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贺享雍文集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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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土地神[上部](三)

吃过早饭出门时,田桂花喊住了牛二。

田桂花说:看你这身衣服,像不像从腌酸萝卜的泡菜坛子里扯出来的?

牛二说:怕什么,又不是去相亲。

田桂花从衣柜里找出一件干净的衬衣,一条裤子,摔到牛二面前,说:这副邋邋遢遢的样子,哪个女人看上了你,才是怪事!

牛二经过田桂花的简单包装,低头一看,果然比先前伸抖了许多,又吐了泡口水在掌心里,按平了头顶几根翘着的头发。往镜子前一站,一下子觉得换了个人样。

牛二就像一个大干部似的,把手背在背上,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牛二住的地方叫牛家老房子。

牛姓是村里的大姓,分散在两个村落里,一个叫牛家老湾,一个叫牛家新湾。牛二这个村落是牛家老湾。牛家老湾又分上房子、下房子和老房子。老房子是老湾最大最老的房子,听说是牛家祖宗湖广填四川时修的。如果这一说法属实的话,这房子至少也有四百多年历史了。可是如今老房子已经名存实亡了——土地承包后,不少村民都纷纷扒了老房子,在自己承包的土地上,重新盖了新房子。老房子就被拆得七零八落,百孔千疮。没搬走的,也不甘落后,就在原来的屋基上,重打锣鼓另开张,盖起了独立的新砖房。

牛二和二叔家的新砖房,就是在原来的屋址上盖起来的。

才吃过早饭,太阳就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牛二背着手,七拐八绕,从一幢幢房子前走过。

有人在吃早饭,看见他,就打招呼说:牛二,赶场呀?

牛二把胸脯挺了一挺,说:赶什么场哟,不是选了我当村民代表吗,我这就到村里开会去。

那人就不吭声了。

又有人从地里回来,在路上碰着了他,也问:牛二,穿得这样伸伸抖抖,走亲戚呀?

牛二又把胸膛挺了一挺,说:走什么亲戚哟,不是选我当了村民代表吗,我这就到村里开会去。

那人也不吭声了。

牛二还没完全走出牛家老湾,汗水就把衬衣打湿了,牛二这才记起出门时,忘了带一把扇子。俗话说,六月天气热,扇儿离不得,顶着这样的红火大太阳出门,怎么能没有扇子呢?

于是牛二决定到牛八女人的路边店里,去买一把纸扇。

牛二、牛八两人同一个祖先,曾祖那一代是嫡亲堂兄弟。据说牛二的曾祖是老大,牛八的曾祖是老二。虽说同祖不同房,但牛二、牛八的关系一直很好。牛八原来也在牛家老房子住,和牛二桷子挨桷子,椽子靠椽子,后来牛八搬到了乌龟石一处三面靠山的地里,盖了一溜三间水泥平房。房子前面不远,就是牛家湾通向外界的大路。牛八的房子建起不久,就因地制宜地在前面的大路边,搭建了一个路边小店,向过路人,也主要是向牛家湾的人,卖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茶等小东西。

牛八的路边店搭得十分简易,四根老毛竹撑起一个屋顶,上面铺着一层稻草,四周用两床烂挡席一围,就算是挡风的墙了。里面用几块乱石头和半截水泥板,搭起一个货台,上面摆些日用杂货。牛八早上用一担箩筐把这些货挑到路边店里,天黑又用一担箩筐把没卖完的挑回来。春末夏初那场狂风,把牛八的路边店给一风吹了。乡长带人来统计灾情,给牛八写上“损失房屋一间”。既然损失了房屋一间,在预算经济损失时,就写上了八千元。牛八见乡上写了这么大的损失,以为有赈灾款,就让这路边店暂停营业,等着上面赈灾。一直等到十多天前,赈灾的事还是蚊子滚岩,一点没有响动,于是他就来拉了牛二给他壮胆,去问乡长。乡长说:哪里有什么赈灾款嘛?屁的个赈灾款!牛八说:当初为什么要统计?乡长说:统计还错了?跟你说,这是上级叫统的,灾情报得越大越好。牛八说:这不等于零。乡长说:等于零也要统,这叫村哄乡,乡哄县,一直哄到国务院,你知不知道?牛八说:我知道个屁!我只知道当初你不来统计,我那房子早盖起来了!乡长就拍了拍牛八的肩膀说:现在回去重建家园也不迟!又说:只要我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不等不靠,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是不是?牛八说:屁话!

牛八回来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就把“家园”重建起了。

还在老远,牛二就看见牛八女人已经坐在路边店里了。

牛八女人叫杜艳艳,是本村杜家梁子的人。杜艳艳长得和她的名字一样,才嫁到牛家湾来的时候,牛家湾的人眼睛全都一亮,觉得是仙女下了凡。杜艳艳苗条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双眼皮儿,瓜子脸儿,柳叶眉儿,一笑两酒窝儿,狐狸精样。而牛八是矮壮个子,像是滚地南瓜,一张包公似的黑脸,一只酒糟鼻,年龄又比杜艳艳大了七八岁。牛家湾的人都说,这才真正是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又说,也不知牛八是哪世修来的福,娶了杜艳艳这样一个乖婆娘。又有人预告说,婆娘娶乖了,男人得不全。可八九年过去了,也没听见杜艳艳有什么艳情传出来。

牛八明白自己娶了一个人人眼红的乖婆娘,所以有种含在口里怕化了,捏在手里怕飞了的感觉,把这婆娘宠得不行,只差没把她放在神龛上供起来。建这个路边店,就是为了不让杜艳艳跟自己下地,就是为了让杜艳艳把皮肤捂得更白,把瓜子脸儿敷得更俏,把身子骨儿养得更妖精,好让自己晚上骑马马。杜家梁子是一个连草都很难生长的石梁子,很穷,杜艳艳只念了两年小学,就回家当割草娃儿了。所以,杜艳艳对城里人那些“魅力”之类的词搞不懂,就像牛二不知道“性感”是什么意思一样。但杜艳艳却知道自己长得乖,乖是自己得到丈夫宠爱的关键,为了继续乖下去,也就常常学城里女人描眉画眼,穿新换旧,一副鲜花永不凋谢的样子。

杜艳艳见牛二走来了,就笑吟吟地站起来打招呼说:他二伯,开会去呀?

牛二一见杜艳艳那笑,骨头就像被醋浸泡了似的酥软了几分,也笑嘻嘻地说:你怎么知道?

杜艳艳说:他爸昨晚上回来就跟我说了,说选你当了村民代表,去查大队的账。

牛二一下有些自豪起来,挺了挺胸说:就是,就是,这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呢!

说着,眼睛落在了杜艳艳身上。

杜艳艳今天穿了一件浅绿色的无袖连衣裙,一条又长又白又圆的胳膊露在外面,牛二觉得这婆娘的皮肤像涂了一层蜂蜜,又觉得这婆娘的肉嫩得一掐就会出水。无袖连衣裙上印着一些向日葵,中间是金黄色的,边是粉红色的,就像太阳放出的光芒。中间一条裙带把腰收束进去,因此,这婆娘该向前挺的地方,自然像山包一样挺起了,中间该收进去的地方,自然也像沟一样收进去了,后面该翘的地方,也往后翘起了。

牛二一见杜艳艳这副样子,马上想起了“风骚”这两个字。一想起风骚两个字,牛二就下意识了。

牛二想:牛八这个癞蛤蟆,硬是在吃天鹅肉。

又想:牛八一晚上干得到几次?

又想:牛八究竟把这婆娘得全没有?

牛二想到这里,就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喉咙里响亮地“咕咚”了一声。

杜艳艳笑着问:他二伯,你叹什么气,是不是昨晚上桂花嫂子没让你上床?

牛二脸有些红了,说:世界上怕还没有那本书卖,不让我上床!

杜艳艳似乎不肯相信:那你还叹什么气?

牛二脸更红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说了,你别说我这个大伯子不正经哟?

杜艳艳说:看你说什么话?

牛二就说:你是说做那件事吧?那事就像吃饭一样,吃了上顿要吃下顿,哪里有个完?

说这话时,牛二感到下面那个物件已经顶着了裤子。

杜艳艳脸一时红得像炭火,见牛二眼睛死鱼一样盯着自己,忙岔开了话说:他二伯,你要买点什么?

牛二这才想起来这里的主要目的:给我拿把纸扇。

说这话时,眼睛也没有离开杜艳艳。

杜艳艳说:纸扇有两种,一种一块钱一把,一种一块五一把。

牛二说:拿便宜的吧。

杜艳艳又甜甜一笑:他二伯,你是去开会,还是拿把好的吧!

牛二说:那就拿把好的吧!

杜艳艳就回过身,弯下腰去找扇子了。杜艳艳一弯腰,就把两瓣犹如圆冬瓜一样的屁股对着了牛二,两瓣屁股上,正各有一朵向日葵竞相开放,中间的那道屁股沟子若隐若现。

牛二的眼睛顿时绿了,喉咙又“咕咚”了一声。

杜艳艳把扇子递过来,同时也把一种好闻的香味,送到牛二的鼻孔里。

牛二接过扇子,像电影里的公子哥儿那样,“呼”地一下打开,接着摇了几摇。

杜艳艳突然“扑哧”一声笑了。

牛二问:你笑什么?

杜艳艳捂住嘴,说:他二伯,你这个样子,像个当官的了!

牛二说:真的?

杜艳艳说:你这衬衣往裤腰里一扎,手里扇儿一摇,就像胡村长检查工作。

牛二觉得有必要在杜艳艳面前吹吹牛,就说:胡村长算哪把尿壶,和尚也是人做的,运气来了,我难道把那个村长当不下来?

牛二说完,就走了。牛二走的时候,下面那个物件还顶着裤子,牛二觉得很不好意思,就用手里的扇子遮着那个地方,轻轻地摇,装作扇风的样子。一边走,一边又像哲学家一样思考起来:

除了牛八以外,这婆娘究竟被其他人干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