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才睡不着觉,他捅了捅身旁的贾桂芬,见女人睡得死猪样,就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往另一间屋子里走。
侯大才当然不是做贼,在自己家里,他犯不着做贼。
但他确实又像做贼,生怕弄出一点声音,惊醒了熟睡中的老婆,当然,更怕外面有人发现了他。所以,他手扶着墙,只用脚尖着地,像跳芭蕾舞。
外面很静,屋子里也很静,因为夜已经很深了,侯大才有些白浪费警惕。
屋子里自然没有藏着女人,那个在“严打”中被枪毙的、漂亮的旅馆老板娘,也没有变成狐仙一类的精怪,在等着和侯大才幽会。屋子里空荡荡的,房多人少,利用不了那么多的空间,所以只好让它们盛着空气,以显示“小康”后的奢侈与绰阔。
但屋子的天花板下,挂着一根晾衣服的竹竿。
秘密就全在这根晾衣竹竿里了。
侯大才小心翼翼地取下那根已经完全干透的、外表和普通晾衣竹竿毫无区别的竹竿,先用手掌擦了擦,接着放在手里掂了掂,最后才拍西瓜似的拍了两下。随着老竹发出的有些空洞的响声,他的猴脸也笑了,笑得阳光般灿烂,满月般明媚,比当年看见新媳妇还高兴。
然后,他把竹竿一端举到面前,从掏空竹节的竹筒里,慢慢地掏着,就掏出了一根线。再拧着线头一拉,又拉出一个拇指大的线团,他把线团的线一根根抻伸,就露出了长长短短的线头,他按照由短到长的顺序拉着线,就拉出了一小卷一小卷用线缠着的钱卷儿。
钱卷儿尽是百元大钞。
侯大才一共拉出了三十个卷儿。
看着这些卷儿,侯大才的眼睛比平时不知大了多少倍,亮了多少倍。他把那些卷儿一字儿排在地上,眼睛看过去了,再看过来,又再看过去,仿佛那些钱卷儿里藏有一个气功大师,在用内功指挥着侯大才的眼睛一样。
看着看着,侯大才打开了一个卷儿,醮上口水,数起卷儿中的钱来。
侯大才数了两遍,数得既认真,又很小心,一个卷儿数完后,照原样缠上,又打开另一卷儿。
侯大才过去就有一个习惯,喜欢数钱儿,他觉得世界上最惬意的事情,莫过于数钱了。哪怕这钱是偷来的、抢来的,抑或是借来的,数钱总会让人踏实、沉醉和亢奋。亢奋了还会使人产生一些非分之想,但即使是非分之想,也让人感觉非常美好。
侯大才现在数着这些卷儿,就觉得非常美好。
但正陶醉着,没想到女人在身后突然叫了一声:嗨!
侯大才猛地一惊,脸上的笑容僵成了条条冰川,急忙扑下身去,压在了那些卷儿上。
贾桂芬已经发现了侯大才的秘密,在他屁股上踢了一下,说:你干什么呀,是我!
侯大才别过脑袋,看清果然是自己老婆,略微放心了一些,但还是抱着那些卷儿,非常生气地说:深更半夜的,你不睡觉,起来干什么呀?
贾桂芬也不满地说:你还问我,我还要问你呢!我说深更半夜的,怎么身边没人了呀,还以为是哪个野女人来把你勾走了呢,原来跑到这里来了!
侯大才说:你去睡自己的瞌睡,莫来管我!
女人把手往胸前一抱,说:你别想,你以为我没看见呀!
说着,在侯大才对面蹲下了身子,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啊?我跟你睡了几十年,你还把我当外人呀?
侯大才听了这话,才不说什么了,慢慢地爬起身来。
贾桂芬就看见了地下的卷儿。
女人的眼睛也就顿时大了,放出亮光来,“哇”地叫了一声,说:这么多钱呀!
侯大才急忙用手去捂女人的嘴,说:先人老子,你轻点嘛,你怕别人不知道哇?
贾桂芬果然就放低了声音,但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似的,对侯大才低声问:才修了房子,你又哪来的这么多钱?
侯大才说: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
女人像当年抚摸侯天才和俩女儿一样,把那些卷儿轻轻抚摸了一遍,才想起什么,对侯大才说:你怎么不把它们存在银行里?
侯大才说:你知道个屁!
女人说:钱不存银行,放在哪里?
侯大才说:你以为存银行保险,是不是?你不出门,就不知道天下的大事。我跟你说,亚洲金融危机,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吧,就是钱存在银行里,也不保险了,有一天会贬值,甚至取不出来。
贾桂芬听了这话,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存银行都不保险了,那我们把它们放哪里呢?
侯大才说:就放在家里。
女人听了,急忙伸开双手,把那些卷儿往自己面前拢,说:那就交给我保管!
又说:你们这些男人的花花心,我是知道的,有钱就变坏,有一天你也把这些钱拿出去包个二奶,怎么办?
侯大才见女人要保管这些钱,仿佛钱被打劫一般,眼睛红了起来,急忙在贾桂芬拢钱的手上,狠狠地打了一下,并大声喝了一声:你给我放下!
女人抬头看了侯大才一眼,见侯大才红眉毛绿眼睛的样子,也就真的住了手。
侯大才又把那些钱卷儿拢到自己面前,说:我要是有那个心,天打五雷轰!
又说:莫说我没有那个心,就是有,我这个猴样儿,哪个女人会看上我?你以为我是大干部呀!
女人愣了片刻,大概觉得侯大才说得在理,就不再纠缠这事了,却说:那你也不该藏藏掖掖的呀!
侯大才说:我藏藏掖掖?我就怕你们女人嘴巴长,藏不住话,让外人知道了我们有钱!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天才,你知道吗?
贾桂芬被侯大才的话感动了,说:我知道你是为这个家,你是当家人,你不为这个家,谁来为这个家?
侯大才说:你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知道现在一个孩子上大学,要花多少钱吗?一年得花一万多元呢,四年下来,少说也得花四五万呢!
女人果然被吓住了,惊讶地说:天啦,四五万呀!
侯大才说:别说四五万,就是再多一些,我们也不能不让天才上大学呀!
贾桂芬说:那当然,孩子成绩那么好,不让他读大学,不害了他一辈子!
侯大才说:那是。
可说着说着,侯大才的眼圈突然红了,声音也嘶哑起来。
贾桂芬见了,立即关心地问:他爹,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伤起心来了?
侯大才喉头滚动一下,吞下一口口水,眼泪滚了出来,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女人急忙过来,扶住了侯大才,说:你是不是又想起过去那些事了?
侯大才抹了一把老泪,点了点头,然后才说:我想起了自己当年考上县中的情景,考了全县第一,就是因为家里没有钱,没去读成,落到今天这个样子。我的同学李平,成绩比我差远了,可人家家里有钱,去读了,今天都在省里当厅长了,可我还是个收废报纸的……
说着,又有两滴老泪挂在了腮上。
女人又心疼地帮侯大才擦了,说:他爹,你就别说那些了,这是命,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认命吧!
侯大才就没再流眼泪了,说:你说得对,这是命,但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天才像我们一样,只是讨口的命,也要让他有当官的命!
女人说:我知道了,这钱,我不保管了,还是你保管起来吧,我知道你是为孩子在做长远打算,你不会出去包二奶的!
说着,把面前剩下的几个卷儿,也拿起来,放到了侯大才的怀里。
放完,贾桂芬又像想起了什么,对侯大才问:哎,这钱,够天才今后上大学花了吧?
侯大才说:这才三万,还差着呢!
贾桂芬听了,就又有些担心地说:又到哪里弄差的钱呢?
侯大才说:你放心,我正在寻思怎样用钱赚钱,只要找到了用钱赚钱的路子,就不愁把差的钱找不回来!
侯大才说得很有信心,贾桂芬听得也很受鼓舞。
贾桂芬受了鼓舞,就又问侯大才:哎,天才还不知道你有这么多钱吧?
侯大才说:哪能让他知道!
贾桂芬说:我想,让他知道了也好!
侯大才说:为什么?
女人说:孩子要是知道上大学有钱了,说不定读书会更努力,你说是不是?
又说:你没看见孩子每次回来,都是蔫蔫的,像是没吃过饱饭一样,我猜想孩子就是担心今后没钱上大学。
侯大才一听,也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是这个理呀,可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是该给孩子吃颗定心丸子呀!
说完,就对女人说:你这个当娘的算说对了,等下次天才回来,我就把家底亮给他看,让他安心学习,不要为以后上大学的钱发愁!
女人说:对!
说着,老两口就把那些钱卷儿,重新小心地塞进了那根晾衣竹竿里,挂在了天花板下。
挂好以后,侯大才一高兴,转身就抱住了老婆,像年轻时一样,手伸进女人的衣服里乱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