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贺享雍文集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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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猴戏[上部](三)

第二天,阳乡长果然雷厉风行地派了两个人,来侯大才的房屋和院墙上写标语。

来的人正要往墙上架梯子,侯大才出来看见了。侯大才认识那两个人,一个是乡文化站的吴干事,一个是乡小学的张老师。张老师是教美术的,一手楷书字全县有名,听说县上开公判公捕大会,都把他请去写会标和标语。

侯大才问他们:你们干什么呀?

吴干事说:写标语呀!

侯大才又问:往哪里写标语?

张老师拍了拍墙壁,说:就在这上面。

侯大才顿时火冒三丈,一下把梯子掼在地上,大声质问说:写在这上面,谁同意的,啊?你们自己房屋的墙上为什么不去写!

吴干事说:我们听领导的安排,领导叫我们在哪里写,我们就在哪里写。

张老师也说:对,老侯,是阳乡长叫我们来的,我们只是下力汉。

侯大才说:管他阳乡长阴乡长,他要在我墙上写标语,叫他来,草树桩桩,他也该摇动一下,是不是?

吴干事说:不就在墙上写两条标语吗!

说着,又要去架梯子。

侯大才过去,一脚踩住梯子,说:你们不回去把阳乡长叫来,今天说到明天,也休想在这墙上写一个字!

吴干事和张老师没法了,只好把梯子和油漆桶留在这儿,人回去了。

阳乡长就来了。

阳乡长一来,就十分气愤地对侯大才说:侯大才,你要我来,安的什么心?

侯大才先发制人,说:阳乡长,我能安什么心呀?我又敢安其他的心吗?我要你来,不过是要讨个说法!

阳乡长说:什么鸡巴说法?

侯大才说:我每天晚上听广播、看电视,听里面说任何人都不得侵犯私人的合法权利,你为什么侵犯我的合法权利?

阳乡长问:我怎么侵犯了你的合法权利?

侯大才说:你不和我商量,就派人往我墙上写标语,不就是侵犯我的权利吗?

阳乡长说:这是政治任务,是丁县长指示在这墙上写的!

侯大才说:你不要往丁县长头上推,丁县长是大学问家,很英明,指示你写标语没错,可没叫你违法呀!

阳乡长把双手抱在怀里,乜斜着侯大才,冷冷地说:那我倒要听听你的高见,怎样才不违法?

侯大才说:乡长,实不相瞒,这墙我已经租出去了!

阳乡长一听,叫了起来,说:什么,你租出去了,租给谁了?

侯大才不慌不忙地说:租给“神仙”酒业公司了。

阳乡长瞪大了眼睛,咬着牙,死死地看了侯大才一会儿,才大声叫道:侯大才,你他妈少跟我来这一套!

侯大才就做出了一副委屈的神情,对气咻咻的阳乡长说:乡长,我说的可是真的,我怎么敢骗你呢!你要不信,我仔细给你说说,你就相信了。我修好院墙的第二天,正在拾掇院子,从那面过来一个小车,开到我这房前,就“嗤——”一声停住了,从里面下来两个像是当官的人,朝院子径直走来。我起初还以为他们是来讨水喝的呢!没想到他们走近了,其中一个人对我说,你就是这房子的主人吧?我说,是。这时,他们中另一个就对我说:你这房屋的山墙和这两面院墙,我们租了,你愿意不愿意?我一听,还有点傻了,我只听说过租房,可从没有听说过有租墙的。他们见我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先前说话那人就又对我说,我们是“神仙”酒业公司的,这是我们的毛总。我们正准备在这公路边竖一个广告牌,没想到你这房屋的墙壁和院墙,修得这么气派,比我们用钢架撑起来的广告牌,不但经济实用,还不怕诱蚀,所以,我们毛总准备把你的几面墙壁租下来。我一听是这事,有什么不好,反正墙壁在那儿空着也是空着。我问他们多少钱,他们两个低声商量了一下,那个秘书模样的人跟我说:我们每面墙壁付你二千五百元钱,一共一万元,怎么样?我一想,一万呀,也不少了,就答应了。他们说,过两天就来和我签协议呢!

侯大才说完,阳乡长的脸色就变青了,指着侯大才的鼻子,说:你、你、你这是讹诈!

侯大才说: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怎么是讹诈呢?我跟你说,他们跟我说了个新词儿,叫广告位出租,合理合法!

阳乡长翻着白眼儿说:我不跟你说那么多了,反正你这墙上,必须写“小康”房建设的标语!

又说:你他妈不要忘了,你建房的土地是国家的,建房时国家补助了一万元钱,修院墙又给了你一万元,你这院墙是属于国家的,乡政府的!

侯大才听了这话,就进屋拿出房屋产权证,对阳乡长说:乡长,你是一乡之长,说话得负责任,是不是?你看看这房屋产权证上,哪儿写着乡政府的名字,你就在哪儿写,行了吧?

又说:这产权证,可是你们政府给我们办下来的呢?

阳乡长就说不出话来了,半天,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刻薄的话来:侯大才,你个老东西这样不要良心,怕不怕断子绝孙!

侯大才听了这话,说:你骂我是不是?好,我刚才还念着人民政府对我的好处,打算把这墙壁转租给你们写标语,可你现在这样骂我,你就是给我十万元,我也不给你们了!

说完,侯大才进屋去把门一关,就不再理阳乡长了。

阳乡长没法,也就只好装着一肚子气,回乡上去了。

阳乡长回到乡上,正要召集两位副乡长来商量商量,电话铃就响了。

电话是县政府办公室打来的,说的正是昨天丁县长指示的写标语的事,说丁县长很关心,问落实得怎么样了。阳乡长当然不敢把遇到的难题告诉上级,怕丁县长批评他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就只好说正在落实。对方听了,说,丁县长要求乡政府要站在“讲政治”的高度,尽快把标语写上去,否则,就追究乡政府的责任,特别是主要领导的责任。

阳乡长回答了一句,放下了电话,接着就叫办公室通知廖副乡长、雍副乡长到他办公室开会。

阳乡长把情况和刚才电话的内容,对两位副手说了一遍,然后对他们说:你们有什么好的办法,说一说吧!

廖副乡长就说:狗日的,我想他是说假话,怎么那么凑巧,院墙刚刚修好,就有租广告位的来了?

雍副乡长说:我看也不一定,因为这段时间,“神仙”酒业确实在国道线上,竖了很多广告牌。

廖副乡长说:管他真的也好,假的也好,说白了,这狗日的不就是为钱吗?我看,我们还是给他钱好了!

雍副乡长说:那不行,我们不能惯了他的德性,别让他以为我们就那么好欺负,乡政府就那么容易敲诈!

又说:再说,上次那一万元钱,我们在建“小康”房的名册中,虚报了一家绝户,让他领了钱,那算是县上给的,可这次的钱,谁给呢?

廖副乡长说:当然是我们自己给了哟!

说完又说:我知道乡上没有钱,也知道这钱给得冤,可不出血又有什么办法?难道我们就等着丁县长的处分吗?

这样一说,雍副乡长也就不发表反对意见了,一齐看着阳乡长。

阳乡长捧着头,仿佛在深思熟虑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问题是我们出了钱,这狗日的还会不会让我们在上面写标语!

两位副乡长果然觉得这是一个问题,互相看了看,有些拿不准似的,说:该不会吧!

阳乡长说:刚才和我吵时,他狗日的丢下一句狠话,说十万元钱也不给我们写!

廖副乡长说:这是提劲儿的话。

雍副乡长也说:对,好个侯大才,别说十万元,就是五万元,我看他也要欢喜得喊爹叫娘呢!

阳乡长听了,想了想,就说:那好,他狗日的说“神仙”酒业给了他一万元,我们也就依他说的,也给他一万元,你们两个就去落实一下,没问题嘛?

两位副乡长一听,果真就有问题了,露出了面面相觑的难色。

阳乡长见了,问:怎么,你们也怕把这个老东西的头剃不下来?

两位副手急忙说:不,不,我们怕把事情搞砸了!

阳乡长问:怎么又会搞砸了?

廖副乡长说:刚才你亲自去,他都不买你的账,还和你吵起来了,只怕我们去,他更不买我们的账。

阳乡长说: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总不会又把我推出去吧?

雍副乡长说:不,不,我们没想再让你去了。我有一个想法,与其我们去,倒不如让倪支书出面。一则倪支书是本村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侯大才总要顾些交情。其二,倪支书去,侯大才如果还不买账,乡政府再出面,也好歹有条退路。

雍副乡长说完,廖副乡长也说:是,这样最好!

又补充说:倪支书去的时候,也可以用点软办法,譬如买点酒什么的,这样,侯大才也不好说什么了。

阳乡长觉得在理,于是就说:那好,你们就去安排吧!不管采取什么手段,反正我要的是效果,明天一定要把口号给我写上去。

两位副手答应了一声,就去安排了。

倪支书晚上也果然揣了一万元现金,提了两瓶酒,笑容可掬地来到了侯大才家里。

侯大才也就答应了让乡政府在墙上写“小康”房建设的口号。

口号也就写上去了,那字大大的,红红的,方方正正、有棱有角的,果然很壮观、很醒目,站在山下,老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