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为什么不受了伤马上赶回来?!”圣人从不发火,但医治绝煞几天后,却是怒吼起来,“你这脸没救了!你若一受伤就回来,倒是完全救得回去!你难道不知道受了伤就要医的道理吗?”
绝煞沉默,突地笑道:“活着就好。”
圣人看他一眼,没再骂,只淡淡地说:“也不是全无希望。我还有三五年光阴,趁机还可想想办法……”
“圣师公?!”他一惊。
“人总有一死,大惊小怪地做什么?”圣人有气无力地回答,“只是啊……放心不下素素……还有楚楚……”
绝煞在圣人屋里住了两个月,伤好了,但留下的痕迹太过吓人,他不敢出去,只天天在屋里打坐练功,偶尔在外面钓鱼。
一天不小心碰到素素,她问他:“谁伤了你?我可以帮你报仇。”说完,没等他回答,她又娇笑一声消失了。
过了几天,连起君来了,他扭过头不让她看自己。连起君哼一声:“最吓人的时候都看到了,还躲什么?”
他想起回谷那天,她被吓得站不稳的样子,心虚地转回头:“师娘……”
“还知道是师娘啊……”连起君死死地瞪着他,而后摇头叹气,喝了半天闷茶后说:“跟我回去!宁安要盖房子,你在这里白吃白住这么久,总不能不帮忙?”
“宁安要成亲了?”他直觉问。
“是你师叔他们打架,把凡人的房子掀了!你那些师兄弟就都决定自立门户,不和父母住一块了——大家都在盖呢!”
“可是我……”
“你什么你?师娘的话都不听了?要不要叫你师父来?”
“……不用。”
他只得跟连起君回去,谷中果然热火朝天地在盖房子,而宁丹青在和姬子游打架,凡人脸肿了,想来是打过了……
这两个月,谷中早已盛传他被人伤得体无完肤、险些毙命。他一出现,大家都来问他是谁伤了他,人人皆想为他报仇。
他躲避不及,一直低着头。混乱中他四师姑嗤了一声:“又不是没见过毁容的!”
旁边连起君道:“这徒弟太凶残了!学完他师父的武功不够,还想把他师父的招牌面具也拿走!”
“反正留着也没用,你又不准他戴!”惜红衣笑说。
连起君一笑:“也是!虽然有道疤,不过蛮有个性的。”然后就朝宁丹青招手,“相公你别打了,快回来。”
宁丹青倒是想回来,但姬子游不放手,她只得叫闻无波:“无波!看你们家逍遥啦!”
姬子游因是皇族,现在大家都叫他“逍遥”,少有人再提他从前的身份和名字。
闻无波叹气,马上道:“逍遥,你回来!”
那边二人遂不打了,宁丹青飞回来,对绝煞道:“跟我来。”
绝煞和连起君都跟着他走。回到家,他拿出一个面具:“你也看到你师父的脸了,以前是有戴面具的……”
他手中的面具只能遮住上半边脸,他一顿,看着绝煞:“好像遮不完……”
绝煞的脸,除了额头和下巴没怎么伤,就只剩右下那四分之一完好无损了……
连起君思索地道:“看样子要重新做一副……”否则有一块纠结的纹路会露在外面。
宁丹青沉默片刻:“过两天吧。”
“谢谢。”绝煞道。他其实无所谓,但顶着这副尊容,到底有碍大家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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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他已经戴上面具、葬了骨灰、搭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木屋。宁安的屋子就在旁边,也只搭了一间,看样子根本还没娶妻的打算。
他天天都在练功,山上地下,到处都是他的身影,也有大家的身影。
一日闻无波从他身边飞过,突然停下来看了他半天。他被看得莫名其妙,只得停止练功:“无波姨有事?”
“怕不怕邪派功夫?”闻无波问他。
“邪派?”他一笑,“好像绝人谷的功夫并不属于正派。”
闻无波点头:“也是……那我教你落英掌?”
“什么?”他一愣。
“我瞧你练得这么认真,想报仇的吧?另外,大家可不想哪天你出去了回来又哪里伤了!圣老前辈岁数大了,并不是时刻都照顾得到我们的。他又没收弟子,那两个仆人到底没他厉害,以后再有重伤大病,怕要去求别人。所以,尽量功夫练到家,别轻易负伤。”
“可是……我……”绝煞有些犹豫,更有不好意思。武功这回事,哪有想学就学的?
“我教你落英掌心法,落英掌阴柔,虽为名门正派所不齿,但用起来是十分好的,对你别的功夫也大有帮助。你有三十年内力,也不怕伤了自己。”
“……好。”
这日后,其他人也来教他功夫,他杂七杂八学了一堆,有一阵整个人都混乱了。等调适过来,比起之前的进步自然不是一丁点。
此前有一段时间,他总觉得自己的武功就那样了,再怎样也不会上升多少。经过大家一阵乱教,他却明显感觉自己从前太片面、太自以为。其实,他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于是,他开始疯狂练功。
他不得不练。他的生命,突然有些止步不前。从前,他可说一切为了语眸。但现在,她没事了,她在宫里过得很好,她开始招驸马……
他不用为她担心了,他没了追求,除了练武,没有任何事可做。
幸好,这里有进步的空间,那就好好将这空间填满吧……
眸……
你怎可忘了我?你怎可如此就招驸马了……
虽然,我现在没资格站在你面前;虽然,我希望你寻找新的快乐……但我不希望你这么快就忘了我啊……
落英掌一出,草尖折断,一根根从地上飞起。他引导着草尖,将它们聚在一起,时而是花的形状,时而是草的形状……
他引导着它们,慢慢地空中写起字来。
眸……
字只写了一半,突然听到叮叮咚咚的声音传来。他一怔,下意识往入口的梯子望去。
在这里住久了,就听得出来,不同的人走在梯子上,声音是不同的。而现在来的是陌生人,不是谷中的人。
他猛地收了掌,见来人有两个,太远分不清男女。
远处练剑的宁安也停下来,飞到他身边:“你在这里,我去看看。”
“小心。”虽说只有自己人才能进来,但还是小心为妙。
宁安嗯了一声,朝那边飞去。过了一会,绝煞见他领着那两人过来,知道没事了。他转身先回宁家,不小心又碰到宁丹青和连起君在打情骂俏。这谷中的长辈都是为老不尊的,他现在都懒得尴尬了,只道:“师父、师娘,好像有客人来了。”
“听到了。”连起君一本正经地道,“还不知道是谁家的客人呢!不要管,是谁家的一会儿就到谁家去蹭饭!”
这谷中没人擅厨艺,吃饭总是件大事。
过了半天,宁安回来了,将客人带回来了。
连起君忍不住皱眉,难道是自家的客人?那一会儿不大家都来蹭饭了?
宁安道:“娘,有客人!找你的!”
“谁啊?”她有气无力地问。
绝煞扭头,见一男一女,男的温润,女的俏丽,站在一起真是珠连璧合、郎才女貌。
“天山来的。”宁安将客人迎进屋,然后道,“我去叫宁愿回来做饭。”
“好好!”连起君忙点头,然后看着那二人,“你们是……”
那女子福身:“晚辈吴若莲连,天山吴夏雪与郑秋风之女,这是我相公麻防风。”
连起君愣了片刻,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忙招呼他们:“快来坐!你们怎么会来?太——那个……哎呀,这里没外人,我直说好了,太后他们好吗?”
绝煞微惊,太后?宁丹青只当他惊讶这身份,不曾想他惊讶的是另一个身份——语眸的母亲!
“挺好的。”莲连微笑,对宁丹青行礼,“见过宁前辈。”然后看着绝煞,“这位是……”
“宁前辈的徒弟,叫绝煞就好!”连起君拉着她坐下,看了一眼后面的防风,笑嘻嘻地道,“莲连啊,你相公还挺好看的哈,让连姨给他画两幅画可好?”
“起、君。”宁丹青皱眉。
“宁愿他们回来了,你去烧火去!”连起君不耐烦地挥手。
莲连道:“此番前来,其实是有要事拜托宁前辈!”
连起君一听,失望地皱眉:“不是找我的啊……”
“自然也是要找连姨的!”她忙笑。
宁丹青问:“是什么事?”
莲连也不废话,直接道:“想拜托前辈救个人!”见他皱眉,她紧接着道,“宁前辈若听我把事情说完,一定会同意的!这人很重要,就是太后和太上皇都是放在心里的!”
宁丹青想了一下,问:“是什么身份?”
莲连微一沉默,不确定地道:“若救回来了,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了吧!”她拉着防风,“她也是防风的亲妹妹,还是我娘的徒弟!”
宁丹青一径沉默,莲连和防风也沉默下来,忍不住有些紧张。好久,宁丹青将宁安唤进来:“去把大家都叫来,有要事相商!告诉逍遥,说是他家的事,让他莫要缺席!”
“是。”宁安见事态严重,飞快地去了。
宁愿烧了两壶开水进来泡茶,她想知道发生什么事,就没有去做饭,悄悄躲在绝煞身后听起来。而绝煞,整个人已经傻了。
这些人……居然原本都和语眸有关系吗?待其他人来了,莲连和防风请大家去救凤凰,将事情始末一说,他听了险些站不住脚,原来关系不是一点点……
原来……那个被慕容绝风带走的女子,于璧周来说,是这般重要……
“皇上知道她在哪里吗?”姬子游问。
防风摇头:“暂时不那么确定,不过也是确定的吧……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那他有什么打算?”
“现今没多大的打算。凤凰是情愿让他以为她死了,也不让他知道她的境况的。所以,他该知道凤凰的意思,不会贸然行事。但若等得太久,必然会有行动。听说他已在开始谋划了……到时候,只怕是直取黄龙的事。”
“直取黄龙……”姬子游笑了笑,“没个十年二十年,做不到那么直!”
闻无波说:“但直接打,没个三五十年也不太可能有结果……而且现在还有一纸契约在那里,和大臣百姓也说不过去,根本得不到支持。”
姬子游点头:“如此看来,以江湖规矩办事,倒是最快的。至少,未来的皇后娘娘不能在异国他乡太久。”
众人点头,却是为难起来:“谁去?”
大家面面相觑,小一辈的根本不考虑,只有绝煞受过杀手的训练,但这么重要的任务,大家根本不考虑交给他这新手!
“我们谷中只有几个人……”连起君说,“如果一次不成,再来就折了翼了。而且我们不是长生殿那种地方,死了就死了,就像随手扔飞镖一样,都不心痛的——咦?长生殿?!”
大家看着她:“嫂子的意思是?”
她一笑:“何不花钱请长生殿,让他们去卖命?至少也让他们试试这难度有多少!若一次成功,皆大欢喜!若三次五次不成功,我们可得从长计议了!”
宁丹青点头:“夫人说得有理!我们现今连麻姑娘在哪个位置都不知道,不若先交给他们试试!至于我们这里,从明天开始,每人都接受训练,以备不时只需!”他对防风解释,“我们不是不救,只是需要把握。”
“我明白。”防风说,“用什么样的方法,当然是你们做主。”
“但请长生殿的话,需要很多钱——”
“没关系。”莲连说,“钱我们出,等不够了,找皇上要去!他肯定会给的!”
“听闻你娘给人治病时诊金收得很贵,想来是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