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紫衣公子仍旧不停唤着,一边唤,一边往黛玉这边走,身后跟着一个小厮,不停道:“二爷,咱们回去吧!老爷夫人若是知道了,定然要罚的!”
紫衣公子摇摇头,道:“要回你回去!”
黛玉怔怔地瞧着他,依稀还感觉眼前主仆两人就似宝玉和茗烟一般,并且,这个公子也是排行第二?怎会这般巧?还有那神态语气,简直活脱脱另一个宝玉!还有胸前佩戴的那块玉,怎地也和宝玉的那块那般相似?
许是紫鹃雪雁也与黛玉的想法相同,三人一时间都愣愣地瞧着那人,眼见那人越走越走,却没有人想到要出声阻止。
正出神间,那紫衣公子已经来至了黛玉跟前,朝黛玉深深作了一揖,柔声问道:“这位夫人,敢问你可曾见过贾宝玉么?”
黛玉有刹那间的恍惚,方才他走过来时,她几乎要以为,他会上下打量她一眼,然后道:“这位妹妹我曾见过的!”
用力掐了一下指头,黛玉抬首,轻轻一笑道:“不知公子要找的那人长得怎生模样?”
“他么,”紫衣公子极其自然地在黛玉对面坐了下来,略略思索了一阵,方抬起头来,笑道:“先前有一首诗,便是说他的容貌的,我念与你听听: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说着,他忽地眼神一黯,放低了声音,轻声道:“不过么,如今他已不是那幅模样了……”
一瞬间,黛玉只听脑中“轰”地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缓缓碾过,隆隆作响。宝玉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京中么?
脑中飞快地闪过无数地片段,最后停留在皇宫的那一夜,他看着她,低低地说:“林妹妹,我曾说过,你若死了,我便当和尚去……”怎么会这样?!
黛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无力地朝后跌去……
“夫人!”
“林妹妹!”
是谁的声音,那般的熟悉!又是那般的关切!
黛玉缓缓地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张熟悉的容颜,再往上看,心中蓦地一凉,果然,他的满头黑发已经全然不见了!
眼眶一酸,黛玉轻轻地哽噎道:“宝……玉……”
曾经想过再见时的情景,应当是于某一次的宴会上,各自牵着自己的孩子,远远地相视一笑。不用言语,无需再看第二眼,只要知道,彼此都过得好便足够。却不曾想,当他兑现了当年的那个诺言,她却已经怀有身孕,身中剧毒!
四目相对间,两人皆从对方的眸中看出了深深的凄然。
“原来她便是你为之出家的林黛玉?”蓦地,一道微怒的声音自两人身侧响起。
贾宝玉看了一眼紫衣男子,双手合十,轻声道:“阿弥陀佛,甄施主,贫僧如今已是佛门中人,施主又何必执迷不悟呢?”
甄施主?黛玉看了一眼那紫衣男子,忽地心头雪亮,惊声道:“你便是那甄家的宝玉?”
“是又如何?”紫衣男子淡淡回道,对黛玉似是颇多敌意。
“大胆!”一旁的雪雁斥道:“你知不知道我们夫人如今是……”
“雪雁!”黛玉急忙喝住她。她是四福晋没错,她也不会否认,只是,如今故人重逢,她不想让她如今的身份坏了几人的心情。
孰料甄宝玉却并不领情,只冷冷一笑道:“她如今是雍亲王府的福晋么!这个天下间谁人不知,又何须你来提醒?”
“你!”雪雁气得脸涨得通红。
“甄施主,你请回吧!”贾宝玉低声劝道,神情无喜无怒,若非容貌俊美,又极为年轻,定是要被人当作得道高僧的!
甄宝玉摇摇头,放软了声音道:“贾兄,这两日来我已查清你的事了。我不知你为何要弃父母妻子于不顾,甘愿远离红尘流落异乡,只是,这些年来你我神交已久,如今好容易得见,便请随我回府,咱们一起共话古今,岂不极美哉?”
“阿弥陀佛!”贾宝玉低头合十,道:“施主说的是贾宝玉,贫僧了空,施主怕是寻错了人吧?”
“什么寻错了人!”甄宝玉恨恨地道:“我甄家上下,也不知有多少人曾见过了你,难道所有人眼睛都瞎了吗?”
“阿弥陀佛,昨日种种,皆如昨日死,施主又何必执迷?”贾宝玉轻声劝道。
“执迷?!”甄宝玉连连冷笑,忽地,指了一旁脸色苍白的黛玉,嘶声道:“执迷的,又岂止是我呢?外头那么多人都在排队等候,为何她就偏偏可以进来?可是,便是费尽力气,见着了一面又当如何?全天下哪个不知,潇湘格格林黛玉,早已由当今圣上指婚,嫁给了四阿哥!你如此念念不忘,却又是为了哪般呢?”
微微摇头,贾宝玉看了一眼黛玉,神情悲喜难辨,那一眼,包含深深的眷恋,以及由衷地祝福。转过头,看向甄宝玉,低声道:“富贵名利,皆为尘土,贫僧劝施主,也早些放下吧!”
这里,三人各自为了心中的执念,争执不休。高墙之上,近朱近墨静静地看着场中的情形,默默地以传音入密交谈着。
“要告知爷吗?”近朱一贯冷淡的声音微微有一丝波动,说明他也在迟疑。
“不知道,你来决定吧!”近墨轻声道。
沉吟了一会儿,近朱道:“我传信回去,将此间发生的事一一告知爷,来与不来,由他自己决定吧!”
“好。”近墨从怀中掏出纸笔来。
城中别院的书房中,胤禛展开近朱传回的密信,上面寥寥数字:夫人偶遇贾宝玉于素女庙中。
他传回来的信息,一般很少出现失误,这么说,便当真是偶遇了?竟这般巧?
胤禛来回不停踱步,刚刚在椅间坐下,忽地又想起黛玉被关大理寺那一夜,她神情坚决,淡淡地道:“他若死了,我陪他一命便是了。”虽然那香囊,最后他发现了里头绣有他的名字,可是,当时黛玉淡然的语气,还有后来查到的许许多多有关她和那人的事,不是没有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