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无双嫣然一笑,欣然应允。御书房后花园的小径上被宫人扫得干干净净,道旁的一捧捧雪晶莹雪白,萧凤溟喜欢松树,在花园中种了不少品种形状各异的矮松,有的如垂垂老人,有的又如剑一般挺拔修立,各有各的风姿,在雪地中更是观之令人心旷神怡。
聂无双一边走,一边扳着松枝,抖掉松树叶上的积雪,萧凤溟含笑看着她这孩子气的举动,带着宠溺:“过来。手又着凉了。”
他把她的手捂在自己的掌心,眉眼含笑。他身穿常穿的藏青色常服,衣服上绣了各种字体的玄色蝙纹。雪地上他身姿英挺,眉眼如墨画,含着一丝浅笑,如松一般风雅俊美,聂不由看得有些出神。等回过神来,不由在心中淡淡地叹息一声。
“你在想什么?”萧凤溟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慢慢向园中的亭子走去。
“臣妾在想,皇上也有为难的事。”聂无双慢慢说道:“林公公都说今日皇上已经摔了四副茶盏了。”
萧凤溟看了她一眼,悠悠地道:“朕又不是神,自然有为难的事。”
聂无双看着他淡然的眉目,一时间也猜不透他心中到底有了什么样的决断,这贪渎是历朝来根绝不断的毒瘤,只不过这一次牵扯到了高太后,不知他是要趁此机会将高太后势力连根拔除,还是会就此不了了之,以待将来。
他一边走一边欣赏园中美景,刚才在御书房中皱眉凝思的帝王仿佛不见,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位寻常赏花弄月的富家公子。他忽然在一株老松树跟前停下脚步,语气带着惋惜:“可惜了,这棵老松旁支太多,夺去了整个主干的营养,恐怕活不过这一冬了。”
聂无双仔细一看,果然是如此,那老松旁支已经被积雪压弯,垂在地上,再下一场雪就能把它的枝干埋入雪中,到时候这旁枝被融化的雪水腐烂,这棵松树也就死了。
“那为什么负责园中的内侍不去掉旁枝,任由它这般?”聂无双问道。
萧凤溟指了指那最大的旁枝:“初时不觉得,等到时间越来越久,这旁枝已经比主干还粗,恐怕剪去会伤了松树的根本,所以宫人迟迟不敢动手,只能任由它歪着生长。”
聂无双闻言恍然大悟,但是看着萧凤溟眼中的神色,仿佛他说的并不单单只是这株松树。
她心中有了计议,上前一步,脚踩在那旁枝上,笑道:“皇上若是觉得这松树还有可惜之处,现在就该替它寻一处生路。”说着,她狠狠踩断了旁枝的末节。
“今日砍去一点,明日再修剪一点,也许待到来年冬天,皇上会发现这棵松树比原先长得更好。”聂无双说道。
萧凤溟眼中微微露出惊讶,随即慢慢化成笑意,他上前拍去她肩头落雪,笑得意味深长:“无双竟是个变通之人。竟想得跟朕差不多,只不过…”
“只不过皇上是心疼松树的根本会不会因此动摇,所以难以决断。是不是?”聂无双笑着道,美眸中掠过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神采。
萧凤溟看着她,哈哈一笑搂她入怀:“知我者,无双也。”
第三日,皇帝下了圣旨,革除了御史台所弹劾的有贪渎三品以下朝官官阶,押入天牢,等待三部会审。高太师罚奉三年,念其三朝元老,责其闭门思过。如此轰轰烈烈的御史弹劾案便就这样不轻不重地处置,对此决断高太后亦不能说什么。反正三品以下不过是份量不重的官阶,对朝局并无影响。
朝堂中对这事议论纷纷,萧凤溟在秋狩后选定的官员中有一批纷纷落马,一时间,只能再选一些人推荐上去。高太后在这风口浪尖中依然沉稳不发,让人在惊异中又不得不佩服她沉得住气。
聂无双冷眼旁观。一日等到杨直进殿中来,她才道:“殿下果然做到了。”
杨直点头:“是,这也是娘娘的功劳,要不是娘娘的计策,殿下也不可能那么快成事。”
聂无双心中十分复杂:她不过是给他偷来萧凤溟的秋选名册,再给了个主意,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竟不动声色安排得妥当。这份心计布局,简直令她惊异非常。
聂无双默默想了一会,这才淡淡道:“明日睿王殿下会在哪里?”
杨直微微吃惊,聂无双很少主动去找萧凤青,一般都是暗通消息。
“娘娘,这…”杨直为难。
聂无双似笑非笑地抬起头来:“怎么?本宫去恭喜睿王殿下得偿所愿也过分了吗?”
杨直不敢再说,连忙退下。
第二日,天气晴好,阳光万丈,天气暖和起来,聂无双看着翠瓦上的积雪还未消融,跺了跺脚,命夏兰多加了一件衣裳,这才穿上宫中特质的木屐走出“永华殿”。
“娘娘,你这是要去哪里散散?”夏兰问道。
聂无双抬头看了看天色,微微一笑:“上林苑。”
到了上林苑,果然入目都是皑皑白雪,夏日的荷花池上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层。树林中更是挂着累累白雪,银装素裹,分外好看。
聂无双深吸一口上林苑的冷空气,慢慢赏着景色。走了一段路,忽地看见远远有一队侍卫骑着马儿边走边说着笑。聂无双微微眯了眯美眸,等侍卫们走到跟前,这才看清楚当先一人是萧凤青。萧凤青见是她,先是怔了怔,随即一笑,飞身下马,快步朝她走来。他走得很快,四周一片雪白,可他的肤色却似比白雪还要白皙细腻。越发衬得他发如鸦,眉若画,一身风流无可抵挡。
“臣向莲嫔娘娘请安。”他走到她跟前三尺左右,生生顿下脚步,这才嬉笑着请安。
聂无双看向他身后的侍卫手中绑着几只野雉,笑道:“睿王殿下好雅兴,竟然在上林苑中狩猎,也不怕皇上责罚。”
萧凤青异色的眸子紧盯着她清丽绝伦的脸,笑了笑:“在府中憋得慌,刚好带一群好手来试试手气,果然猎到了不少。”
聂无双似笑非笑地道:“殿下府中什么会没有?竟还惦念着上林苑的这几只小东西。”
她说完,慢慢由夏兰扶着向不远处的亭子走去。萧凤青看着她纤美有致的背影,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去,好好收拾收拾,晚上一起去本王府中饮酒!”
侍卫们都是今日不当值的郎卫军,一个个年少力强,最喜呼朋喝友的年纪,一听萧凤青如此说道纷纷叫好,一哄而散。
萧凤青看着他们离开,转身轻笑一声走到亭中。
“说罢,你今日找本王有什么事?”萧凤青斜斜依在内侍拿来的椅子,抿一口热茶,笑着道。
聂无双看了他一眼,摒退宫人,慢慢道:“今日无双来不过是来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萧凤青闻言想了想,忽地轻笑:“这也是你的功劳。本王不过是依计而行。”
聂无双听了冷淡地笑了笑:“计谋再好,也要布局才能依计行事。殿下令无双惊讶的是,在不到两个月,殿下竟然一步步都安插了自己的人。”
“那是当然,参倒了正主,接替者选择的范围就可以有插手的余地,这好比皇上刚开始的一选一,现在变成了二选一。”萧凤青眼中掠过阴阴的笑:“而且这个可选的两人中都换成是本王的人,那就万无一失了。”
聂无双忽地冷笑:“殿下果然高明。无双原先的计策可不是这样的,不过殿下目的既然已经达到,可否容无双一声劝?”
“什么忠告?”萧凤青笑得漫不经心。
聂无双摇了摇头:“时至今日,无双劝殿下一句话:适时收手。殿下已经得到了许多,何必再冒险?”
萧凤青渐渐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笑,犀利的眉眼渐渐冷厉,充满了阴鹜。这样凌厉的眼神下任人看了都觉得心中发寒,但聂无双迎上前去,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继续说道:“收手吧。殿下如今深得皇上信任,早已不是当初毫无实权的闲散王爷。皇上也早不是被太后所控制的傀儡,如今皇上屡施仁政,政治清明,殿下想要谋夺江山的机会所剩无几,殿下--”
她猛地住口,对面的萧凤青沉默得令她觉得害怕。
“你说完了?”萧凤青忽地问道:“长长的说教,字字句句都是为本王好,可是本王怎么听来听去,只觉得你不过是想让本王不要夺了你现在安稳富贵的生活,不是吗?”
他的笑极俊魅,薄唇微勾,一刹那间,满眼的雪色都不及他那一笑的姿容:“聂无双,你太天真。还是你故做天真?”
他渐渐逼近她:“你对他动了心是不是?”
聂无双额上渐渐冒出细密的冷汗,她硬着声音怒道:“无双一心劝殿下,不过是不想殿下走上不归路,你没有胜算的,萧凤青!”
最后一句,她抛开所有,美眸中水光点点,重复道:“皇上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看不分明吗?你可以为他去齐国偷来边防图,你可以替皇上铲除异己博取他的信任,你甚至可以安插你自己的人,但是以后呢?他难道不会察觉?不会猜忌权势过大的好弟弟?”
萧凤青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额上青筋隐约暴起,异色的眸中已经森森的怒意:“你告诉了他?!”
“不!我没有!”聂无双甩开他的手,狠狠地说道:“我没有!你明知道我大仇未报,我怎么可能告诉他从而断了自己的生路!”
聂无双说完,又一字一顿地问道:“殿下知道殿下与皇上最大的不同在哪?”
“在哪?”萧凤青冷着脸问道。
“心!”聂无双眼中掠过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悲凉:“皇上的心宽容博大,他是天生的帝王!”
萧凤青定定看了她一会,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站在远处的宫人都纷纷吃惊回头,但是却是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
“心?”萧凤青笑得眼中滚出眼泪,他一边笑一边道:“心?你意思是本王的心自私自利,不是天生的皇帝?”
他忽地停了笑,靠近聂无双,似笑非笑地道:“你也和他们一样,认为本王天生就做不了皇帝,我萧凤青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个!聂无双,总有一天当本王踏上九五之尊的皇位的时候,本王就要你见证这一切!”
他说完,冷冷转身,长袖漫卷,很快便消失在上林苑的长长小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