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继续说道,“米歇尔建议,既然舒勒才刚开始使用设备,我们应该向董事会提议把她列入夏季培训的名单中,这样就能继续为她进行设备上的培训。我会在一两天后告诉你他们的决定。”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们所经历的最富成效的个人教学计划会议就此结束。我们同每个人握手,接受他们的祝贺。人们离开前,我站起身。
“我唯一想要提及的另一件事是,报告上说舒勒的设备‘在教育上还不是很必要’,我们对此深表怀疑,我希望你们能理解。我们认为此刻对她而言是最有意义的一次跃进,我们每个人都能被载入这一历史性的一页。”
这样的结束令我们显得有些妄自尊大,话语中可能带着一丝“你们现在有多喜欢她?”的意味。但为了让舒勒得到那台设备,我们进行了多么艰苦的拼搏。如果不是我有一个光鲜亮丽的大型网页,不是我有一批慷慨解囊的读者,我们会在这场战斗中败北。我们追溯往事,回忆从最初的商讨到舒勒幼小的手指触碰到显示屏的那一刻,有关这个话匣子故事的来龙去脉向我们印证了一个一成不变的道理,这一道理现在也以她自己的成功得到证实。那便是:
有关舒勒,他们错了,而我们是对的。
为了庆祝会议的成功,我们带舒勒逛街,让她去挑选一些玩具。舒勒在玩具商店转悠了大半个夜晚后,挑了一些十分新奇(又极度吵闹)的恐龙,有些是她为自己挑的,还有一些是她为我挑的。我向你保证,世上没有哪种爱比起一个小女孩对她玩具恐龙们的爱更甜美温柔了。我们接连好几天都在摆弄这些玩具。舒勒选了雷龙,而我选了霸王龙。我俩似乎势均力敌。
我们相互打斗了一会儿,随后又将我们咆哮的恐龙联合起来。它们龇牙咧嘴,迈着振聋发聩的步子。我们用它们去攻击我的小不点儿马驹和橡胶浴缸鸭子。毕竟任何一个受过教育的人都知道马和鸭子在历史上是恐龙的天敌。最终,我们的恐龙钻进了爱探险的朵拉的屋里。它们忍着饥饿,对原住民彬彬有礼的餐桌礼仪可是十分高雅的。
不久,舒勒就将她的那台设备拿来玩耍。我们一起坐在桌旁,我开着手提电脑,而她正让她的霸王龙和雷龙相互说话,那台普莱克·罗米奇设备被摆放在它们之间。她用她神秘的语言安静地念叨,随后我看到雷龙靠近霸王龙,舒勒按下了设备上的几个按钮。
“我爱你。”
这一幕十分感人,虽然坦白地说我不认为这样的爱会发生在一只食肉动物和一只食草动物之间,至少在长久看来不可能。这顶多是昙花一现的情感。
几天后,我们接到塔米的电话。他们同意让舒勒去上夏季课程。那时我们觉得这是一个好消息。
但从长远看来,这个夏季课程的影响是我们始料未及的。
20.哑口无言
舒勒的学年接近尾声,我们逐渐让她习惯了那台设备。设备在白天会消耗大量电能,因此我们每晚需要为它充电。舒勒上床睡觉后,我们会将它与电源相连。这时,我们常常会发现屏幕上显示的不是主页,而是拼写页。这一页面可不是轻而易举就可以进入的。它简单明了地陈列出各个字母,你可以手动输入任何想拼写的单词,随后让设备以最接近的方式念出你所写的单词。
我们意识到舒勒常在这一页面流连忘返。她被深深吸引到了。她之前学过的字母对她而言没有太大意义,但突然间她可以用这些字母做一些事了。她用一些方式将它们组合起来就可以创造单词。因此,她把很多时间都花在这一拼写页面上,就算只是随便逛逛也好。她常常在‘ahjfcgvnmsj’这一字母串中挑选字母组成单词。之后,我不止一次在拼写栏中发现其他等待发声的单词,它们是舒勒探索了一天后的成果。
‘scuyIher’
‘scuhIer’
‘schuyIer’
几天后,我和舒勒坐在我商店的咖啡厅里,等候朱莉的到来。我那时正在读一份杂志,而舒勒正用力嚼着一块巧克力薯条饼干,并摆弄起那个话匣子。她拼写得十分缓慢,因此直到快要结束时我才意识到她是在做什么。
‘s……c……u……’(那令人咬牙切齿的“grrr”以及失爆音)‘h……u……y……I……’
我突然抬起头,看到她结束时专注的眼神。
‘e……r……舒勒。舒勒。舒勒。’
她重复了几次,随后抬头看着我,微笑的嘴上糊满了巧克力。
“天哪,舒勒,”我说,“谁教你的?”她耸了耸肩,继续吃饼干,将设备暂时搁置一边。
从出生到此时她见到过无数次自己的名字,我们知道她可以识别出来。但没有谁曾试图教她如何拼写,至少我还没见到过。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还看到她用设备拼写其他单词。这些单词她从没学过,只是随手从眼前的阅读材料中挑拣出来。看来这台设备正教她如何拼写,她可以立刻明白自己拼对了还是拼错了。
许多宁静的片刻,我直到生命的尽头都依然会记得,这时其他几乎所有的事都会被我淡忘。那天我望着舒勒拼写,随后她第一次念出自己的名字,我相信那一刻就是这样永久定格的瞬间。上帝,我从心底里希望是这样。
舒勒的夏季培训课程刚过一周,学校就为孩子的父母提供了一次公开体验课程的机会。我们忐忑不安地憧憬着这一天的到来。夏季培训中,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里舒勒会参与到主流幼儿园课程的学习中,教授这些课程的老师以前也从没有接触过她。这一年来舒勒都在米歇尔的照料下,因此我们颇为担心她见到新老师后会作出何种反应。我们也很好奇她的设备培训课程会如何进行。要准确理解我所说的好奇,你需要将它与“被蚕食”一词相联系。
我们带着期待和希望前往观摩课,而我们离开时却……
好吧,既然他们给我们免费的炸面圈,我也会等额奉还。
我们拿着诱人的免费面包圈、咖啡和橙汁坐下后不久,就被舒勒的暑期特殊教育老师发现了。我无法确信伊芙琳是否是严格意义上的特殊教育专家。鉴于暑期教学为数不多的师资和在座寥寥几个需要接受特殊教育的学生,我对此感到怀疑。然而,她十分友好,对舒勒的关爱似乎也出于真心。
“嗨,见到你们真是太棒了,”伊芙琳说,“每个人都喜欢舒勒,做她的老师真是一种享受。”
“谢谢你,”朱莉说,“对,我们也觉得她十分了不起。”
“她课上表现得出色极了,跟每个人都相处得十分亲密,对遇到的每个人都敞开心扉,做她的老师真是太快乐了。”
“是啊,”我说,“我也从没看到她有害羞的时候。”
“嗯,她使用她的设备十分熟练,甚至在某些课堂上还在用。今天早上一个新老师进教室时,她就用了那个设备。她用它说‘你好,我的名字是舒勒’,随后—”
“等一下。”朱莉突然说道。她意识到了一些东西,而我诚然听到却没留意。“你刚刚说她在某些课堂上使用设备?”
“是的,嗯,她没有把设备带到健身室,因为我们不想孩子们在玩耍时将它碰坏。巴伯夫人也不愿意让她把设备带进幼儿园的课堂,但其他地方……”
“我不明白。”朱莉说,她的声音开始带有一丝棱角。我坐在尺寸偏小的儿童凳椅上,身子向前微倾。
突然间伊芙琳似乎紧张起来,就像她的话刚刚穿帮了一样。“嗯,巴伯夫人说这个匣子捣乱了她的课堂纪律,因此我们将它放在生活技巧课堂中。她说这个匣子分散了其他孩子的注意力,他们都想过来看看,看舒勒是怎么使用的。还有,她说设备的声音太大了。”
“声音太大?”朱莉说,“你们可以调整音量。我们可以给你们示范一下。”
“嗯,玛丽森夫人路过时,我们也跟她谈论了这件事。把设备放到生活技巧课堂就是她的主意。”
玛丽森夫人。这可是一个我们熟悉的名字。她是一位语言诊疗专家。她不愿意将手语纳入舒勒的课程学习中,仅仅是因为她自己不愿意去学。她和玛格丽特站在同一阵营,强烈要求舒勒使用低端设备。我听到这件事又有她的份时,很是恼火。
“好吧,我不得不说,她没法在上课时使用她的设备,我们真的很担心,”我说,“你们会禁止班上的其他孩子说话吗?”
“嗯,当然不会,”伊芙琳说,“他们大多数人说西班牙语,这是一个双语课堂。”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他们可以在课堂上说不该说的话?他们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搅乱课堂秩序?”
“嗯,对,当然了……”
“他们说了不该说的话时,巴伯夫人会用胶带封住他们的嘴巴吗?”我可以感到怒气正潜进我的声音。
“当然不会,那是—”
“那设备就是舒勒的声音,”朱莉打断她,“她下半生都会用它代言。每个人都需要适应这一点。如果其他孩子因此注意力分散,他们要做的只是习惯它。她以后上任何课都会用到这个设备。”
“如果舒勒不合时宜地使用这个设备,那你们只需要提醒她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我说,“就像她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她还在摸索当中。但她需要得到像任何一个5岁孩子应该得到的对待。如果她用设备说了不该说的话,那你们当然需要指出。但我们不想听到她被禁止在课堂上使用设备这样的话。她能在课堂上使用设备说话,是我们一开始让她进入夏季课程的最大初衷。玛丽森夫人应该比谁都清楚。”
伊芙琳的眼神告诉我们她感到很不自在。“嗯,我现在去找巴伯女士,我们可以跟她商讨这件事。”
“对,这似乎是个好主意。”朱莉说。她语气平静,但我可以看到她的手在微微抖动。她高贵有力地生了一通气。
“嗨,我们是拉梅尔·哈德森一家。很高兴见到你。可不要惹到我们的半机器人女儿啊。”
我们同巴伯夫人的谈话进展得还算顺利,至少从表面看来。她似乎理解我们希望如何处理舒勒的盒子。她言简意赅地说道,如果我们可以调小设备的音量,她就不予以反对。她当然对此并不乐意。但我不敢肯定我们那时允许她有过多的商量余地。现在,一旦涉及要说服舒勒的老师,我和朱莉就是一对身经百战、步步为营的组合。我俩为人父母那咄咄逼人的架势就像是两架蓝色天使号战斗机。
我们本以为一切都已风平浪静,直到第二天我开车接舒勒回家,问她晚饭想吃什么时,又发现了端倪。她拿出她的设备,开始敲击按钮。接着她闷闷不乐地打手语,双臂交叉。
“怎么了?”我问,“只要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们能满足你的任何要求。”我瞟了一眼后视镜,看到她再次敲击按钮,随后她生气地打着手势,粗鲁地将设备从她腿上挪开,扔到旁边的座椅上。我把车开进下一个停车场,钻进后车座里拿起设备。我猛击了几个按钮,在对话框中出现了几个单词,而当我触碰屏幕时,什么都没发生。我不得不通过设备顶部的一个按钮进入工具选项以便查看问题所在。舒勒还没意识到这个按钮的存在,因为它藏在好几个菜单之下。
问题已经明了,有人进入了工具选项,关闭了发音功能。我女儿的设备里有个静音开关,有人发现了它的存在。
“有人把开关关闭了,是吗?”我问她。她耸了耸肩。“每天都这样吗?”她犹豫了一下随后点点头。我意识到,他们一定是每天都这样做,而这次是忘了在上课末了将开关调回原状。
我打开声音,把设备递给舒勒。而她闷闷不乐的,拒绝再次使用。我俩沉默不语,继续驾车前行。
于是,我打电话给夏季项目的主管。她坚持认为学校没有谁会做出那样的事。她说按钮一定是老师擦拭键盘时意外关闭的。当然,这个理由十分有说服力,只是光从键盘是无法轻易到达工具按钮的。
两天后,这个倒霉的特殊教育老师再次在她每天的回执中提到她不得不请求某人教她如何重新打开语言功能。这个某人一定教给了其他所有教员该如何将声音打开、关闭。我们越发觉得是这个某人在巴伯夫人的课堂上把舒勒设备的声音关闭的。
第二天,我们就给学校寄了封信。
您在信函中提到有人关闭了她的语言模板,同样的事在她大约一周前回家时也让我们发觉了。将她设备中语言模板关闭的行为无异于完全不让她使用设备。这一行为不仅违背了我们的意愿,并且我相信你们会发现这也是违反法律的,特别是《美国残疾人法案》第2条、1973年修正案第504条(法律效益惠及每位接受联邦经济资助的法人)以及最后规范她特殊教育计划的法案IDEA。关闭她设备声音的那个人需要立即停止这种行为。如果你们依然知错不改,请复习一遍舒勒特殊教育计划中就她目标和期望值的详细解释。
(有特殊需求孩子的父母们,如果你们不幸遇到心术不正的人,这儿有一个应对招数。去研习《美国残疾人法案》和《2004年残疾人教育促进法》。好好地学习,这样你就可以恐吓那些出现在你孩子生活中的作祟之人或是恶棍。我猜这样为非作歹的人一定不在少数;显而易见,《美国残疾人法案》和《2004年残疾人教育促进法》滋养了差不多一小批投诉产业。我和你一样厌倦草率的诉讼,但残障儿童常常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这可能是你能享受到的少数公正待遇中的一个。你们的孩子长大后可能会开车带你到超级市场,让你享受到使用残疾人专用停车位的待遇。而到那时,你已老态龙钟,仅凭自己就够资格使用那些停车位。但至少在这之前,法律诉讼是你能享受到的一个公正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