐就坐,反正我是不回去了!

牛二真的没办法了。可是他不甘心,想了一想就换了一副口气说:你要允许我犯错误,也允许我改正错误嘛!毛主席还说,不要把人一棍子打死呢!

周素梅说:那得看犯什么错误!

牛二立即点头说:是,是,我的错误十恶不赦,但只要周大主任说一声原谅就原谅了!我保证今后再不会犯了!

周素梅说:你真的今后不会再犯了?

牛二一听这话,马上像小学生一样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对周素梅说:再犯就不是人!

周素梅似乎不相信,说: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你这样的人,我不相信你办得到!

牛二急了,他在心里说:我不是狗,我是人!只要我不再往那方面想,我就能做到!像前次和刘晓玲一起出去收款……

想到这儿,牛二差不多就要把和刘晓玲在一起收款的事说出来了。可话到嘴边,他又打住了:说出来,人家哪会相信呢?于是他就改口说:办得到,真的办得到!今天你这番话,比打我一顿还管用,把我教育醒了!我牛二再浑,人话还是听得进去的!

周素梅还是说:你真的能改?你要能改,我就和你回去。过去的事,我就埋在心里,让它烂掉!如果你说假话,我不但不回去,还要把我不当妇女主任的原因告诉村里每一个人,看你今后怎样在村里做人?还怎样做支书?

牛二听了忙说:我改,我真的改!如果我今后在你、在村里其他女人面前,再动歪念头,我就想你今天说的这番话,想对你做的保证!就一定会把那些下流念头压下去!如果压不下去,你就拿棒槌狠狠打我,我自觉接受你的监督!

周素梅听了这话,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说:打人犯法,我怎么敢打支书?还是你自己管住自己吧!

说着,就下了厨房。

牛二心里说:管住自己就管住自己吧!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不采就不采!其实田桂花说得对,天下的女人都是一个样,只是心里的魔鬼认为不一样!反正他还有田桂花那块田,那条排水沟,他什么时候想耕就能耕,想排就排,也憋不死的!

周素梅当天就和牛二一起回去了。请回了周素梅,牛二心里才踏实下来,觉得也算是将功抵过。

牛二真的从周素梅事件中,吸引了教训。他这才明白,尽管他做了支书,原来村里的女人,并不都是像杜艳艳、楚淑琴那样的,肯把自己给他!即使楚淑琴,也并不是她心甘情愿,只是被他缠不过了,才把“漏洞”让他堵的!一头牛一条牛尾巴,要是他再管不住自己,说不定哪天真栽在女人身上,身败名裂不说,说不定田桂花还不会和他过日子!想明白了这些,牛二就决心把过去彻底埋葬,就像说书的把弦断了——从此不弹(谈),以后好好做人。

他从心里感谢周素梅把他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