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呢!没有玉玺,昨夜辛辛苦苦写的这一堆都是废纸!”高太后把手中的圣旨丢在了地上。
她几步上前,揪着萧凤溟的衣领:“你把玉玺放在哪了?!”
一旁的高玉姬怯怯地道:“姑母,皇上…他听不明白的。”
“他听不明白?”高太后阴冷一笑:“给哀家好好的搜,不要放过御书房中任何一块地方,今天哀家挖地三尺也要找出玉玺来!”
她狠狠瞪了木然无表情的萧凤溟一眼,转眼又吩咐内侍搜。正在这时,有内侍匆匆而来:“太后娘娘,有几位大臣要面见皇上,说有急事要求见皇上!”
高太后面色一凛,呵斥道:“去,告诉他们,说皇上有恙在身,明日再说!”
内侍连忙退下,高太后平了平心气:“继续搜!”
这时又有内侍上前,低声道:“太后娘娘,贤妃娘娘要出宫,正在与宫门的侍卫们争执呢!太后娘娘看怎么办?”
“那个狐媚子?!”高太后眼中掠过厌恶:“不许她出宫!就说是皇上的口谕,无事不得出宫!”
“可是她有皇上的金牌御令,见御令金牌就等于见皇上一样,太后娘娘,你看这…”内侍为难道。
高太后刚想要发作,忽地安静下来,她狐疑地道:“难道这狐媚子知道了什么?”
一动不动的萧凤溟眼中掠过惊诧,但是很快他便又恢复茫然的神色,幸好没人发现,不然就可以看见他的手在长袖中悄悄捏紧。高玉姬在一旁下意识看了看萧凤溟,但是这个时候她怎么可能从他那边得到半分答案。这一次高太后行事极其隐秘,连一向关心皇上的皇后都未察觉,这聂无双不过是一个宠妃而已,她怎么会知道这事?
“不可能吧…”高玉姬颤颤地出声:“若是她知道了什么…那我们不是就…”
“闭嘴!”高太后心烦意乱地怒道:“谁知道这狐媚子到底想要做什么。让本宫前去看看。你们继续找!”
高太后说完,整了整鬓发,拄着龙头拐杖悄悄地由宫人扶着从御书房后面离开。
聂无双坐在鸾驾中看着杨直与守着宫门的侍卫们唇枪舌战,天已经过了中午,太阳热辣辣地照着,聂无双红唇边溢出冷笑,只是冷眼看着。
杨直泄了气,回来:“娘娘,他们还是不放行!”
聂无双冷笑一声:“皇上的御赐金牌也不行吗?”
“他们说皇上有口谕。”杨直回答。
“口谕?!”聂无双秀眉一挑,从鸾驾中步出,径直来到那阻扰的侍卫面前。侍卫见她亲自来了,心中顿时一虚,垂首低头:“贤妃娘娘不要为难属下,属下也是按皇上的旨意办事!”
聂无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曼声道:“本宫不为难你。只是问你一句,皇上的口谕是由谁传旨?”
侍卫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聂无双冷笑:“若是说不出来,那就是矫诏!这就是欺君!你说本宫说得对不对呢!”
侍卫脸色一白,连忙跪下:“属下不敢啊!”
聂无双冷哼一声:“既然不敢,那还不赶紧让道!本宫要出宫办事?”
侍卫们左右为难。聂无双明眸一扫,心中警铃顿时大作,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这些侍卫脸生得很,根本不是皇上的大内护卫。
“你们是哪个营的?怎么今日是你们值守?!”聂无双眸中寒光一掠而过,厉声问道。那侍卫不由一缩,几乎不敢迎上她凌厉的目光。
“属下…”侍卫们纷纷低头,有的已经开始摸向腰间的剑柄。气氛一下子冷凝下来。
杨直连忙上前,拉了聂无双的长袖:“娘娘,不可激怒他们!”
聂无双深吸一口气,忽地冷笑道:“既然你们说不出来,本宫也不为难你们,本宫事忙,统统给本宫让开!”
“是谁这么胆大包天,在宫门前喧哗!”身后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聂无双回头,果然看见高太后乘着华安撵缓缓而来,身后的侍卫们见太后前来都纷纷舒了一口气。聂无双看着高太后由宫女扶着步出凤撵,上前拜下道:“臣妾拜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太后拄着龙头拐杖走到她跟前,冷笑:“原来是贤妃啊,你有什么急事非要出宫呢?”
聂无双笑道:“当然是府中急事,以前出出进进,皇上都有过关照的,这一次不知为何不能出宫了呢?”
高太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了警觉。聂无双说得轻易,但是她自然不会这样听听就算了,这时她才想起,聂无双还有一个深受皇上宠信的聂将军。高太后心中念头飞快转过。忽地她上前扶起聂无双,笑着道:“哎呀,哀家竟然忘了这事,哀家还没恭喜贤妃兄长大喜呢。”
聂无双看着笑容满面却不达眼底的高太后,心中不由打了个寒颤,她低了眉:“多谢太后娘娘!”
高太后看着她,精明的老眼中掠过一丝势在必得,她忽地道:“对了,贤妃不知道么?今日皇上偶感风寒,你还是别出宫了在宫中伺候皇上好了。”
聂无双一听,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惊疑不定地看着高太后。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忽然好端端提起皇上又是什么意图?身后的杨直心思转得飞快,他连忙上前,笑道:“太后娘娘说得极是,不过贤妃娘娘这几日也是身子不适,要不让贤妃娘娘先回宫歇息一下,再另行看望皇上?”
高太后看着杨直,心中连连冷笑:好个机灵的人呐,这么快就猜测出自己的心意了,要是放聂无双回宫还能“请”得动吗?
高太后想着,呵斥道:“哀家与贤妃说话,你来插什么嘴!退下!”
她转头目光阴沉地看着聂无双:“贤妃要不要去看望看望皇上呢?哀家可是不勉强的。”
聂无双目光变幻不定,她看着高太后挑衅的目光,忽地道:“好!本宫去照顾皇上!”
高太后眼中露出几许激赏几许怜悯,她转了头,冷冷道:“走吧!”
“娘娘!”杨直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低声急忙劝道:“不可啊!娘娘!”
高太后已经上了华安撵,她的声音从飘扬的帘后传来:“哀家送贤妃一程。”
聂无双袖中素手已捏紧,杨直再也顾不得尊卑,拉着她的手,低声苦苦相劝:“娘娘,不可上去啊,这时太后还不敢明目张胆把娘娘怎么样,万一娘娘随她去了,见了皇上的话,她就是决意要把娘娘一同囚禁了!娘娘!”
聂无双目光紧紧盯着帘后那隐约的人影,她一点一点掰开杨直的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宫去了,你好生保重自己,留待睿王殿下回来!”
她说罢,转头对杨直说道:“还不赶紧回宫把本宫炖着的那一盅鸽子汤送到皇上的甘露殿去!迟了就不好喝了!”
杨直见她去意已决,心中无奈,只能跪下,匆匆离开。
聂无双看着他走远了,这才一步步向高太后的华安撵走去。有宫女把帘子撩开,聂无双看了一眼里面端坐的高太后。高太后向她伸出手去:“上来吧。”
她苍老的面上毫无表情,枯瘦的手犹如鸡爪一般,青筋隐隐暴出,根根手指套着长长的护甲,明晃晃的镶嵌着各色宝石,衬着她的手,绚丽又诡异。
事已至此,已经没什么可怕的。
聂无双嫣然一笑,伸出手握住高太后的手。两相交映,她的雪白如藕,她的黑瘦如枯木,红颜与白骨,看起来令人觉得世事无常而胆寒。聂无双借着她的手劲上了华安撵,坐定,淡淡一笑:“臣妾谢过太后恩典。”
高太后看着她镇定自若,缩回手,一笑:“你果然很有胆识。连皇后都未上过哀家的华安撵,你还是这华安撵的第一个客人。”
聂无双只是唇边含着一丝似笑非笑:“皇后不坐,是因为皇后有凤撵。嫔妃们不坐,是因为太后娘娘一向不屑她们。至于臣妾敢坐,是因为臣妾不同她们一般胆小怯弱。太后,你说臣妾说得对不对?”
此时华安撵已经微微摇晃动了起来,高太后长吁一口气,依在了软垫上,答非所问:“你很像一个人。”
“谁?”聂无双问道。
高太后看着她,眸中隐约有怀念的神色掠过,微微惆怅:“你很像哀家年轻的时候,无惧无畏,充满野心,而且美丽年轻…”
聂无双一声不吭,只听着她在说。
“当时哀家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也才只是嫔而已。”高太后自嘲一笑:“你比哀家更厉害啊!”
聂无双忽地想起以前吴嬷嬷对她的评价,这已经是第二个人说她像高太后了,更可笑的是,其中一人竟是太后本人。
她一笑:“太后谬赞了,太后的成就是臣妾不敢比的。臣妾也不会像太后一样,权倾后宫朝野长达几十年。”
“呵呵…”高太后直起身来,看着端坐如仪的聂无双,眼眸中流露冷光:“哀家就知道你不简单,你说吧,今日你要出宫,到底是有事,还是别的什么?”
聂无双转了头,看着高太后:“那太后何不跟臣妾说说,让臣妾上了华安撵,是真的关心皇上无人照顾,还是…”
“还是想要囚禁臣妾做手中的质人呢?”最后一句,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高太后。
高太后一怔,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华安撵悠悠晃晃,十分舒适,聂无双眸色未动地看着高太后的狂笑,等她笑完,这才木然地道:“果然是真的,太后娘娘走到如今这一步,真的是愚蠢透顶!”
高太后停了笑,冷冷道:“哀家走到这一步都是被逼地!”
“没有人逼太后!”聂无双毫不留情地反驳她的话:“没有人能够逼太后!皇上都不能!”
“哈哈…如果不是他步步紧逼,哀家怎么会选择这一条路?”高太后并不动怒。
“那是因为太后太过贪婪!权力握得太久,太后不愿意放下而已!”聂无双冷冷点破。
高太后听到这一句话,不但不动怒,而且目光带了审视重新打量身边的绝色女子。
“你倒是看得很透彻。”高太后淡淡地开口:“不过若是有一天你身处在哀家这样的地位,你还能这样指责哀家吗?”
聂无双看了她一眼,许久才幽幽地长叹一口气:“也许不会。但是也许,臣妾会选择另一条不一样的路。”
“什么路?”高太后问道。
聂无双看着越来越近的御书房,眼中渐渐流露迷茫:“我也不知…自己将要走的是哪一条路。”
“但是总之,臣妾不会选择跟太后一样弑君谋逆的路!”
她眼中寒光绽露,令高太后心中不由一寒。
“来不及了!”高太后一把抓着细嫩的手婉,狠狠一拽,冷色森森地道:“跟哀家去见你的皇上吧!”
聂无双被她一路拖到了御书房中,殿门关上,高太后不知哪来的手劲,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得跌到了地上。
聂无双抿紧红唇一声不吭,等她适应了御书房中昏暗的光线,这才倏然一惊。整个御书房一地狼藉,萧凤溟喜欢的笔墨纸砚,甚至那个羊脂玉的的镇纸都碎成两半。
“皇上?…”聂无双抬起头来,努力寻找。可入目所见,只有空荡荡的殿堂。
“姑母!她怎么会过来!”一道尖利的女声从帷幕后传了过来,高玉姬快步走了出来,瞪着地上的聂无双,神情紧张:“姑母,怎么把她带过来了?”
高太后冷哼一声:“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她要来!她想出宫通风报信,被哀家拿住了。她也不想想,如今整个后宫都换成了哀家的人,她就是插翅也难飞!”
聂无双从地上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袖,心中冷笑。难怪高太后自信满满,原来是把整个后宫的御林军通通换了,看来除了外面还无知无觉的御前侍卫,整个后宫通通都是她的天下了!
“皇上呢?!”聂无双扫了一圈却看不到萧凤溟,心中又惊又怒,可偏偏又不能表露出来。
“我不信你们能把皇上杀了!”她眉眼中射出寒光,看得高玉姬不由心中一缩。
“皇上在这里!”高玉姬撩开帷帐,露出端坐的萧凤溟。
聂无双顺着她的动作看去,不由浑身一震,她踉跄上前几步,却又生生停住脚步。只见萧凤溟平日束得整整齐齐的束发散乱,几缕发还搭在肩头。总是淡然从容的俊颜上容色憔悴苍白,一双含笑的眼睛此时茫然无知。她捂住唇,大大喘息了一口气,眼泪忍不住要掉下来,却又生生忍住。她转过头,死死盯着高玉姬,一步步靠近:“皇上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高玉姬被她眼中的杀气所慑,不由步步退后:“不是…不是我!”
“那皇上为什么会成了这个样子!”聂无双逼她到了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怒道:“你到底给他吃了什么?!”
“露水香!”高太后的声音悠悠传来,她坐在龙座上,心满意足地回答:“他中了露水香,哀家命人研制了十几年的毒药之一,香气扑鼻,令人防不胜防。”
聂无双放开高玉姬,不再看高太后恶心的嘴脸,转身进了帷帐之后,扑到了萧凤溟跟前,心中积蓄已久的酸楚随着眼泪簌簌落下。
她抱着毫无知觉的萧凤溟,哽咽出声:“皇上…”
高玉姬看着帷帐之后拥抱在一起的人影,心中又是嫉又是恨:“姑母,你为什么要把她关进来!这里已经够乱了的了,还要她来做什么?”
高太后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她的大哥是皇上信任的聂明鹄,她在哀家手中,哀家就不信聂明鹄不忌惮!”
原来如此!高玉姬松了一口气。
高太后看着一地的凌乱,问道:“玉玺找到了吗?”
“没有!”高玉姬听到她提起这事,不由怯怯摇头。简直是奇了怪了,明明皇上的玉玺就一直放在御书房中,怎么一找就什么都没有呢?
高太后脸色一沉:“怎么会没有?!”
“会不会是…是有密室暗格?”高玉姬试探问道。她也想要找到玉玺啊,毕竟昨夜逼着萧凤溟写的诏书中,其中有一份她加了私心让萧凤溟写的废后另立她为后的圣旨。
高太后眉头紧锁:“哀家也不知道。”
“姑母居然不知道?!”高玉姬惊讶出声。很难想象高太后权倾后宫朝野几十年居然还不知道御书房中的秘密?!
高太后眼中掠过尴尬与狼狈,她喝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御书房中的机关密室一向只有历代皇帝才知道!先帝他…他根本不信任哀家!还有这个…这个贱婢生下的贱种皇帝,他太能装!哀家几次拷问逼问他都装作不知道!”
高玉姬这才了然,她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高太后,不由为自己选择了萧凤溟而感到松了一口气。高太后看似胜券在握,其实紧要的东西根本没有捏在手中。聂无双听着外面的争执,心中涌起汹汹的怒火,她的手因为愤怒而颤抖,原来如此!原来高太后是要矫旨另立新君!可笑,这个时候居然找不到玉玺。真的是苍天有眼!
她扶了萧凤溟躺在榻上,为他整理发束与龙袍。眼泪一颗颗忍不住滴落在他的手上,她跪坐在榻边,看着他迷茫的双眼,心如刀绞。忽地,她手中握着的手指微微一动。
她还未反应过来,萧凤溟就飞快地在她手心划下一个字来。
聂无双猛地回过神抬头看向萧凤溟的眼睛,果然看见他的眼中已经褪去迷茫,看着她又是痛惜又是欣喜。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简直不敢相信刚刚还毫无知觉的人怎么会一下子清醒过来。
“皇…”她想要惊呼,萧凤溟已经吃力握了她的手一下。
聂无双连忙噤声,她正要俯首问他,帷帐一撩,高玉姬走了进来,她嫉妒地看着两人交相握住的手,冷声道:“聂无双,你滚开!我来照顾皇上!”
聂无双心中思绪汹涌,她看着高玉姬冷笑一声:“是你害得皇上成了这样,本宫怎么能让你靠近皇上!”
“你!…”高玉姬又是心虚又是嫉恨:“总之不许你靠近皇上!”
“这一句才是本宫要对你说的话!”聂无双放开萧凤溟的手,挡在他身前,秀眉一挑,冷冷道:“你给本宫滚开!不然的话别怪本宫不客气!”
“你!…”高玉姬见聂无双一点都不怕她,委屈地跑出去:“姑母,你叫人把她绑起来吧!”
高太后正心烦意乱,一挥手:“退下!你有那闲工夫争风吃醋还不如帮哀家找找看玉玺在哪里!”
高玉姬见高太后无动于衷,只能恨恨退下。
聂无双用自己的身子挡着,抓着萧凤溟的手,飞快地划下一句话。萧凤溟眼中流露欣慰,两人就无声的用默写来交流。聂无双见他神色虽憔悴,但是神智清醒,条理分明,昔日的睿智帝王又回来了。慌乱的心不由安定下来。两人写了一会,总算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聂无双握了他的手,放在脸颊边,泪水滚落,红唇微启:“凤溟,你一定会没事的。”
萧凤溟浑身一震,一向含笑的眼中带了水光,他轻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拭去泪水,低低满足地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