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阳和天玑带着语眸回京,直接驾着马车进宫,在接近后宫的宫道上停下。
语诀正好接到消息赶来,亲自过去掀了车帘,看到那双漂亮却死寂的眸子,忍不住哽咽:“姐姐……”
“语诀……”语眸朝他伸出手,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他急忙抓住,将她扶下车:“姐姐,你受苦了!”
语眸摇头,想到凤凰,扑到他怀中紧紧地抱住他,强忍着不要哭出声来。
“姐姐,你别伤心了。”语诀说,“你回家了!回璧周了……凤凰呢?”他放开她,往车内看去,却不见人影,忍不住看着她和天玑。
二人大哭起来,完全说不出来话。
慕青阳道:“她死了。”
“青阳!”天玑大叫。
语诀愣了一下,瞳孔蓦地放大,喃喃低问:“你说什么?”
慕青阳不再说话。
“她人呢?!”他大吼。
天玑擦了擦泪,抬头望着他:“回天山了……”
语诀猛地松了一口气,扶在马车上喘起气来,心脏咚咚咚地跳个不停。好一会儿,他抬起头:“她不是说……让我等她?”
天玑咬咬唇:“她说的是,你能等就等。意思是……归期不定,等她想通了再说。”
语诀倒抽一口气,大吼:“她把我当什么?!不回就不回,耍着朕好玩吗?!”
语眸抓住他:“那你就当她死了吧……”
他身子晃了一下,死了?不……刚刚听见她死了,那种痛……他宁愿一辈子等不到……
突然,他抬起头,抓住她:“你说什么?!她到底在哪里?她……她是不是出事了?”
“我们被追杀……”语眸说了半句,掩嘴哭起来。商量好的说辞,她说不出来。
慕青阳道:“我们被北风的人追杀,她极力护着公主,受了伤,刚到武城就……她的哥哥嫂嫂把她的尸体带回天山了。”
“你们撒谎!”语诀大吼,红了双眼。
语眸哭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她!”她扑通一声跪下,“语诀,姐姐对不起你!”
天玑和慕青阳也跪下:“皇上,我们没保护她……”
“朕不信……”语诀摇头,摇摇晃晃地转身,离开了这地方。
他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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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关在书房三天三夜,滴米未进,握着她送的扇子。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凤凰,你给过的承诺,怎能不上算?
“皇上,大臣都等着见您呢!您不能一直告病啊!”太监跪在门外苦苦哀求。
他听见了,手扶着额头,颤抖地呼吸着,整个五脏六腑都是痛的。
“你就这么死了么?”
砰地站起身,他拉开扇子,稀里哗啦将其撕得粉碎,然后使尽全身力气砸在地上。
走去拉开门,他大吼:“叫什么叫?朕做什么,还不用你们来管!”
跨出房门,他大步往前走去,地上一群太监爬起来跟了上去。
“都有谁要见朕?!”
太监连忙报了一长窜,他忍不住一笑:“你干脆告诉朕,有谁不见朕吧?”
太监沉默一下,小声地道:“没有……”
“那就上朝!”
“皇上,你——”
“怎么?”
“你得换朝服?”而且,胡子也得刮一刮!他可怜的陛下耶,麻姑娘你怎么这么狠心?
语诀一听,顿了脚步,又转身往回走。回到寝宫,一边更衣一边道:“麻姑娘留在这里的东西,都拿出去扔了!”
众人一愣,立即答是,又继续伺候他。
静默了一会儿,他问:“公主那边怎样了?”
“公主心情不大好。”
他无力地叹口气:“久些自然就好了。快给朕想想,怎么给公主一个新的来历?”
太监明白他的意思,公主是北风皇妃,当然不能又出现在璧周,就道:“奴才觉得,可以说是某个王爷的女儿;或者就说是太上皇或太后在外面收的干女儿……”
“就干女儿吧,就说长得十分像姐姐……不,就说遭遇与姐姐类似,让母后心生怜悯,认作了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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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诀让人将凤凰的东西清得干干净净,却忘了将她从脑子里清干净。
短短半个月,大家就说他疯了。
他没日没夜批着奏折,大事小事全都拿出来解决,历代先皇不敢碰的事他也去尝试,群臣反对的事他也要坚持……
他重整军队、操练重兵。他没说,但大家知道、他自己也知道,他会去攻打北风的。
下午,他在书房思考水利的事,太监进来禀报:“明华公主求见。”
明华,他的姐姐语眸,因向外说是太上皇义女,所以给了这封号,只愿她的双眼能明亮看得见世间风华。
“宣。”他合上奏折,觉得有些愣。端起茶喝了一口,语眸就在宫女的搀扶下走进来了。
他站起身,挥手让宫女退下,亲自过去扶她:“皇姐怎么过来了?”
“听闻你最近一天做一月的事,我担心,来看看你。”她伸手去摸了一下他的脸,“……你爱惜自己一点,你这样,三年必衰、五年必竭,这江山交给谁去?!”
“姬家人多,江山还怕没人接么?”
他想起凤凰问他:“哪怕我生不出子嗣继任皇位?”
生不出又怎样?生不出就生不出呗!皇帝虽只有一人,但姬氏皇族人口众多,不是他的子嗣,却是列祖列宗的子孙,传给他们也不算愧对祖先。
语眸叹口气:“凤凰临死前交代我,一定要告诉你,她唯一的要求是请你听一听她的话。若你听了,她就来入你的梦。”
“什么话?”他急问。
“我怎么知道了?她和你说过的话,你都不记得了么?”
他一愣,想起她回的最后一封信,明了她的意思,气道:“朕凭什么要听她的?什么都是她说了算,当朕是什么?”
“你……你好歹保重自己!若她回来了,你却——”语眸蓦地噤了声,起身往外走。
愣怔中的语诀抓住她的手:“你说什么?!她回来?”其实,他心底一直不信的,却又怕。怕她真死了,怕她宁愿用死为说辞来远离自己……以至于这些日子完全不知道在做什么。
“……”
“她到底在哪里?!”
“你又何必介意?”语眸说,抽回手,自己摸索着离开。
语诀想了一下,突然站起身,在屋中赚了两圈,大叫:“来人!来人!”
“皇上——”太监和宫女急急忙忙跑进来,“皇上有什么吩咐?”
“皇后娘娘的东西呢?谁叫你们扔掉的?!”
“……”早上还骂麻凤凰,这时候怎么又成皇后娘娘了?
“朕的扇子呢?!”
“奴才马上拿回来!”众人立即道,慌慌张张去把那些收拾走的东西又收拾进来。反正都放仪和宫里,直接拿回来就是了。只是那扇子忘了修,只得将他撕烂的模样呈上去。
语诀倒也没怪,自己拿着一点点抚平,问:“浆糊呢?”
太监马上拿来浆糊,他趴在书桌上一点点将其沾好。
面目全非。
然后,他伏在桌上无声地哭起来。他怎能这样?她给他的东西,他就这样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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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他出现在天山。
先去漫云峰看了静言和茂荀,语睿和语瞻已经会背长诗,随风子上个月归天了,羡鱼夫人也差不多到了时日。他们活到上百岁,倒也没什么让人伤心的。用随风子的遗言说,再活下去就吓人了。
他走到羡鱼夫人床前,默默地陪了许久,开口问:“曾外婆,你说,凤凰是不是还活着?”
羡鱼夫人静静地躺着,没有回答。
“朕不等她了。”
过了一会儿,羡鱼夫人叹口气,像是说梦话:“死了又怎样呢?”
死了又怎样呢?难道你就不爱她了么?
如果是一样的爱,又何必在乎生死呢?
年轻人终究是不懂。爱了就要两两相守。其实,对方死了不悲不泣,静待下一次重逢,也是一种相守。
只是,同生共死幸福,阴阳两隔寂寞。若能不伤心、不寂寞,那样的爱已是寡淡如水了,只有心完全与对方一致,所以才能理解对方对自己的期盼、才能做到那般寡淡。
语诀听着这话,知道这简单的六个字,包含了她一生的领悟。他参不透,却有些受震动。
死了又怎样呢?
不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