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贺享雍文集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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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猴戏[下部](三)

侯大才四仰八叉地躺在公路边的青石上晒太阳,青石很光滑,太阳也很暖,青石外边的地,禾苗绿油油一片,空气中飘着一股股甜丝丝的味道。青石两边的油桐树,正开着喇叭似的花,花瓣飘飘扬扬落在侯大才的脸上、身上,他也不管,像是和天、和地融为了一体。

从知道自己被别人当成了疯子以后,侯大才最通常的生活方式,除了到场上和人多的地方唱快板、扭秧歌外,就是一个人呆在一边沉思默想。而躺在大青石上晒太阳,又是想心事的最好时刻。他一面享受大自然的抚摸,一面瞪着大眼看天,似乎在追问着上天什么。他这副神情,旁人看来他很悠闲,可他自己知道,只有在这时候,他才能把泪水独自往心里流。

阳乡长和倪支书从公路那面来了,他们是检查工作路过。

阳乡长看见大青石上头顶蓝天、脚枕大地的侯大才,就对倪支书说:那是侯大才吧?

倪支书说:可不是他。

阳乡长说:看他那副样子,隐士一样,硬是悠闲自在呢!

倪支书说:谁知道他心里是怎样想的!

阳乡长说:我们有些日子没看见过他了吧?

倪支书说:可不是吗,一忙农活,就没看见过他了。

阳乡长说:我们去看看!

倪支书也说:行,去看看!

两位父母官就朝大青石走去了。

侯大才见阳乡长和倪支书来了,就闭上了眼睛,装作睡过去了。

阳乡长和倪支书走到侯大才身边,侯大才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倪支书就轻轻踢了侯大才一下,说:侯大才,你醒醒!

侯大才没醒,阳乡长就蹲下去,摇了摇他。

侯大才这才醒过来了,觑了阳乡长和倪支书一眼,懒洋洋地问:什么事呀?

阳乡长笑着说:好你个侯大才,神仙也怕比不上你清闲,是不是?

侯大才说:是,不过你这辈子成不了神仙!

阳乡长想和侯大才开开玩笑,就逗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成不了神仙呢?我告诉你,我就要下决心当神仙。

侯大才就说:那好,神仙就是我日出来的,你要当神仙,就先管我叫爹!

阳乡长听了,没有生气,说:好你个侯大才,你还想跟我当爹!

完了,阳乡长才又对侯大才说:侯大才,我们好好聊聊,行不行?

侯大才说:聊什么?

阳乡长说:随便聊什么都行,就先讲个笑话都行!

阳乡长想在他们间先制造出一种轻松和谐的气氛,然后再和侯大才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倪支书听了,也说:对,讲个笑话。

侯大才一屁股坐了起来,眯着眼看了他们一会儿,说:你们真的想听笑话?

阳乡长说:听!

侯大才说:不会把我抓去蹲监狱吧?

倪支书说:看你说的,讲个笑话怎么会抓你去蹲监狱呢?快讲吧!

侯大才说:那我就讲了。

阳乡长说:讲!

于是侯大才就讲了。

侯大才说:有两口子喜欢开玩笑,晚上同房做那事前,都喜欢互相摸着对方那玩意儿耍。

这天晚上又是这样。先是女人握住丈夫那东西问:这是什么东西?

男人说:这是笑话,你都不晓得?

说完,丈夫又去摸着妻子那个地方,也问女人:你这又是什么东西呢,这么让男人喜欢?

女人也说:你那里是笑话,我这里也是笑话呀!

男人说:这就怪了,这两个东西长得不一样,怎么都叫笑话呢?

女人说:这你就不明白了,你那个东西叫公笑话,我这个东西叫母笑话!

丈夫听了,就说:那好,我们就让公笑话和母笑话一起玩玩,好不好?

女人说:当然好!

于是两个笑话就一起玩。

玩得正高兴时,妻子突然问丈夫:你那笑话还有没有了?

丈夫说:没有了,都进去了,不信你摸。

妻子果然去摸,然后说:笑话倒是全部都进去了,不过,外头还有两个东西,是干什么的?

丈夫说:这你都不知道,是两个来听笑话的!

侯大才讲完,阳乡长和倪支书一下跳了起来,叫道:好哇,狗日的侯大才,你挖苦我们呀!

侯大才又懒懒地往石头上一躺,闭上眼睛说:我可没有挖苦你们呀,你们两个不就是来听笑话的吗?

阳乡长站了一会儿,还想说什么,见侯大才拒他们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只好讪讪地离开了。

走出来,阳乡长才对倪支书问:老倪,你说侯大才,是真疯了还假疯?

倪支书说:乡长今天怎么问起我这个问题来了,你心里不是十分清楚吗!

阳乡长说:说心里话,我现在希望他不疯了!

倪支书问:为什么?

阳乡长说:看见他现在这个样子,孩子不上学了,家也折腾穷了,心里真有些不忍了。

倪支书说:哦,原来乡长是生了怜悯之心!

阳乡长说:你以为我就没有怜悯之心,是不是?哪个人生下来,就是铁石心肠?告诉你,做乡长的有时需要强硬一点,那是被环境逼的,但绝不是冷血动物,没有感情的!

倪支书忙说:那是,那是,不然怎么配做人民政府的乡长呢!

阳乡长想了一想,突然问倪支书:侯大才今年上欠国家和集体的款项,还差多少?

倪支书说:乡长问这个干什么?

阳乡长说:符合政策该减免的,给他减免了!

倪支书说:乡长指示得太正确了!不瞒乡长说,就是不符合政策减免的,我们也得给减免了,不减免不行。

阳乡长忙回过头问:是吗,怎么不该减免的也减免?

倪支书说:谁敢上他家去收款,啊?别说是去收他欠国家的,就是他欠人家私人的钱,自从他疯了以后,就没人敢上门去收款了,怕他一扁担把自己砍死。上次有几个小伙子去收账,他拿扁担又砍又杀,吓得几个讨债的屁滚尿流,跑都跑不赢!

阳乡长说:原来是这样回事。

倪支书又说:再说,他修了学校,我们还欠人家那么多钱,我们即使去收,他会交吗?

阳乡长想了一想,说:是呀,他确实不会交的。

倪支书说:如果我去收钱,被他一扁担砍死了,不是白死了吗?

阳乡长问:怎么白死了?

倪支书说:怎么不白死,我听别人说,法律有规定,精神病人打死了人,是不负法律责任的!连法律责任都不负,不是白死?

阳乡长听到这里,突然打了一个哆嗦,说:是呀,是这样的呀!当初把他鉴定成精神病的时候,我怎么就只想到可以限制他的自由,没有想到疯子打了人,可以不负法律责任这一点呢?

倪支书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我也是后来才想到这一点的。

阳乡长听了,急忙说:老倪,你不要说了,我心里明白了。你提醒得对,我竟然忽视了,以后,我们都得注意一点!

倪支书说:我早就防着他了。

阳乡长又说:光防还不够!我们欠了人家的钱不说,还挪用了别人的钱,尽管我们有很多理由,但毕竟是我们不对。所以,我们一方面要防着他,同时还要对他好一点,温暖一点,关心一点,慢慢消除我们中间的矛盾和隔阂。

倪支书说:那是,那是,所以我们才不去逼他交国家的钱。

阳乡长说:你们不去他家里收钱,我不责怪你们了,你们再把他报为贫困户,好让他享受扶贫方面的优惠和照顾政策!

倪支书听了,忙说:行,行,乡长发了指示,我们马上就报!

阳乡长又说:你还告诉他,这是我阳某人让这样做的。

倪支书立即说:阳乡长,这话你最好亲自去说,我想他会感激你的!

阳乡长想了想说:还是你去告诉他吧,不知怎么回事,我现在有些害怕侯大才了!

倪支书说:好,我去告诉他,让他记住你对他的关怀!

侯大才就成了幸福乡的一名贫困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