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成十日,京城中已经是怨声载道,百姓都处在惊惶恐惧中,市面商铺几乎关门,粮食价格飙高,就是这样,也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百姓要求朝廷放粮,朝廷怎么可能在这时放粮,城中一万兵士都已经粮草紧缺,仗还没打,士气已经所剩无几。宫中更是上下一片恐慌。宫女太监暗中都在讨论,到底此次哪方会胜出,大多都觉得皇后怕是必败了,但是宫中禁言,谁敢谈论此事,杀无赦。
安生靠在那里,看着外面的天空,不禁叹了声,“看,起风了,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此时京城外三军驻扎着,苏婉披着披风,站在城门下,看着紧闭的城门。
她抬头高喊一声,“上面可有武连英武将军?”
一会儿,那个披着红色披风的人影走上城门来。
“娘娘还有何事?娘娘不用劝我开门了,我是万万不能开的!”武连英上前便道。
苏婉叹了声,道,“我素来听闻,武将军乃是高洁义士,为人正直,忠君仁义,是个难得的好将军,可是我见到的武将军,却是个自私固执,不仁不义之人,我实难相信你就是武将军,你是不是在骗我?”
武连英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亦叹了声,“娘娘不用寄我,我也是没办法,但是这城门,是断不会开的,娘娘还是想办法劝皇后娘娘,与她协商,或许,能劝她开门!”
苏婉道,“她已经疯了,她已经失去人性了,为了个人恩怨,她宁愿让整个京城的百姓为她陪葬,这样的她,是谁也劝不动的,我已经对她完全绝望了。”她顿了一下,又道,“不瞒你说,皇上受伤了,因此才至今也不能出面,只得让我一个妇道人家出来说话,那些大仁大义的话,我也不会说,人家都说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但是凭我如此见识,我却想对将军说,求将军放了京城数万百姓吧!”她一脸情真意切,抬头看着武将军,“武将军,我已经知道了,瑞莲她扣住了武将军的家人,以此要挟武将军,武将军才不得不死守京城!”
武连英一愣,暗叹了声,扶住了城楼的墙壁。
她继续道,“我想,若是我,也定会为了自己的家人这么做的,毕竟,我们都不是仙人,不可能做到无欲无求,毫不在乎,自己的家人,怎么可能会说不在乎,就不在乎呢,但是,武将军请想一想,如今你的家人是还好,虽然被软禁了起来,也是好吃好喝,她断不会怠慢了,可是,京城数万百姓,他们也是一个一个的家庭,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利,他们只能看着自己的家人一个一个冻死,饿死,如今已经到了秋天,京城封闭,没有棉花进城,没有粮食进城,武将军认为,他们能挺多久?我想,贫穷的人家,怕是已经有人挺不住了吧!”
武连英的手已经紧紧的握了起来,她说的没错,现在穷苦人家,饿死的已经不计其数,每到巡街之事,便能听到有人惨声哭叫,那凄厉的哀痛的哭声,足以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苏婉又顿了顿,道,“武将军熟读经书典故,是武状元出身,知道的定的比我多的多,你该知道,现在不过是开始,再以后,不禁是贫困人家,那些大富人家,也会慢慢没有粮食吃,缩衣减食,艰难度日,再以后,粮食已经稀有,大家纷纷去扒树皮,砍荒草,吃猪食,饮臭水,饿死冻死病死之人不胜其数,走在街上,每走几步,便能看见死尸无人处置,再以后,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已经被吃光,饿极的百姓,甚至开始将街上死尸拖回家中,食人度日,瘟疫横生,满街萧条,人吃人,鬼连鬼,如此惨剧……武将军,想一想,我便觉得恐惧……”
武将军咽了下口水,他已经随着她的话,仿佛看见了那样惨绝人寰的景象,那时京城将变成一个人间地狱,人不再是人,全成了魔鬼。
苏婉叹了声,“武将军,此事全在你一念之间,到时,不仅全城百姓,你身边的这些兄弟,甚至你的家人,都会遭殃的,你看一看你周围的人,难道你就愿意看着他们一个个的死去吗?况且,其实就算你现在开门了,她又能拿你如何呢?三军冲进城中,必将快速打开皇城,将那些乱臣贼子捉拿,那时你亦可以去救你的家人,她大势已去,怎么还会想着处置你的家人呢?”
“这……”他皱了皱眉,动了动嘴,想要说什么,却还是忍了回去。
苏婉看着,赶紧道,“我虽然是一个女子,却知道,人之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但固有一死,为大义而死,就算是死,亦是死得其所,可以说,若是我今日一死有用,要我一条命又能如何?将军,我今日所说,都是肺腑之言,我为京城百姓哀叹,为武将军悲哀,若是武将军不信,我即刻便可以死明志!只求将军看在我一死的份上,放了京城百姓吧!”说着她不经意的给了一边的人一个眼色,然后举起刀来,便要自刎。
武将军的心在瞬间便被提了起来,却见她毫不犹豫的横刀向颈,双眼紧闭,风灌起了她的黄色披风,她就好像一只展翅的凤凰翱翔。
他一时大惊,险些叫出声来,这时,苏婉一边的军士马上上前,拼命的抢下了刀,大喊着,“娘娘,娘娘不可啊,现在皇上正在病中,军中上下,就看娘娘一人啊,娘娘怎么能如此了断,为了大胤江山,为了京城百姓,娘娘更不死啊!”
苏婉摇摇头,看着他,“我死不足惜,只是可怜那些百姓……”
这时,城门上的武将军,更加羞愧的低下了头。
一个女子,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想要换取他人的安全,他却……
然而这时,他们并没有看见,站在城门中的富生,正带着奸诈的表情,眼中满是邪恶……
苏婉抬头看着他,心中仿佛已经看见了希望……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听见嗖的一声,一只羽箭射来,她一惊,旁边的侍卫眼疾手快,盾牌猛的冲到了前方,羽箭掉落在地,后面叫骂声传来,“太不像话了,娘娘如此大义,竟敢对娘娘下杀手。”
事情变化太快,苏婉还来不及想什么,便被人护着带了下去。
城门上武连英一愣,随即向后怒骂道,“那个小子胆敢放冷箭?不知此乃兵家大忌?”
这时,富生站了出来,冷笑道,“武将军先别急,娘娘派杂家,来宣武将军进宫的!”
安生此时已经被软禁了几日了,他抬起头来,见翠红走了进来,便道,“外面情况如何了?”
翠红摇摇头,“不好,娘娘仍旧固执,不开城门,他们都说,大军怕是要打进来了……”
安生却摇摇头,“自己人对自己人,怎么好打!”他想了想,抬起头来,“谁在守城?”
翠红道,“是武连英武将军!”
安生皱起眉来,“此人据闻乃是高义之士,怎么会为她守城?”
翠红叹了声,“二皇子不知道,娘娘将他家人软禁在皇宫中,他才不得已……”
安生了然的点了点头,想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翠红,道,“现在你还有办法出宫吗?”
她一愣,“二皇子是什么意思……”
“翠红姨,现在,全城百姓性命,可都在你的手里了,你能否,偷偷将武将军的家人,送出宫去……”
她一愣,为难的低下了头,“可是,二皇子,让一人出去,我或许可以说行,可是,他的家人,十三口人,我……我怎么能光天化日的,送他们出去呢?”
安生叹了声,起身道,“其实我知道不该为难翠红姨的,可是,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能将他们送出去,让武将军没有后顾之忧,大开城门,便可保京城百姓不会再白白等死,否则,此战就算打不起来,亦会死伤无数……”
翠红抿着嘴,她在一边总是听着他们谈论,自然明白安生指的是什么,那些事情,她想起来都觉得恐怖,可是,她……她……
安生走过去,“翠红姨,现在她并不信任别人,却是信任你的,你能不能……试一试……”
她低着头,心里不断的煎熬着,犹豫着。
安生道,“其实此事也容易,光天化日不行,便在夜深人静时,只要有令牌,将他们扮作宫女太监嬷嬷什么的,便可出宫,里外接应着,他们一出宫,便让武将军接走了,同时城门大开,父皇他们进了城,一切就都好办了!”
翠红呼了口气,艰难的道,“说的容易,此中万一有什么差池……”
安生抬起头来看着她,一脸祈求,“但是总有成功的可能的,只要还有半分希望,能够救京城百姓于水火之中,就值得一试,不是吗?”
她叹了声,抬起头来,“好!我就试上一试,不论结果如何……我尽力便是!”
殿中,武连英走进了门,却见瑞莲正等着他,他进门叩拜一下,随即道,“娘娘,不知娘娘宣末将入宫,有何吩咐?”
瑞莲微微一笑,“武将军,几日未见家人了,本宫担心武将军心里担心,特请武将军进宫,来看看他们!”
武连英心中暗叹一声,却道,“多谢娘娘关心,将在外,怎可儿女情长,腔肠挂肚,末将还是不见了……”
她微眯着眼,“不见了?武将军的意思,武将军已经将你家人之死,置之度外,漠不关心了?”
武连英眼中一动,却见瑞莲冷哼一声,突然怒的拍了一下案几,“武连英,你别逼本宫,你以为你在外做的那些事,本宫不知道?你的一举一动,本宫都看在眼里,哼,你若是敢有什么举动,让我发现了,你的家人,一个个的,都会生不如死,本宫说道做到,你别以为我不敢!”
武连英恨恨的抬起头来,“末将知道娘娘是敢做出此事之人,末将只想劝娘娘一句,不要到了最后,众叛亲离……”
“放肆!”瑞莲怒目看着他。
他只是叹了声,“娘娘若是没有什么吩咐了,末将还要去守城……”
她紧紧的盯着他,却见他面无表情,一脸漠然,她轻轻挥挥手,“武将军辛苦了,本宫保证,只要你按照本宫的意思做,你的家人,都会活的好好的!”
他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富生在一边看着,道,“娘娘,此人将来定是个祸害!”
瑞莲抬了下头,“但他在军中威望,是他人不能比拟的,若是他倒向那边,你我,都将不复存在,你懂吗?”
武连英满脸愁云向外走去。
刚走到拐角,突然一个人撞进了他怀中,他一滞,却见是一个身穿宫装的宫女,她低头道了声,“对不起!”便往转身离开了。
他盲茫然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莫名其妙,却又觉得不对劲,摇摇头接着走,却突然看见,他的胸口,掖着一张字条,打开一看,他惊的睁大了眼睛,再回去头去寻那宫女,却已经不见了!
夜半,静谧的宫殿中,不断的有侍卫巡视着走过。
一会儿,一个粉红的影子闪进了偏殿中,看着房间里垂头叹气的中年男子,轻咳了声,那男子诧异的回头,看着她,一愣,“这位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她走过去,“时间紧迫,我也就不多说了,只是,我是奉武将军之命,来救你们的!”
他一愣,随即站起了身来,“可是出了事了?”
她点头,“时间不多了,请先生叫起家人,穿上这些衣裳,与我走吧!”
她说着,将一大包衣裳放了下来。
待他们出了门去,却见门口侍卫都已经倒在门口睡着了,她轻声道,“我在他们吃的东西里放了迷药,不要看了,快走!”一行十四人,悄悄往宫门走去,因为她早已打探好了那些巡视侍卫的路线,都安全绕过了他们。
一会儿,便到了门口,她拿出了令牌给侍卫看,侍卫奇怪的看着后面的两排宫女太监,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出宫?”
翠红瞪了他一眼,“你怎么那么多事,娘娘做什么事,还要向你禀报一下吗”
他皱着眉,“不敢不敢,不过……我还是要向上面问一下才是,不然有什么差错,谁也承担不了!”
翠红哼了一声,怒道,“令牌已经在此,见令牌便是见娘娘,你这样耽误时间,是在耽误娘娘的大事,我们这么晚出城,便是要为娘娘办大事的!”
他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翠红哼了一声,“行了吧你,有什么明日你再去问,耽误了娘娘的事,你知道娘娘治下的手段吧!”
他一愣,低下头,退到了一边,翠红暗暗松了口气,一挥手,便让他们往外走,这时却见身后突然有人大叫了一声,“别让他们跑了!”
翠红大惊,却见那侍卫马上已经掏出了刀来,翠红眼睛一闪,随即回头道,“对不起众位了,为了京城百姓,你们只好牺牲了!”
说完,她突然喊道,“快抓住他们,他们是武将军的家人,方才他们威逼我,让我带他们出去,不然便要杀了我!”
那侍卫一惊,马上冲了过来,将他们围作了一团,为首的男子大惊,指着她,她咬着唇,说不出话来,他似乎还在思索她最后的话,她叹了声,低下了头,那侍卫来到她面前,她道,“你看什么,我是娘娘身边贴身宫女翠红,你去打听下便知道!”
身后的人也在此时赶了过来,来的人正是富生,他看着翠红,眼中带着笑,“翠红姐姐,娘娘有请!”
她笑了笑,“我知道她会找我的,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富生一愣,却见被侍卫捉起来正往宫中走的武将军家人,突然挨个倒在了地上,口吐鲜血,浑身抽搐。富生大惊,她却一笑,“不能让他们生,便只能让他们死了!”安生说了,能让他们活自然是最好,若是活不了,死了也也好。
她说完,突然高声喊,“武将军,你快走,他们发现了,他们将你所有家人都杀死了!”
富生大惊,赶紧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她用力的一咬,又喊了一声,“武将军快走……”富生一怒,一拳打在了她的后颈上,她昏倒在地……
而此时,正藏在外面等候的武连英,模糊的听到了声音,他一惊,立即知道里面是出事了。
旁边的副官在他旁边皱着眉道,“好像……好像听到有女人在喊,在喊……”
他问,“喊什么?”
那人低下了头去,“好像是喊将军的家人,被他们杀死了……”
武连英一惊,瞬间便跌倒在地,那副将赶紧将他扶起来,他却茫然的看着前面,半晌没出声音,随即,他咬着牙,恨恨的道,“她竟然如此不仁不义……我……我与她拼了!”
说着他拿起刀来便要往里冲,副将和几个兵士连忙拉住了他,“将军,将军稍安勿躁啊,不要冲动,万万不能冲动啊!”
好不容易将他按住了,只见有人自宫门往外来,他眼中一动,马上道,“定是那女人要来抓我们的,快走,我们吩咐弟兄,打开城门,让三军入城,让那个女人死无葬身之地!”
是夜,苏婉正趟在那里失眠,外面却突然有人喊,“城门开了,武将军将城门打开了!”
苏婉一惊,连忙起身走出了营帐,却见李颉令走了过来,苏婉走过去,拉住他,“怎么回事?”
李颉令道,“武连英似乎想开了,城门打开了,守城士兵正在迎大军入京!”
心上垂了几日的枷锁,似乎终于打开了,她几日来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大军在那一夜不损一兵一卒安然入京,这似乎预示着,皇城难守,皇后瑞莲的阴谋破碎,她已经完全失败了。
瑞莲看着翠红,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竟然是你……为什么到了最后,竟然是你……”翠红微微一笑,看着她,“娘娘,不是我,是你自己让自己走道了今日的地步,是你太过固执,是你从不相信别人,是你太过无情,才到了今日,众叛亲离,今日你败了,连个怜悯你的人都没有的,他们都会说你,罪有应得……”
瑞莲哈哈大笑起来,“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她走下台阶,一步一步逼近了翠红,摇着头,“我不需要怜悯,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想要别人怜悯,你真是失败啊翠红,她那样对你,你却还这么傻的去帮她,你真是失败啊!”
翠红苦笑一下,“瑞莲,她从没对我们怎样过,不过是你自己的臆想而已,从前我将所有过错都赖在她身上,我将所有仇恨都放在她身上,为了报仇,我不顾一切,甚至放弃了自我,可是我得到了什么?复仇的快乐吗?不,我告诉你,复仇的人,从来不会有快乐!”翠红毫不畏惧的看着她,这一刻,恐怕才是她此生第一次,面对真正的自己,“瑞莲,你到底是在报复她,还是在报复你呢?你看看你做过的这些事,为了复仇,你连京城百姓的性命都可以牺牲,可是到了最后,你又得到什么了呢?这些,都是命中注定!”
“不,没什么命中注定!”瑞莲歇斯底里般的嘶吼着,那双血红的眼睛,盯着她,“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输的,是你背叛了我,我那么信任你,你却背叛了我,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背叛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们这样恨我,让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惜在背后捅我一刀,看我流血,看我挣扎,现在你们高兴了吗?”
“你为什么还是不懂,根本不是这样的!”翠红大叫着,“我是不愿再看你错下去,不想看你真的遗臭万年……”
“我宁愿遗臭万年!”她说着,突然手中寒光一闪,雪亮的匕首,便捅进了她的身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