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缓缓回营,聂无双一路走,一路看着热闹景象,心中的不安渐渐消失,忽的她在众人之外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飞快闪过,可当她再看的时候却是没有了踪迹。
回到了自己的帐中,聂无双依然秀眉紧皱,她问身边的夏兰道:“刚才本宫看见一位穿着便服的人,那人看起来十分眼熟,可惜没看到面目。…”
她还在凝思苦想,忽然一道亮光掠过她的脑海,聂无双猛地失声道:“竟然是他!”
夏兰吓了一跳:“娘娘说的是谁?”
聂无双按下心中的震动,垂了眼帘:“没什么。刚才眼花认错了人。”她顿了顿:“去瞧着睿王,什么时候他得了空,本宫有事要见他。”
夏兰连忙退下去按她的吩咐行事。
聂无双梳洗妥当,倚在帐中歇息。这次秋狩,杨直并未跟来,跟来的是德顺。聂无双召他进账子,看了他一眼带着喜气的胖脸,淡淡道:“方才本宫在迎驾的宫人后看见一个人。你去替本宫查查,这御帐大营是不是有多了几个贵客?”
德顺笑嘻嘻地问:“娘娘好歹还是给个准的,不然这大营中几百几千个帐篷,奴婢可怎么找啊?”
聂无双命他伸出手来,划了几笔:“去吧,找到了直接向本宫知晓,不许跟别人透露一丝半点!”
德顺领命,聂无双看着他消失在帐蓬口,这才疲倦地闭上眼睛。
夜半,御帐中。
萧凤溟正在看各地的加急奏报,手中朱笔写得飞快,不一会一大堆公文已经处理大半。帐外脚步声传来,林公公上前轻声道:“皇上,已经准备好了。贵客也已到了。”
萧凤溟朱笔不停,半晌才道:“不急。”
林公公于是安静守在一旁伺候笔墨茶水。等萧凤溟看完奏报,已经是小半时辰过去。
萧凤溟停下笔,轻吁一口气:“把五弟也叫上。他在齐地也待了不少日子,一些事比朕更熟悉。”
林公公笑道:“睿王殿下已经在那边了,就等皇上过去了。”
萧凤溟微微诧异:“这一次他倒是循规蹈矩,他与那位不会再打架了?”
林公公知道皇上说的是那茬事,想笑又不敢,只能瓮声瓮气地说:“睿王殿下是个识大体的人,自然不会怠慢贵客。”
萧凤溟一笑,披上披风,便走出御帐。
草原上到了夜间十分寒冷。如今是深秋天气,在这里却能体会到冬的肃杀。萧凤青坐在篝火旁,看着对面那包裹着像是一团粽子的单薄身影。他一声声咳嗽着,弓着腰背像是十分难受。萧凤青往篝火中丢入一块木头,薄唇边溢出淡淡的冷笑。
人尝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才几个月不见,顾清鸿却已这般消瘦病弱。往日的如神仙一般俊逸的风姿已是不见,在他两鬓边甚至看到了一丝灰白。看来这“齐国第一相”的盛名之下,他几乎被重压压垮了身子。
“顾相是不是要传太医看看?”萧凤青笑着道。
“不必…”顾清鸿抬起脸来,雪白的双颊上透着两抹不正常的嫣红,一双俊眸却一如往昔明亮,言语亦是彬彬有礼:“谢谢睿王殿下的关切。”
萧凤青嗤笑一声:“你该知道的,你这次来也没有多少胜算。”
顾清鸿咳嗽一声,声音沙哑:“在下已有了准备。但是毕竟是唇齿相依的的两国,合则利,分则大不利。你们皇上英明,一定会权衡利弊做出真正正确的决定。”
萧凤青嘲讽地冷笑一声,不再接口。草原上的寒风呼呼而过,两人许久都不再吭声,月亮渐渐偏西,风也一阵紧似一阵,顾清鸿眸中渐渐露出失望:再等下去,恐怕萧凤溟不再来了。
此时萧凤青去忽然开口:“秋狩密林中的行刺是不是你?”
顾清鸿一怔,随后淡淡地道:“不是。”
“真的不是你?”萧凤青不相信地冷笑:“如果不是你的话,为什么那群人要杀聂无双?”
顾清鸿闻言抬头,眸中隐约惊诧:“刺客要杀的是她?”他目光变幻不定,许久才慢慢地说:“总之不是我。”
他要杀她的时候早就该下手了,这次更不可能在这借兵的节骨眼上动手。萧凤青见他的神色,也猜出他也许并不是那幕后主使之人,但是口中依然不客气:“传言那么盛,都说皇上宠幸聂氏,保不齐就是你们齐国的人终于觉得她是个祸患,想要处之而后快。算在你身上也不冤枉。”
萧凤青一番话说的皆是歪理,顾清鸿听了苦笑一声,轻声说:“是,算在我身上也不冤枉。”他抬起眼来直视萧凤青,目光坦然:“睿王殿下若是这样斥责在下可以消去心头之恨,那清鸿尽可都受了,绝无半点怨言。只要殿下不阻扰借兵之事。”
萧凤青看着他一身朗朗磊落,心中越发厌恨,冷笑一声:“本王可真没什么闲工夫来消遣你,只是提醒你一句,今日聂无双已经今非昔比,你越是要害她,皇上越是疼惜她。她现在已是贵为莲嫔,顾清鸿,你可后悔当初放了她?”
顾清鸿垂下眼帘,再也掩不了眸中的黯然。这一句他也曾千百遍问着自己。你可后悔做了这一切?可是,那么多件哪一件才是他真正后悔的?他忽地幽幽地笑了起来。他自诩智谋百出,可是他千算万算,策算无遗,唯一后悔的便是,自己偏偏忘了算了她。
他以为他放她走,顶多她流落乡下再也回不了京城。就算他心有愧疚,暗中资助她亦是可以给她一方安身之处。可是,她就如此决然地离开齐国,千里迢迢,踏上了他做梦也想不到那条路去…这一切只能说世事无常,就算想要后悔也是来不及。
“顾相久等了。”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顾清鸿闻声抬头,只见萧凤溟披着一袭玄青色披风,踏着月色缓步走来。
两旁的侍卫纷纷跪下迎接,随后又沉默退下。
顾清鸿站起身来,拜下:“拜见皇帝陛下。”
萧凤溟坐在火堆边,轻轻一摆手:“平身。几月不见,顾相已是威震三国的第一相国了。”
顾清鸿坐在火堆对面,看着面前火光掩映下萧凤溟淡然从容的面容,第一次觉得自己面对的是比秦军围攻更难以攻克的难关。
“皇帝陛下,臣今日带来一样东西。”顾清鸿斟酌许久,缓缓郑重开口。
“什么东西?”萧凤溟一笑:“能让顾相千里迢迢带来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
顾清鸿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的绢布,缓缓在萧凤溟面前展开:“臣今日为陛下带来吾皇的一张圣旨。”
萧凤溟等看清楚他展示在面前的圣旨的时候,不由惊异地眯了眯眼:“空白的?”
“是的,臣以命做抵,求得吾皇一张空白圣旨,只要皇帝陛下肯借兵,皇帝陛下可要求臣在上面写任何想要的东西,不论是金银珠宝,还是边关贸易,还是土地矿脉…”他慢慢地说,一字一句,珍而重之:“只要不危及吾皇的皇位,齐国所有任陛下选取。只要陛下肯借兵!”
这个条件太过优渥,可以说齐国皇帝已经把齐国的所有都做了这场借兵交易的筹码。场面一时间沉静下来,静得只听见篝火的荜拨声。顾清鸿盯着萧凤溟的双眸,手心渐渐渗出汗来。他实在没有把握说服面前的萧凤溟。他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加心机深沉,更加捉摸不透。
萧凤溟忽地淡淡一笑:“朕好像无法拒绝顾相的要求。”
顾清鸿的话已经挑明了,剩下的就只有他肯不肯借兵的问题。萧凤溟站起身来,拢了拢披风,温和地说:“夜凉风大,若是顾相不急再待几日。”
顾清鸿知道萧凤溟向来谨慎,这借兵的事事关重大不得不再考虑。此时对齐国而言,再微小的希望亦是希望,他决不能轻易放过。想着他站起身来,沉声道:“三日,臣只能再待三日,三日之后,臣便只能回齐国。请陛下三思!”
萧凤溟看着低头的顾清鸿,心中微微一叹:“顾相为国鞠躬尽瘁,朕十分佩服。不过,朕还是要劝顾相行事不要太拘泥,若是齐国不成,应国还是会待顾相有如座上宾客。”
这一句已是招安。顾清鸿浑身一震,不由抬头看了萧凤溟一眼,心中掠过沉重,许久他低声道:“承蒙陛下不弃,但是臣只是齐国的臣子,不敢再有二心。”
“迂腐!”一旁许久不曾出声的萧凤青冷冷嘲讽。
“求仁得仁,也不算是迂腐。”顾清鸿苍白的面色已是坦然:“人各有志。吾皇待清鸿如天如父,清鸿不敢背弃。”
萧凤溟惋惜地看着他:“如此就不强求了。”他爱惜顾清鸿的才干,但是若是真的求不来,那也就不再强求。
萧凤溟转身淡淡道:“三日后,朕会给顾相一个答复。”说罢,他一如来时,缓步没入黑暗中。
聂无双听着草原上呼呼风声,躺在帐中依然睡不安稳。她想了想,点燃榻边矮几上的灯火,披衣起身。
夏兰见到亮光,连忙进来:“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聂无双想起白天所见,不由心头烦躁:“德顺呢?回来了没有?”
夏兰道:“启禀娘娘,还未回来。”
聂无双透过帐子的缝隙,看着天上玉兔西坠,冷声道:“让他一回来就来见本宫!”
夏兰刚想说此时天色已晚,恐怕不妥,但是看见聂无双神色郑重,不敢再说只能默默退下。聂无双就着矮几边的豆大灯火慢慢看自己带来的书册,秀眉不展。
过了一会,帐外脚步凌乱,夏兰低声道:“娘娘,德顺回来了。”
聂无双连忙直起身来:“快,让他进来!”
德顺打着哆嗦进来,一进来,便跪下道:“奴婢看…看到了娘娘所说的那个人。”
聂无双虽知道自己所料不错,但是耳中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声音紧了紧:“他见了谁?”
德顺压低声音:“他见了皇上,还有睿王…”
果然如此!聂无双心中涌起一股暗流,不由捏紧了手掌,许久:“你下去吧。本宫重重有赏!”
德顺悄然退下。帐中温暖,但是她心中却是百味陈杂。顾清鸿来了!来得这么快!看样子齐国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份上了。接下来她该怎么做?她想了想,唤来夏兰装扮起来。不一会,她已换上夏兰的衣服,一头长发盘成宫女常梳的双鬟髻,疾步向帐外走去。
夜很黑,脚踏上绵软的草地犹如踩在云端。她心中忐忑,不由低着头走路。路过巡夜的侍卫见是宫女,也不以为意,只上前盘问了几句便放她离开。聂无双深一脚浅一脚,终于走到了一处宽阔的帐篷跟前。帐中犹有烛火,明显帐中的主人并未休息。聂无双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来者是谁?”帐前的侍卫喝道。
聂无双掏出怀中的令,示意了下。侍卫便沉默让开。聂无双定了定神,收好令牌,迈步进去。
掀开帐子,一股暗香夹杂着暖气扑面而来,聂无双抬眼看向帐内情形,眼皮不由一跳。只见在白虎皮的软垫上,萧凤青雪白的面颊微红衣襟半开,露出一小片结实白皙的肌肤,他正斜斜依着一口一口地喝酒,长长的束发已散开,泼墨似地披散在肩头,地上随意丢着靴子,发簪,一如她曾在王府中见过那样,慵懒中带着俊美到极致的诡异。
聂无双见他眉头深锁神色闷闷不乐,默默上前捡起他的发簪。萧凤青许是以为她是婢女不予理会,只是一口一口地喝酒。酒水顺着他的唇边流到胸前,沾湿了胸前的一大片衣衫。
聂无双上前,目光复杂:“殿下为何一个人在喝酒?”
萧凤青侧头看了她一眼,先是怔了怔,随后一笑:“娘娘什么时候也有兴趣关心本王做什么了?”
他目光轻佻地打量了她身上的穿着,顿时明白了她如何到了这里,不由咯咯一笑:“娘娘是不是想念本王的美酒了?”
聂无双想起初到草原的那一夜他夜闯她的营帐,脸不由一红:“本宫来这里是有事要问殿下的。”
萧凤青看她神色郑重,无趣地哼了一声,依然歪歪斜斜地依在软垫上:“说罢,什么事?”
聂无双想了许久,这才咬牙问道:“顾清鸿来借兵,皇上怎么说?”
“皇上?”萧凤青舔了舔唇边的酒渍,笑得漫不经心:“皇上怎么想的怎么说的,你应该去问皇上啊,娘娘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本王这个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