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在离她半尺处站定,静静地瞧着她。如果说前些日子她还有些初怀孕的小脾气,那这些时日以来,她已经越来越像一个母亲了。素来清清冷冷的脸上,也常因为想到孩子,泛起柔和的光辉。只见她绣着绣着,忽地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失神,紧接着,“咝”地一声,轻轻按住指头,胤禛大惊,慌忙上前将她受伤的指头放进嘴里,一边轻轻吮吸着,一边轻嗔道:“你身上的毒未除尽,先养好身子为要,这些事,以后慢慢来不迟。”
黛玉怔怔看着他下意识的动作,心中泛起无边的感动,然而想到寒毒有可能自此不治,不禁微微一酸,眼圈微红道:“现在先绣着,以后……也不知是否还有这个机会。”她虽强自克制,然而声音仍旧带着一丝颤抖。
“胡说!”胤禛轻斥一声,温柔地将她搂进怀中,低声道:“你是他的娘亲,今后给他绣鞋,缝衣服的机会多的是,原不急在这一时!”
黛玉情知他是在安慰自己,微微闭眼,也不再多说。只是静静靠在他的怀中,享受这独属于两人的一刻。
半晌,黛玉轻轻道:“明澈走了?”
“嗯,”胤禛点头,淡淡道:“京中那边尚有一些事情,原也离不开他。”
黛玉心知那些事情,不仅仅是北静王府,还有胤禛他们那一派,甚至于,还有贾府。不过,这些已经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了,自从知晓宝玉已经出家,那个府中,她也没什么大的牵挂,虽偶尔会想起贾母,李纨,凤姐诸人,但各人有各人的命,各自好自为之吧!
静默了一会儿,黛玉抬头笑道:“该用膳了,我让厨子做了许多你喜欢的菜,咱们先吃一些,等下一道去瞧瞧十三吧。”
“好。”胤禛轻轻点头,感动于她在乎他在乎的。
话分两头。却说碧霄出了萧府,一路疾奔,很快便来至几街之隔的赵府。
入眼的,是一片漆黑的焦炭。用“断井颓垣”四个字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上次烧成灰烬的紫竹苑,和它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四处都是烧得漆黑的瓦片,栏柱,有许多人围在四周哭泣着,许是一些府中下人丫鬟们的亲人,然而却碍于层层守护的侍卫们,不敢靠近。
一些可以搜集的证物早在凌晨时就全都被搜走了,比如传闻中的白若轩随身的佩剑,还有分不清是府中下人还是贼匪的尸首。
碧霄一袭白衣,却不敢一干侍卫的拦阻,一下子便跃至一片焦黑的中心,双手不停翻找起来,那些侍卫都拼命来拦,却全都被她打退,渐渐的,众人见她双眼血红,只是无声地一边掉泪一边翻着焦炭,心中都暗暗地想,这人怕是疯了,于是便慢慢地也无人上前劝阻,皆在一旁瞧着热闹。
碧霄起先翻寻时凭的是一身内力,到了后来,一身力气早就用尽,剑也磨钝了,于是干脆便弃剑不用,仅靠着双手用尽全力翻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十指指甲都抓断,血肉模糊,废墟中还是什么都找不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围观的人当中有瞧不过去的,趁着那些侍卫不注意,偷偷地上前,轻声道:“姑娘,你可是在找什么人么?听说啊,反贼和府中其他下人的尸首,因为都分辨不出来了,于是便全都运到了城外的碎石岗呢,你要不……”
话尚未说完,眼前忽地白影一闪,再睁开眼,方才那个挖土挖得伤心的女子已经不见踪影了。那好心人微微叹口气,很快便和众人一道散去。
碎石岗位于苏州近郊,那里字面临山,原本是采石场,后来不知何时渐渐流传出闹鬼的传说,时日久了,便少有人敢晚上从那儿过。又过了许久,慢慢地城中一些病死饿死的,没有亲属的,以及牢中那些判死刑的犯人,也常常被拖来此处,有时遇上好心的,就给立个无名碑,但更多的时候,都是弃于荒野的,任由才狼虎豹分食之。
碧霄赶到的时候,月亮已经出来了,三月初十的夜,月亮呈小半圆,四周群山在朦胧的月色中,影影绰绰的,可怖至极。四周的暗影中,不时响起几道诡异的唤声,那声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碧霄完全没有心情理会那些,她只是静静地瞧着一片草地上零零落落的一地尸体,清泪缓缓滑落。
又是一番扑天盖地的找寻,然而比起白日那番,这会子则更为凄然。
二三十条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首,四散在四周,有的断了手脚,有的五官皆烧得模糊不清,还有一些,更是连完整的人形都瞧不出来。
找了大半个时辰,还是没有一丝眉目,这么多人,也许爹爹便在里头,也许不在,可是,烧成这副模样了,又如何还分辨得清呢?
碧霄终于颓然地放弃,对着一地的尸首缓缓跪下,任由清泪流了满脸。
如果昨日她能察觉不对,也许,就不会出事了……
这些日子不会没有发觉爹爹的不对劲,却因为胤祥的缘故,根本就没有多加理会,却没想到……
苦涩的泪水流了一遍又一遍,比泪水更苦涩的,是她的一颗愧悔的心。
也不知跪了多久,直到月上中天,双腿和膝盖都麻木得没有知觉,夜风一遍遍地吹来,似乎全都在嘲笑她的无能。
“凌姑娘!”背后忽地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来人一身黑衣,与黑夜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眸子,是熟悉的。
碧霄似是完全没听到,仍旧怔怔地瞧着尸堆,黑衣的近墨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再次大声唤道:“凌姑娘,十三爷烧得越来越厉害了,福晋方才寒毒也发作了。萧公子去了白云寺,我们爷让我来请姑娘,还望姑娘能暂抛伤心,瞧在素日和十三爷以及福晋的情分上,先带我们去碧落岛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