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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炊哥”还想问问董万成他们什么时候出发,究竟有哪些人参加,可神秘男子已经把电话挂了。“炊哥”毕竟没有处理这些事情的经验,他右手拿着话筒,左手急得在头上抓挠了几下,在心里问着自己:“这怎么办?这怎么办?”过了半天,他才从窗户孔里把话筒放进去,然后垂着头,一边思考一边回到地铺上。这时,他才发现六指儿已经坐起来了,正瞪着晶亮晶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炊哥”见了,问:“你不睡起来做什么?”

六指儿没直接回答“炊哥”的话,却反问:“干爹,发生了什么事?”

“炊哥”说:“发生了什么事你也不能出主意,睡吧,后天你就要回老家去上学了,今晚上睡了,明天只和干爹睡一宿了,干爹还真舍不得你走!”“炊哥”的口气中带着一种伤感的情绪。

六指儿听了,却说:“你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睡!”

“炊哥”在六指儿的头上点了一下,说:“小崽儿,干爹就是告诉了你,也是等于一个圈圈!”

六指儿说:“圈圈我也想知道!”

“炊哥”想了一下,就说:“那好吧,我就告诉你嘛!董万成这个杂种,邀约起一批人,明天要到县上告弯书记和乡政府……”

六指儿没有听完,就马上问:“哪个董万成?”

“炊哥”说:“就是打你那个人!”

六指儿一听,就咬牙切齿地说:“那是个坏人!”说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对“炊哥”说,“干爹,那赶快给弯书记打个电话嘛!”

“炊哥”摇了摇头,说:“不行!弯书记肯定累得不行了,说不定这会儿还没睡,如果我们又把他喊回来,他今天晚上又会一个通宵睡不成觉!”

六指儿说:“那怎么办?”

“炊哥”说:“我们得想法阻止那帮浑蛋去!”

六指儿信心十足地说:“我们到路上去等着,他们来了我们就拦住他们!”

“炊哥”说:“那不行,他们是开车去!”

六指儿又刨根究底地问:“他们哪来的车呢?”

“炊哥”说:“董万成这杂种开石场的车。石场给他停了,可这杂种的车还没来得及卖,就停在场尾郑白毛的酢坊坝坝里……”

“炊哥”还没说完,六指儿一下高兴地叫了起来:“干爹,我有办法了!”

“炊哥”一听这话,马上盯着六指儿问:“你有什么办法?”

六指儿的眉毛直颤动,兴高采烈地说:“我可以让他们去不成,干爹!”说着,他忽然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根磨得尖尖的、又粗又长的铁钉,举到“炊哥”眼前,接着骄傲地说:“你看,干爹!”

“炊哥”一下愣住了,说:“小崽儿,你藏这样一个东西做什么?想杀人呀?”

六指儿说:“我从旁边废墟里捡的,我怕有人再打我!”

“炊哥”说:“小崽儿,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了?看来也只有这样了!好,干爹陪你去!”

六指儿却说:“不行,干爹,你得看屋子里的东西,我一个人去就行!”

“炊哥”说:“那你得小心一些,别让人看见了!还有,你的那根指头还没有好,别又弄伤了!”

六指儿爬起来,一边穿鞋子一边说:“你放心吧,干爹,我保证让他的车子明天开不动!”其实,六指儿心里还有一句话藏着没说,那就是干这样的事,我又不是第一次!因此,他对这次行动十分有把握。说完,就像猴子一样机灵地跑出去了。

董万成确实组织了一批人,要去公路上拦车喊冤和到县上告状。白天的一幕既让他兴奋又惴惴不安。他压根儿没想到自己会惹出这么大一场事来!吃过早饭,他去赶场,赶场也没什么买卖,只不过是一种习惯,逢集的日子要到街上转悠一趟,这种习惯从开采石场时就养成了。转悠完了往家里走,路过乡政府时,看见乡政府又来了两车救灾物资,还在往下卸。他也并不是想马上得到这些救灾物资,只是想去问问又会按什么原则分配?其中会不会有他的份?没想到赵副乡长的回答实在令人生气!说什么像你董老板这样的人,即使有再多的救灾物资也轮不到你!这像什么话?他心里为关闭采石场就憋了一口气,现在你又这么说,好像我董万成硬是一点儿没有受损失似的!以为你是乡长我就怕你?你更不应该问我家死没死人?好像我家死了人你才会高兴一样!我们两口子到现在还没联系上儿子,还不知道儿子是死是活,哪个还听得这样的话?是的,我一气之下,跑到街上放了两炮,说当官的不管百姓死活,不但隐瞒灾情,现在还在私藏救灾物资!

董万成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几句发泄的话,会引来那么多人和发生那么大的风波。当乡政府的院子里挤满了密密匝匝的人,响起一阵阵愤怒的声讨时,董万成却感到害怕了!他远远地站在人群外边,看见一些人想往办公室里冲,并且对赵副乡长动手,他想去制止,可是此时场面的混乱,早已超出了他的想象和控制之外。天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自己真有那么大的号召力,振臂一呼,就有这么多人响应,还是人们都疯了?他想去跟人们解释,说当初只是气头上,信口胡说的!可是,连乡政府的人说话都没人听了,大家哪儿还会听他的?并且话又是从自己嘴巴里说出去的,难道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不成?后来,董万成听见六指儿高喊警察来了,他心里一哆嗦,腿肚子打起战来,心里想:“糟了,自己这回恐怕要栽了!”尽管他没有参与打赵副乡长,也没喊口号,但他是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并且平常给龚文军和乡政府制造的麻烦不少,不说别的,就为了杀鸡给猴看,龚文军和乡政府这次也绝不会饶过他!

想着想着,一阵冰冷的感觉袭上了董万成的心头,他禁不住全身发冷,像是寒冬腊月脱光了衣服站在冰天雪地里一样,鸡皮疙瘩直往皮肤上涌。他一边打着哆嗦,一边直问自己:“该怎么办?难道我就这样束手就擒?”想着想着,就对自己说:“还站在这里做什么?等着警察来抓呀?三十六计跑为上,他们要来抓,也得让他们跑点儿路呀!”这样一想,就像真的有人追来了一样,急急忙忙离开人群,跑了。

刚跑的时候,董万成心里还觉得害怕,不断地回头往后面看去。可跑着跑着,见前面既无堵截,后面也没人追赶,太阳照常炽热地照着大地,把他投在路上的影子,时而拉长得像是巨人,时而缩短得又犹如侏儒,身子热烘烘的,从衣服里面发出一阵阵热乎乎的汗味。董万成就放缓了脚步,一边走一边又想开了:妈的个×,我是不是像小时候走夜路,自己吓自己了?老子几十万元投资的采石场你们说关就关了,地震受了灾没得到你们一分钱的救助,来问问你们消息,不但没得到你们好话,还咒老子死人没有……所有这些,老子还觉得委屈得不行呢!老子没找你们的麻烦,你们倒要找我的不是来了,是不是?老子凭什么要怕你们?这么一想,心里镇静下来了,马上就由担心和害怕,转为埋怨和仇恨了。

这时,董万成干脆也不跑了,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敞开衣服,扯下一根狗尾巴草的草茎,含在嘴里咀嚼起来。草茎那股清凉的、略带甜意的味道,随着咀嚼沁入心扉,董万成慢慢清醒了过来。再一思考,觉得上次关闭采石场,自己就便宜了龚文军和乡政府,这次,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再便宜他们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既然他们想收拾我,我为什么不能先下手为强,在他们没来抓我之前,到上面去告龚文军和乡政府不及时发放救灾物资和瞒报灾情,造成上石岭子乡很多受灾群众,得不到党和政府的关怀;还有分配救灾物资不一碗水端平,引起受灾群众不满,造成群情激愤……总之,要找“罪名”,那还不是一抓一大把!随便一条,也够龚文军和乡政府吃不了兜着走的!退一万步说,即使告不倒龚文军和乡政府,起码也能先把水搅浑,要是警察再来抓,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是乡政府打击报复!可不是吗?到时候也让龚文军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

董万成越想越兴奋,凉爽的清风这时也像给他打气一般,一股一股吹来,像绸缎一样掠过他的肌肤,使他觉得十分舒服。他身上的汗干了,不但肌肤,就是骨头关节,都好像轻松了许多。他觉得自己这一着非常高,应该及时行动。可是他又一想,单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肯定不够,得多找一些人去告!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现在上面最怕群体上访了!可是这人心隔肚皮,哪些人才会和自己真心去告龚文军呢?想到这里,董万成又扯了几根草茎含在嘴里,一边慢慢咀嚼,一边在心里搜肠刮肚地想。

这人,一要和自己有利益关系,二是要对龚文军和乡政府有意见,第三还得要和自己关系好!董万成这么一想,首先那些采石场老板就从自己心里跳了出来。董万成觉得他们都符合上面的条件!当初关闭采石场时,他们虽然在协议书上签了字,领了乡政府一万元补助金,但正如自己一样,那是被迫的,心里肯定不服气!当时大家都答应去上访的,还准备了路费,只是后来中了乡政府的圈套,没去上访成。再说,在这次地震中,大家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损失,可是和他一样,也都没有获得国家一分钱的救助。现在,凭着他董万成三寸不烂之舌一说,大家肯定会响应的!董万成这么一想,立即感到血脉贲张,精神倍增,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量。于是,他“噗”地吐掉嘴里的草茎,站了起来,眼里闪着熠熠的光彩,脚步轻盈地朝前走了。

董万成决定先去找自己村里的李明忠老板。李老板在采石场的投资也不少。当初要到北京上访,李老板的态度也最为坚决。何况李老板的房屋,在这次地震中也受了损失,因此,董万成觉得说服李老板,那是坛子里捉乌龟——手到擒来的事!

李明忠五十来岁,个子不高,脸上长着两块棕褐色印记,像是在烧红的铁锅上烙过一样,额头上三道皱纹如弯曲的河流。关闭采石场时,他确实意见很大,要去上访的要求也很强烈,但他现在一听董万成的话,却有些犹豫了,担心地说:“董老板,你说得有道理,关闭采石场,我们是让乡政府占了便宜,可这事我们已经按了手印,白纸黑字写在那儿,这个时候才去上访,恐怕占不到什么理吧?”

董万成听李老板没有拒绝,急忙说:“哪里光是因为这事,这事只不过是一个由头罢了!”

李老板急忙问:“那是因为什么事?”

董万成说:“是救灾物资的事呀!李老板你难道没有看电视……”

李明忠的眼睛眨了眨,说:“看了的呀!不过,电视里说了那么多事,我不知道你指的哪一件?”

董万成说:“你看全国和全世界人民,给我们灾区捐了多少钱和物资?国家也早就拨出了几十个亿,你看下石岭子乡一个人得了多少?可我们得到了什么?”

李明忠说:“可这也不能怪弯书记和乡政府呀?上面不给,他拿什么来给大家?”

董万成又立即煽风点火地说:“怎么不怪他?你看过去有个小灾小难的,统计灾情也冒起老高,可是这次,他们怎么着?非要实事求是!什么实事求是?又不是乡上拿钱!实际上就是有意把灾情报小,甚至是故意隐瞒不报,所以上级才把我们上石岭子乡定为了次灾区,到现在我们还没有得到国家的救灾物资!就算他们不隐瞒,那也是没有积极向上级争取,占着茅坑没拉屎!”说完又对李老板说,“你那房子不是也不能住人了吗?像你我那样的房子,要是放在下石岭子乡,国家早就给补助了!”

李明忠想了一想,觉得董万成说得有些道理,于是也就说:“是呀,董老板,电视上天天播报哪儿哪儿又给灾区送了多少钱和物资,国家又下发了多少钱粮,哪儿哪儿的受灾群众又领到了多少救灾物资!就像你说的下石岭子乡,国家好像天天都在给他们发放救灾物资!但田挨田地挨地的我们,为什么什么都没见着?”

董万成听了,又给李明忠烧了一把火,说:“就是呀!人比人,气死人,龚文军哪里把我们老百姓放在眼里了?他知道自己书记要当到点了,想图点儿表现,好调到县上的好部门去,可却苦了我们这些受灾户!”

李明忠听了这话,有点半信半疑起来,对董万成问:“董老板,你说的当真?”

董万成说:“这还用问?你看关闭采石场,他表现得多积极?要不是他想争功,我们采石场恐怕现在还开着!这回呀,李老板,你恐怕还不知道,我就把话挑明了吧!第一批救灾物资发放给了五保户和那些有人伤亡及房屋全塌户,要是第二批里面再没有我们,以后就别想了……”

李老板一听,瞪圆了小眼睛问:“真的?”

董万成说:“这是常识,你还不知道?哪一次救济不是这样?只要第一次政府没有考虑到你,后来即使上面来再多的东西,都可能被漏掉!”

李老板听了这话,好像自己真的已经被漏掉了一样,急忙说:“董老板,谢谢你来提醒我,那我们倒是应该争一争了!”

董万成说:“这就对了!采石场的事我们吃了大亏,这次可再不能吃亏了!”

李老板说:“我听董老板的,你说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