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在阅读欣赏大好河山时,常常痛感大自然美景被机械文明割裂乃至戕杀,馊水油、戴奥辛、核能发电厂、黄毒素造成的一类公害污染,不利于旅游事业的发展,成了令人头疼的问题。他以自己的艺术敏感,很早就体会到环境污染和自然生态的破坏对人类生存所造成的威胁。本着社会关怀,关心民间疾苦和更好地吸引外来旅客的心情,他不忍见美丽的天空被污染,而用文字向制造环境污染者提出控诉。《控诉一支烟囱》,是他声讨空气污染的经典之作:
用那样蛮不讲理的姿态
翘向南部明媚的青空
一口又一口,肆无忌惮
对着原是纯洁的风景
像一个流氓对着女童
喷吐你满肚子不堪的脏话
你破坏朝霞和晚云的名誉
把太阳挡在毛玻璃的外边
有时,还装出戒烟的样子
却躲在,哼,夜色的暗处
向我恶梦的窗口,偷偷地吞吐
你听吧,麻雀都被迫搬了家
风在哮喘,树在咳嗽
而你这毒瘾深重的大烟客啊
仍那样目中无人,不肯罢手
还私自掸着烟屑,把整个城市
当做你私有的一只烟灰碟
假装看不见一百三十万张
——不,两百六十万张肺叶
被你薰成了黑恹恹的蝴蝶
在碟里蠕蠕地爬动,半开半闭
看不见,那许多蒙蒙的眼瞳
正绝望地仰向
连风筝都透不过气来的灰空
这首诗通篇是历诉烟囱各种“罪状”,诸如流氓罪(“像一个流氓对着女童喷吐你满肚子不堪的脏话”)、诽谤罪(“破坏朝霞和晚云的名誉把太阳挡在毛玻璃的外边”)、欺骗罪(“还装出戒烟的样子却躲在,哼,夜色的暗处向我恶梦的窗口,偷偷地吞吐”)、伤害罪(“麻雀都被迫搬了家风在哮喘,树在咳嗽”)、毒气扩散罪(“还私自掸着烟屑,把整个城市当做你私有的一只烟灰碟”)、屠杀生灵罪(“两百六十万张肺叶被你薰成了黑恹恹的蝴蝶”)。总之,“烟囱”简直是罪大恶极,不枪毙似无法平民愤。也许有人会辩解说,“烟囱”也有好的一面。如果没有它,就没有城市文明,工业现代化就化不成。但诗人在这里并不是写工业讲义,而是用诗人的方式控诉环境污染。如此庄重的主题用风趣的笔调写出,不能不使人佩服诗人构思的奇巧和想象力的丰富。
这首诗发表后,高雄市议员曾把它当作质询有关部门将港都弄成烟囱林立、天空灰濛的重要文本。
具有高度忧患意识的余光中,还与许多诗人在高雄许愿池畔举办“许愿之夜”,并带领众人一起朗读他的“许愿”:
让所有的鸟都恢复自由
回到透明的天空
不再怕有毒的云雾
和野蛮的烟囱
让所有的鱼都恢复自由
回到纯净的河川
不再怕肮脏的下游
和发酵的河岸
让所有的光都恢复自由
回到热烈的眼睛
不再怕僵硬的面孔
和冷漠的表情
高雄和台湾各地一样,几乎年年都有选举大战。多年对选战冷感的余光中,实在无法忍受宣传车高音喇叭发出的嚎叫声,更看不惯用钱买选票的丑恶,于是写了《深呼吸——政治病毒一患者的悲歌》和《拜托,拜托》,以表示他“退掉报纸,关掉电视”的抗议。余光中另有为“木棉花文艺季”写的主题诗《让春天从高雄出发》:
让春天从高雄登陆
这轰动南部的消息
让木棉花的火把
用越野赛跑的速度
一路向北方传达
让春天从高雄出发
……
此诗谱成曲后由中山大学合唱团演唱,意在期望将高雄纯朴的民风乘着文化的春风传播到台湾各地。
后来余光中搬进的西子湾大学教工宿舍,虽仍有山有海,但是住宅前的山道,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汽车都川流不息,噪音加上废气,严重破坏了他阅读大自然美景的兴致。好在高雄有相看两不厌的木棉花树,可以忘掉这一不快:
木棉是亚热带与热带的常见花树,从我国的岭南一带一直燃烧到印度。南海波暖,一到三月底,几场回春的谷雨过后,木棉的野烧便一路熊熊地烧来,烧得人颊暖眼热,不由得染上了英雄气慨……
这种乔木先绽花后发叶,满树亮橘色的繁花,不杂片叶,那种剖心相示的血性,四周的风景都为之感动。
这里与其说是写树,还不如说是写人——写那些立场正直、肝胆照人的“英雄”。
正是在余光中的建议下,高雄市政府把1986年的“艺术从高雄再出发”改为形象鲜明、色彩动人的“木棉花文艺季”。这盛大的春之庆典,余光中在其中扮演了策划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