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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宫宴:惊云舞(1)

聂无双扶了夏兰的手,慢慢向元秀宫中走去。一路烈日当头,但是她心中却如冰雪,自己的猜测终归是猜测,即使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但是在心中最深处却依然有犹豫,犹豫自己是不是猜错了。可是旁人的印证却容不得她不信。

夏兰见她沉默,知她心情不好,只捡清静僻静的小路回宫。一行三人走到一处僻静的花园处,忽然前面花树后有一袭粉色长裙一角勾在了横生的树枝边,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茗秋看了看,回头对聂无双轻声道:“聂美人,还是绕道吧。”

聂无双知道在宫中的人一般不轻易招惹是非上身,听到不该听到的话,说了不该说的事,掉的可是自己的脑袋。

她点了点头,转身想要悄悄离去,忽然一声极清淡悦耳的声音传来:“公主说这些话又是做什么?”

聂无双忽然顿住脚步,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再也动弹不得。

那娇柔的女声哭泣道:“你说我是做什么?我想回家不想待这里!你去与父皇说一声,就说…”

悦耳的声音已经严厉与不耐:“公主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喜欢你!当初我要嫁的就是你啊!”女声激动起来,树丛后人影隐约动了动,“扑”地一声,有人跌倒在地。

“公主自重!”悦耳的声音已含了冷意,一字一句直刺人心:“微臣告退!”

“清鸿!”树丛簌簌一动,那当先掠出一个俊雅的人影,而他身后踉跄跟着一位身着粉色霓裳长裙的美人。聂无双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而夏兰与茗秋早就窘得不知所措。

那粉色霓裳美人一把拉住那男子的袖子,哀哀求道:“清鸿你真的对我一点怜惜都没有么?…”

顾清鸿俊脸一沉,正要发怒,回过头来却看见不远处一动不动站着的聂无双。天地之间所有的声息都仿佛褪去。他怔怔看着她,眼前的宫装绝美女子与记忆中的那张温柔的脸交叠。

“清鸿!--”耳边有人唤他。顾清鸿猛地回神,却是七公主齐嫣又羞又恨的泪眼:“她是谁,你干嘛看得她入了神?!”

聂无双一动不动,只淡淡看着面前的两人。原来,传言竟是真的,七公主倾心齐国开国来最年轻有为的相国--顾清鸿。聂无双慢慢回头,扶了夏兰的手,听见自己的声音:“走吧,回宫!”

原来她也可以如此冷静,冷静得不像是自己。

“等等!”身后传来他的声音,聂无双却不想停下脚步,刚才那一幕太脏,脏了她的眼。

眼前一晃,一道人影已挡住了她的去路。聂无双看着面前的顾清鸿,一动不动。他的目光越过夏兰,看着聂无双,不由紧了紧声:“无双,我…有话跟你说。”

聂无双笑了,美眸流转,似天光下粼粼的波光,妩媚的令人睁不开眼:“时至今日相国大人想要说什么呢?”

她回过头,看着满脸通红的七公主齐嫣,笑得越发柔和:“这位便是七公主吧,果然是国色天香。公主放心,皇上对待宫中的妃子十分温柔,并不比顾相国差,您实在是不必惶惶不安。”

七公主齐嫣听她如此一说,知道她已听到了刚才自己说的话,脚一跺,满脸羞愧地跑了。聂无双看着她踉跄的身影消失,这才慢慢收回脸上的笑。她挥了挥手,示意夏兰与茗秋退下。四周一片死寂,正午刚过,天光刺眼,她垂下眼,只觉得眼帘处一片红光,就像那天的漫天血光,地上一团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血迹,蔓延在她的脚边…

她和他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即使相对而立,又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你…”顾清鸿深吸一口气:“你一定很恨我。”

聂无双淡淡一笑,笑容飘忽,如天边的云彩,美丽却难以捉摸。顾清鸿忽然觉得自己词穷,什么时候,她收起了满身的恨,竟然可以这样淡然地笑,笑得他一地荒凉。

“顾相国如果没有别的事,本宫告辞了。”聂无双缓缓朝他施礼。一举一动,仪态万方。

“你…”他上前一步,似要捉住她的衣襟,可是她早已翩翩若彩云一般离开。

“相国大人,好好保重!”她的声音柔且妩媚,恍然让他忆起从前,心中微微一热,正想说什么。她下一句却随风飘来:“一定要活到亲眼看着我聂无双如何报仇的那一日。”

三日后,朝中有人进谏,今年淙江发大水,沿江一带黎民百姓人心惶惶,有诸多猜忌,何不请德高望重的东林寺住持进京宣讲佛法,普惠民众。帝深以为然,颁下圣旨,请东林寺住持崇光师父带领一百僧人入京。

东林寺住持轻易不入京,入京之事,兹事体大,沿途都有官员随行接送,两日后,东林寺僧人入京,开坛讲佛,连讲三天。一时间民众趋之若骛,其热闹程度蔚为壮观。萧凤溟又颁下减赋令,顿时此举仁政更得民心。人人想到萧凤溟自亲政以来,爱民如子,勤政仁德,所谓的天降大水是由帝亲女色的谣言自然消声觅迹。

宫中。

高太后听着内侍的禀报,听了许久闭上眼淡淡道:“哀家知道了。”

一旁的高相国屏退宫人,皱眉道:“如今皇上多听信清流一派,微臣几次进谏,皇上都似置之不理…太后…”

高太后垂下眼帘,不紧不慢地转动手中的佛珠:“你也看到了,如今的皇帝可不是先帝,他不会放任任何世族坐大。你以后要谨言慎行,不能让皇上抓住把柄。”

高相国皱了眉头:“当真是无法可想了吗?这减税赋可是会大大削弱国库收入。而且皇上还颁布了禁圈令,规定三品以上的官员不得超过百亩。这不是让人没活路了吗?”

高太后看了他一眼,冷笑:“不过是让你少贪一点,少买些地,你就这样坐不住了?”

高相国老脸微微一红,岔开话题:“皇上后宫嫔妃众多,子嗣却是不多,太后之前拿的那花名册…”

高太后冷哼一声:“再说吧,三年一次选秀,如今还没到呢。你总是沉稳不足。这毛病要好好改一改!”

高相国急道:“不是微臣心急,而是不能看着皇上独宠云妃,云妃的父亲可是礼部尚书,他与清流一党交往过密啊,太后!”

高太后闻言沉吟一会:“清流一党向来在朝堂上并不算入皇帝的眼,他们的政见常常华而不实。皇上是个务实的人,并不会最终采纳他们的意见。”

高相国叹了一口气:“就怕皇上是拿清流一党来打击我们。这样的话…”

他下半截话不说,高太后自然心领神会,向来朝堂与后宫密不可分,如今萧凤溟独宠云妃,大有宠冠后宫之势,如今萧凤溟正得人心,就怕清流一派的人瞄准这个时机向皇上进谏,打压后党,后党背后是高家世族以及许家世族,这两家世族向来相依相存,密不可分,在应国掌握着极多的土地与势力的世家,如果一旦皇上动了这个念头的话,那简直是应国都会震几震高太后目光沉沉:“你放心吧,有哀家在。他们翻不出这个天去!”

齐国七公主来应国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期间皇后多次接见,屡屡设宴款待。七夕宴过了五六天后,皇后见御花园中的百花盛开,难得的美景,又下了帖子宴请各皇室王妃们以及各臣子的内眷命妇一起赴宴。聂无双又因避祸东林寺而缺席了几次,这一次是她第一次参加皇后的宫宴。萧凤溟为了补偿她,赏下不少华服,每一件都熠熠生辉,美轮美奂。

夏兰与茗秋看得大是赞叹:“聂美人,皇上对您真的是很用心。”

聂无双看着一件件华美的衣服,淡淡道:“都拿下去吧,挑一件素雅一点的穿就好了。”

夏兰疑惑问:“为什么?聂美人难道不想在宫宴上大出风头?”

聂无双一笑:“宫宴上有那么多美人,大家都打扮得无比美艳,我何必凑那个趣?”夏兰只能悻悻地应了声,把衣服收起。

第二日,宫宴到了。聂无双用过早膳,便开始梳洗,等打扮停当,正是宫宴开始的时候。她来到御花园中,不由惊叹皇后的布置。皇后做事十分细致,为了怕宾客炎热,在御花园中搭起凉棚,可供人休憩,或者赏花。而酒席设在了回廊中,一桌桌,延绵下去,十分别致。在回廊当中的水榭上是皇上皇后与几位品级较高的妃嫔的位置,凉亭四周垂下鲛纱帘,里面放了冰盆,这样半透明的纱帘既可以看四周的情形,又可以让宾客看到皇上与皇后。

聂无双到的时候,才发现回廊中只寥寥坐着几位品级不高的妃子。她选了个僻静的位置,一边赏着回廊池边的荷花,一边命宫人拿了鱼食逗着荷池中的锦鲤。她今日穿一件淡青色薄纱长裙,腰间配着一条白玉双扣结,头梳了流云髻,发上簪几只珠钗,便再无其他饰物。她面上脂粉略施,十分干净整洁,犹如荷塘中那一枝枝莲花一般,清雅不可方物。

日头渐高,宫妃命妇姗姗来迟。一时间御花园中笑语阵阵,聂无双正觉得昏昏欲睡,肩头被人一拍,她回头看去,却是雅美人。

“今日打扮得这般素净做什么?”雅美人今日挑了一件绯红色的薄纱长裙,精心修饰过的面上,面色如桃花,十分娇艳动人。

聂无双难得有玩笑的心思,淡淡笑道:“我当绿叶,衬托你这朵娇艳的花来了。”

雅美人闻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叹道:“妾身去唤了玉姐姐几次,她还是不肯出来。”

聂无双撒下一把鱼食,说道:“心结还需心药医。她想得通自然会出来。”

正在这时,有宫人唱和的声音。两人循声望去,却是帝后已经驾到。明黄挺拔的身影,头戴紫金龙冠,面容在天光下,俊逸明朗。他含笑扶着皇后的手,慢慢地向众人走来。皇后今日郑重着上明黄色的凤服,十二支沉甸甸的金钗插在两鬓,犹如凤凰的翅膀,在天光下熠熠发光。众人连忙跪下,三呼万岁。聂无双与雅美人坐下,他扶着皇后的手,从她们身边经过。幽幽的龙涎香沁入鼻间,似连暑气也要一扫而空。

萧凤溟与皇后坐在亭中,这时又有内侍唱和:“齐国瑞仪公主觐见皇上皇后--”

聂无双抬头看去,只见七公主齐嫣一袭绛紫色十二幅宫装,逶迤而来。她身上的衣服十分别致,长长的裙摆拖曳在身后,行走间缓缓展开,似凤凰的尾翼,裙摆上依次绣了清淡的同色紫罗兰,缠绕在藤蔓上,清雅高贵。她头梳半月髻,因还未和亲,未梳起的长发妥帖地披在肩头,犹如上好的墨绸。上次聂无双撞见她并未注意她的长相,这次倒是看得清楚。果然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只是她低着头,似谦卑又好似不乐意前来赴宴。

她在皇上与皇后面前拜下,萧凤溟含笑道:“公主不远千里前来,朕心甚喜。”他手一示意,一旁的林公公已经掏出圣旨,开始大声念着,聂无双座位与亭子相隔甚远,只依稀听到圣旨长篇累椟地大赞两国的邦交,最后末了,萧凤溟封七公主齐嫣为德妃。

聂无双看着齐嫣领旨谢恩,心中浮起复杂的思绪。她是齐国皇帝最钟爱的女儿,是她仇人的女儿,而今竟然同侍一夫。命运果然安排得令人啼笑皆非。

过了一会,又有内侍唱道:“云妃娘娘驾到--”

聂无双看去,只见一位极美的女子慢慢走了进来。她今日破天荒一改往日清雅装扮,穿一件云霞色流锦长裙,裙摆呈波浪状,逶迤拖在身后,裙上绣了各色花朵,栩栩如生,犹如百花仙子突然降临人间。她头簪八支金钗,额前饰以金箔剪成的花钿。明晃晃耀眼夺目。她容色本就十分柔美,如今一打扮,柔美中带着贵气,顾盼间满园的花都不及她容色的半分美艳。

聂无双看了一会,淡淡收回眼眸。雅美人冷冷哼了一声:“她比七公主更加晚到,这下公主的风头都被她抢了。”

聂无双看去,果然见亭中七公主的面色铁青,咬着下唇。云妃姗姗来迟,在皇上皇后面前拜下请安,就自然而然坐在了皇后下首。对面便是刚封为德妃的齐国公主齐嫣。云妃与萧凤溟笑语晏晏,似根本没看见她,更是令七公主齐嫣气得脸色发白。

众妃已入座。照例是皇上大赏,接着便是歌舞助兴,一片觥筹交错,聂无双与雅美人位置偏僻,只在一旁说话。忽然聂无双眼角看到一抹素色从御花园门口走进。来人面容秀丽白皙,身形消瘦,竟是不出宫门的玉嫔。聂无双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这才发现真的是玉嫔。

玉嫔环视了一圈都未发现雅美人,她也不急,只在门边站着。聂无双下意识地看向亭中的萧凤溟,只见他慢慢站起身来,似不敢相信,他向前走了几步,玉嫔感觉到他的注视,后退一步,正要转身。萧凤溟已大步走了过去。

“你来了?”眼前是熟悉的容颜,但是他却看不到半分他熟悉的神色。玉嫔苦笑了一声,后退一步,拜下:“臣妾拜见皇上。”

“平身。”萧凤溟扶起了她,目光变幻莫名,最后长叹一声:“来了就好。”

玉嫔只是默默。聂无双看到她眼眶微微一红,心中也跟着恻然。她悄悄推了一把雅美人,示意她上前去打破两人的僵局。雅美人看了看她,又惊又喜,低声对她说了一句“谢谢”便上前去扶玉嫔。

“玉姐姐你来了?”雅美人上前扶她。萧凤溟看了一眼雅美人,慢慢道:“这一年你照顾她辛苦了。”

雅美人从未想过萧凤溟会对她说话,心中惊喜莫名,哽咽许久才道:“皇上过奖了。”

整个宫宴在这个小小的插曲后继续。歌舞又起,聂无双看着玉嫔,笑道:“玉嫔娘娘果然想通了。”

玉嫔抿了一口水酒长长叹息了一声:“本宫来这里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吐一口当年的怨气。我与他是决计不可能了…”最后一句她说得极低,聂无双要不是认真听,几乎是听不到。

聂无双心中一叹,忽然看见云妃含着寒气的美眸定定看了这里许久。她心中一动,云妃站了起来,捧了一杯水酒离座翩翩过来。

“玉姐姐,许久不见,你可好?”云妃站在玉嫔面前,举起水酒,红唇便溢出冷笑:“玉姐姐肯出宫来,为了什么?”

玉嫔拿起面前的酒杯,看着酒杯中清澈的酒水,笑道:“那是因为我不再画地为牢。”她说罢一口饮尽杯中的酒,直视云妃。

云妃面色微微动容,她默默饮尽杯中的酒,一双明眸忽然看定一旁的聂无双,似笑非笑:“听说聂美人在齐国曾是琴棋书画皆绝的才女,当初一曲‘惊鸿’在齐国太后贺岁宴上大放异彩,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一睹聂美人的舞姿?”

聂无双美眸看定云妃,知道她一定是迁怒自己帮玉嫔走出“紫薇宫”。想着,她微微躬身道:“臣妾许久不跳舞了,恐怕会令云妃娘娘失望。”

云妃转过身,不屑道:“世人多会夸大,聂美人不舞恐怕是闻名不如见面。不过,让当年齐国第一相国夫人在此地献舞,恐怕聂美人也是心中不愿吧。”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许多目光都看在聂无双面上。她毫不留情揭开她的伤疤,等着看她的失态。聂无双看着面前一双双含义不明的眼睛,忽然失去声音。

云妃走了几步,身后传来聂无双清冷的声音:“云妃娘娘请留步!”云妃慢慢回头,笑得不屑:“聂美人又改变主意了?”

聂无双上前,直视云妃的眼睛,笑得妖娆:“臣妾有个好主意不知云妃娘娘敢不敢试。”

“是什么?”云妃傲然问道。

“听闻云妃在闺中素有才名,亦是诗词歌舞精绝的女子。不知云妃可否屈尊与臣妾一同向皇上献舞一曲‘惊云’。”聂无双看着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