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瞳在宫里住了一个月,终于接受了盼晖喜欢她这件事。她知道,他对她不只喜欢,但她目前只能接受到这里了……
该怎么办呢?问他要什么?
要现在去问吗?不知他回来了没有……
派人打听了一下,他还没回来,她也不再逗留,自己回去了。暖玉此前已进宫看过她两回,见她回来,柔声道:“别乱跑了,盼晖回来见不到你,会担心的。”
“嗯……”她现在越发心虚,觉得盼晖的好、暖玉的好,都受之有愧。
暖玉知道她什么心思,笑了笑没说什么,免得给她压力。
她在家中,开始是怕盼晖回来不知怎么面对,成天紧张兮兮;后来他久久不归,她却是担心起来,怕他就此不回来了;再到后来,开始想念他的好……
荷开的影子,倒是完全模糊了……
想到荷开,突然想到武林大会。马上就要开了,看样子他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一定会去参加了才回来!那他再要拖一拖,不是得等过年才回来了?万一他还在生气,不会等明年才回来吧?要是一习惯,三年五年不回来……
不行!她得去找他!
虽然不知道找到他要做什么,但她马上就出发了。先去寒阳山庄,得知他早已去云南了。
她也只得跟去。从前去哪里都是他带着她、照顾她,她是公主命,在外也是公主的待遇,他没让她吃过一丁点苦。现今,她独自上路,才发现好辛苦,衣食住行,样样辛苦。
有些地方太偏僻,有钱也买不到舒适!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未被人调戏过,这次却是三天两头又碰到。若不是她有点武功,早吃亏了!
突然想不起,从前她也是抛头露面,只不过身边多了一个他,怎么就连放肆的目光都没有?
眼看天黑就可以出贵州,谁知路上突然下起了雨。她骑着马跑了一阵,终于看见一个石亭,忙扔下马跑过去。跑进去才发现里面已经站了几个男人,她一惊,见他们看到自己后眼睛突然亮了,接着便放肆地打量起来。
她垂下头,见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若隐若现地贴在身上。她身子一阵哆嗦,马上转身走了出去。亭子里的人站起身,跟了出来。她听见声音,猛地转身,拿剑护在身前,害怕地看着他们。
“下这么大的雨,小美人是要去哪里?”一个人笑道。
“进去吧!我们怎么能让美人淋成落汤鸡?”
她站着没动,雨越下越大,已经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突然好想盼晖,有他在身边保护的日子。若他在,一定不会让她淋到雨……
突地,她站在雨中哭起来。
那几个男人一愣,然后笑道:“哭了?哈哈,美人儿别怕,快进去,淋成这样,我们好心疼的——”说着就要来拉她。
“住手!”她大吼一声,拔出剑刺过去。
她的剑法是盼晖教的,若上擂台比一比,也会小有排名。再加上她长得漂亮,若真去了,恐怕也会被冠个仙子的名号。
她连使了十几招,几个男人都避开了去。她不知他们是江湖上的哪一位,但也感觉他们功夫不错。他们先前显然小瞧了她,见她动手就想逗她玩一玩,等见她功夫不错,就开始动起手来。才几招,她的剑就落在了地上。
接着,有人用石子击中她膝盖,她腿一麻,跪在了地上。待她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已被他们围住了。
她望着他们,冷冷地道:“你们最好莫要碰我!”
“为什么呢?碰了又怎样呢?”几人大笑,“还会死了不成?”说着就伸手要碰她的脸。
她向后一仰,抬手将给身后的人一拳,又伸脚将前面的人绊倒,然后爬起来便跑。但她哪是他们的对手,才跑出几步远,便被他们抓住。
“放开我——”她大吼。
话音未落,抓着她的几人突然朝周围倒去,一道白影从天边飞来,在她身边落下。天上的雨也没有了,她抬头,看见一把印着荷花的油纸伞。愣愣地扭过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公主。”撑伞的女子福了福身,“公主受惊了。”
这是荷开的婢女,名唤水色。她在这里,荷开也一定在。语瞳忙扭过头寻找他的身影,远远地看见一辆马车自雨幕中驶来。
水色道:“公子还不知是公主,我们在前方听见声音,公子唤我过来的。”
“多谢救命之恩。”语瞳道,转身捡起剑,意欲离开。
地上那几个男人,只是被水色打倒在地,并未受伤。此时分头朝她们扑来,水色衣袖一甩,将围向自己的人甩开,但扑向语瞳的人却撕拉一声扯掉了语瞳的袖子。语瞳大叫一声,水色甩出袖中的金铃索,金铃索缠住那人的脖子,她一拉,便将人甩出了几丈远。
“公主!”水色奔过去,将语瞳扶起。
此时,荷开的马车已驶到跟前。驾车的也是一名女子,身穿黑衣,面色冷然,和水色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
淅沥的雨声中,传来荷开冰冷的声音:“怎么回事?”
“公子,是公主殿下。”
空气有片刻静默,接着车帘被卷起。
地上的人一惊:“什么公主?你们是谁?”说着就要跑,马车那方突然飞过来一把扇子,呼呼几声,挨着从他们脖子上掠过。
扇子飞回马车,他们也倒在了地上。过了片刻,才从脖子上渗出血来。
语瞳身子颤抖,不知是后怕刚刚的事,还是怕这些血。她没看马车里的人,对水色道:“我走了。”
水色轻轻拉住她,那边荷开已下车。他出门带许多侍女,此时就一名推轮椅、一名撑伞,带着他过来。他看到她一只胳膊露在外面,立即撇开眼:“水色,带公主去更衣。”
“是。”水色马上扶着语瞳去马车里。
车边只剩下驾车的墨色,和水色一起帮语瞳换了干净的衣物。然后水色下去将荷开叫了上来,语瞳低着头没看他:“谢谢你,我下去了。”
“外面在下雨。”荷开说。
她停住:“我在亭子里等一下就好。”
“万一又有人呢?”荷开见她避着自己的眼神,也不再看她,“盼晖呢?你怎么没和她在一起——”突然,他扭头看着她的发髻,“你成亲了?”
“……”
“是盼晖吗?”
“……是。”
“那他呢?”
“他先去大理了……”她说得自己都不敢相信。
盼晖沉默一会,道:“我也去那边,我带你去吧。”
“不、不用!”她说过了不再见他,如今偶然遇见,该避开的。若被盼晖知道,他一定生气的……
“你一个人,谁敢放心?不然我让水色和墨色跟着你?”
她正欲答应,眼前突然一阵模糊,人就倒在了水色肩上。
“语瞳!”荷开一吓,问水色,“怎么回事?”
水色道:“我见她很累的样子,刚刚又淋了雨、受了惊吓,会这样也应是正常……休息一阵,就该无事了。”
“她岂能有丁点损伤?”荷开叹道,“快马加鞭,赶紧找客栈安顿下来,给她找个大夫!”
语瞳却是这夜开始发起高烧,荷开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对水色道:“到附近打听一下董庄主,看他是不是已经去大理了。”
水色去打听了一下,回来说:“一个月前就去了。”
“去雇辆马车,等公主好些了就上路。”
刚说完,就听语瞳迷迷糊糊地喊道:“盼晖……盼晖……”
喊了一夜,病却不见起色。这地方穷乡僻壤,荷开不敢耽搁,只得马上上路。他自己坐了新雇的马车,十分简陋。语瞳则躺在他的马车里,几个婢女都在身边照顾。
到下面大的城镇里找了大夫,住了两天,她才缓过来。她这病到这样已经不要紧,但想好完全,至少还要十天半个月。荷开带着她继续赶路,她一路上病怏怏的,瘦削了许多。
终于到大理,到处找客栈投宿。江湖人大部分都到了,城中许多客栈都已住满。绕了半天,终于问到一家有空房的,却遇到人在门口打架,一时半会儿进不去。
荷开从没这么讨厌这些有事无事就打的江湖人。他先下了马车,冷冷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莲花公子大家是认识的,立即有人喊到:“董庄主,莲花公子来了,你今年到底能不能赢他?”
车内语瞳听见,连忙坐起来。或许是激动,或许是病未好,一下子就头晕眼花,又倒了回去。
荷开听大家的话,就知道盼晖在附近,忙问:“董庄主在哪里?”
话落,只见对面茶寮站起来一个人,赫然就是董盼晖。他面色阴郁,拿了桌上的长剑,淡漠地朝他点了一下头:“好久不见。”说毕,转身就走。
荷开叫住他:“董庄主,尊——”他想说尊夫人,但想起大庭广众不合时宜,适时改口,“令表妹在车内。”
盼晖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瞳……”
盼晖身子明显一震,猛地看向他的马车。他瞪着那马车,震惊又愤怒,好片刻才走过去,掀开车帘。
语瞳坐在车内,在水色的扶持下坐着,怔怔地面对他。
“盼晖……”她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喘。
他听她气息虚弱,又见她瘦得不像样,忙伸手将她抱出来:“你怎么了?”
她摇头,水色道:“餐风露宿太累,又淋了雨,前几天发高烧,现在还没好。”
“多谢。”盼晖说了一声,抱起她走进客栈。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他扭过头,众人蓦地噤声。
“麻烦诸位帮忙找一下麻神医,请他素来客栈。”他说。
麻神医就是麻防风,和莲连住在另一座客栈里。接到通知,不一会就来了。莲连在外和荷开叙旧,他来给语瞳把脉。
“不是大问题,好好休息便是。”
“多谢。”盼晖说,“诊金我会叫人送过去。”
防风原本不出来看诊,因为请长生殿去救凤凰花了太多钱,夏雪心疼,将他赶出来,并让他也学自己收高额诊金。
防风笑笑:“自己人不用这么见外。”
“我会叫人送过去。”盼晖坚持。对于他来说,凤凰的师兄这层关系太远,他介意他是荷开的妹夫……
送走防风,他回到床边。语瞳睁眼看着他,他移开眼:“好好休息。”然后就想离开。
语瞳伸手抓住他,他回头:“怎么?”
她张嘴,话未说出来就咳起来。他没动,她越咳越厉害,松了他的手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他转身倒了水过来,扶起她:“来,喝一口。”
她捧着杯子,急急地喝了一口。
“慢一点。”他皱眉道。
她点头,慢慢地喝了两口,然后就靠在他怀里,闭着眼不动了。他看她一眼,不好放下她,只得将茶杯放在旁边的凳子上,然后问她:“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她睁开眼:“路上碰到的。”
他看着她,片刻后自嘲一笑:“你们倒是有缘……”
“我说真的!”她急道,见他要放开自己,忙抓住他,“我本不想见他,但生了病,也没法了,只能让他一路带来了这里……”
他心中一阵烦躁。她生了病、她生了病!她生了病,在她身边的却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
他拨开她的手,让她躺下:“好好休息。”
语瞳见他走开,急得哭了:“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他一顿,头也不回地道:“是你不要我!”
出了门,看见水色,他一愣。
水色福身:“我家公子有请。”
他皱了皱眉,跟着她去。见了荷开,荷开只缓缓告诉她自己碰到语瞳时的情况,并说:“她发烧时,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盼晖手指颤了颤,道了声谢离开。回到房中,语瞳已经睡着了。他摸着她的脸,无奈地叹气;“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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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把熬好的药送上来,他摇醒她:“喝药了。”
她望着他,缓缓地坐起身,他扶她靠在床头,然后将药吹凉了喂她。她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细心照顾自己的样子。
“看我做什么?”他恼火地道。
她一听,有些委屈地垂下头。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问。
“找你……”
“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他责备地道,“你若说要见我,我会躲着不见吗?为什么要一个人出来?荷开已经告诉我了,我真不敢想若他没出现会怎样!你要出了事来让我后悔一辈子吗?”
她摇头,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我不是……我当时只想找你,没想太多。”
“别哭了。”他擦掉她的眼泪,“没事了,我以后不会放你一个人……你若想给我纳妾,那就纳吧……”
她一愣,脱口而出:“不要!”
“什么?”他看着她,“之前不是要?”
她皱眉,不知怎么回答,情急下道:“皇嫂叫我来问你……”
“问什么?”
“问……”她顿了顿,先问另一个问题,“盼晖,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喂药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淡淡地道:“不是喜欢。”
不是喜欢。
她一愣,继而震撼。
不是喜欢、不是喜欢、不是喜欢……
他说“不是喜欢”,不是“不喜欢”……
不是喜欢……
那是什么……
答案就在心口,她却不敢正视。
“皇嫂叫你问我这个?”他问。
她摇头:“你想要什么?”
他顿住。
她低下头:“我能给你什么?”
“你能给我的东西?只有你知道。”
“我的意思是……你……你想要什么?”她看着他,重复,“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他问。
“我不知道……”她摇头。
“张嘴。”他说。
她张开嘴,他将药喂进她嘴里。
“瘦得人心疼。”他道,“我要你好好养好身子。”
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她望着他:“我若永远没法喜欢你,怎么办?”
“有关系吗?”他平静地道,“你之前也没喜欢。”
“盼晖……”如此的无怨无悔,她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她伸手想要抱他,他却推开她,冷声道:“有什么话,我们今天就说清楚。是分是合,总得有个论断。”
“分?合?”她一惊,愣愣地望着他。
“是你要将我推给别人……”他看着她,心痛地道,“你只见这三年,可曾想过这三年之前,还有多少个三年?”
“我……”她低低哭泣,“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你……我当初那样嫁给你,总觉得是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那你现在该知道,我并没有不喜欢。我很心甘情愿,很喜欢。”
她摇头:“所以,我现在更觉对不起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
“一旦动了心,就没有什么值不值得了。”他幽幽地道,“你更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原本以为娶不到你了,那会是我一辈子的痛。既然娶到了,对你好是应该的。我知道你怎么想,你觉得亏欠我、对不起我,但我又何尝不是?你想嫁的并不是我,我好怕你有一天会后悔,只得加倍对你好,以求你觉得嫁这个人还值!最好,你能感受到我的好,忘了另一个人……”
“……”语瞳只是哭,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轻抚她的脸,将她的泪水一点一点抹去:“瞳儿,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在我身边,无忧无虑地过下去,莫要拿我不喜欢的话来气我……就这样,就好了。你若一辈子想着他也没关系,但你别将我推给别人……”
“呜……”
“不要觉得对不起,那样我们都不会快乐。”
“可是……”
“没有可是,只有我爱你。”
“呜——”她伸手抱他。
他将手举高:“药!洒了!”
“洒了就……洒了……”她哽咽。
“喝了!”他推开她,“不然不准抱我。”
她马上抢过碗,低着头默默地喝起来。她已经哭得打嗝,喝一口就嗝一下。他看见,将碗夺了:“别喝了,噎死了可惜。”
“呜……”她抽抽噎噎地望着他,不说话。
他吻吻她的额头:“别哭了,你倒是告诉我,还要不要给我纳妾?”
“不要了……”
“好吧。”他叹气,密密将她抱进怀中。
“可孩子……”
“你想生就生。”
“你说生就生啊?三年都没动静……”
“对,我说生就说生,没说生当然没动静。”
她又是紧紧抱住他,好久,终于不哭了,却是轻轻地喊了一声:“盼晖……”
“嗯。”
“我好想你。”
他双手猛地收紧。这就够了。
***
三年后,又是武林大会。
寒阳庄主又输给了莲花公子。
盼晖下台回到座位,语瞳郁闷地问:“你为什么每次都输给他?”
他看着她:“是谁要和我急的?”
第一次与郑荷开交手,他赢了。那时候,她怪他,他怀疑已久的事情终于有了决断:她不是讨厌荷开,而是喜欢。而她也是在那时明白心意,对荷开由追杀变成追求……
从此,她不准他再赢荷开,他便一直输了下去。
“那是以前!人家不懂事……你赢回来吧,我不会和你急了。”
想起这三年与她相处的变化,她虽未说喜欢他,却是点点滴滴都有那种意思。其实很早前,似乎便有了。
她生来就会对他撒娇。小时候、长大后,成亲前、成亲后,想求什么事,都是一样的娇颜软语。而在成亲后,她比以前更怕他——平时不怕,惹他生气了就异常地怕,怕他不理她。成亲前她似乎没那么怕,或许是他再不理她都还是表哥吧;成亲后,她却是很怕……若不理,就只是表哥了……
他常想,若他早点表明心意,是不是就不会出现荷开这个插曲?
昨夜她难得主动挑逗他,还说:“你若让我生个儿子,我就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的喜欢!”
三年连生了两个女儿,她和小姑母一样,以生儿子为己任。
不过,听听她的话,她在说什么?喜欢是说喜欢就能喜欢的吗?比他说要生孩子还干脆!他说要孩子,不再吃药便是。而她呢?难不成儿子一生,不喜欢马上就变喜欢?
还是……已经喜欢了,非要等那时才告诉他?
这丫头,也不想想她由谁带着长大,她心里想什么,他岂会看不出来?
“不用了。我已经赢他了。”
赢了你,就是赢了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