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宁苦笑:“如果真的这样的话恐怕要让皇上失望了,家中有祖训不得出将入仕。欧阳虽不才,却也不敢违背祖训。”
聂无双眼中掠过惋惜:“可惜了你这样一个人才。”
欧阳宁不好意思低头一笑,忽地想到刚才说的事,面上又为难:“那怎么办才好啊,一定得告诉皇上这事。”
欧阳宁听得心头振奋:“谢谢娘娘!”
聂无双红唇边溢出苦笑,这个时候要见萧凤溟,却不知他是否还能相信自己。她心中叹了一口气,对欧阳宁安慰几句便让杨直送了他出去。
不一会,杨直回来,见聂无双面上若有所思,上前轻声问道:“娘娘真的要与皇上说这事吗?”
“自然。”聂无双叹了一口气,苦笑:“事情轻重本宫还是分辨得清楚的,只是皇上不知是否会相信…”
杨直想起最近萧凤溟冷淡的态度,亦是愁眉不展:“万一皇上以为娘娘是借故邀宠,那不是更增恶感?”
聂无双点头,绝美的侧面上俱是郁色。想了许久,她下定决心:“本宫就走这么一趟吧。皇上信与不信,本宫也不能左右了…”
聂无双说罢转入内帐中唤来夏兰与茗秋两人帮忙她更衣梳洗。披上流云锦,头梳高髻,又仔细簪金步摇,与各色金簪,她看着铜镜中倾城的容颜,眼前忽地一阵恍惚,前几天看见的那一幕又在眼前,他低下头来,与那娇柔的女子在说话,那样温柔…是不是,他对每个女人都这般?还是自己被他的温柔所蒙蔽,他对她不过与别的女人并无不同?…
聂无双心中顿时涌起一阵烦躁。
“统统都拆了!”聂无双拔下头上的金步摇,狠狠丢在地上。夏兰与茗秋不知所以,连忙跪下:“娘娘息怒!”
聂无双平了平心气,勉强道:“你们收拾好,随本宫去面见圣上吧。”
夏兰与茗秋这才上前随着她一起出去。聂无双走了半盏茶功夫,到了萧凤溟的金顶大营帐中,御前的侍卫见她前来,脸上露出古怪,连忙上前:“拜见贤妃娘娘!”
聂无双看了看帐子,问道:“可否帮本宫通传一声,就说本宫有要事要面见圣上?”
御前侍卫面面相觑,为难道:“娘娘,皇上已经出去与各位达人行猎去了,这时候并未在帐中。娘娘来得真是不巧呢。”
聂无双不疑有他,她知道萧凤溟酷爱骑马打猎。她沉吟一会道:“那等皇上回来了,麻烦侍卫大哥帮本宫禀告皇上,就说本宫真的有要事要求见皇上。”
御前侍卫平日没少拿杨直的打点,自然是满口应是。聂无双吩咐完,转身要走,忽地不远处有一抹淡红倩影走来,她柔声道:“原来是贤妃娘娘,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呢?”
聂无双转身的脚步忽地顿住,她慢慢回过头看着那从御帐中走出的人儿,美眸中有什么阴冷闪过,冷冷地道:“本宫当是谁呢,原来是梅婕妤。”
梅婕妤林婉瑶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跟前,微微一笑,躬身施礼:“臣妾拜见贤妃娘娘,娘娘是来找皇上的吗?可惜皇上已经与各位大人们出去行猎了,要傍晚才能回来。”
聂无双看着她清丽的脸庞上提起萧凤溟之时浮起淡淡的红晕,心中冷冷一笑,淡淡道:“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傍晚过来吧。”
她说罢转身要走。忽地身后传来林婉瑶的声音:“娘娘留步。”
聂无双转过身,再也抑制不住冷声问道:“究竟还有什么事吗?”
林婉瑶被她脸上的神色吓得一怔,回过神来咬了咬下唇,这才道:“是臣妾有一件难解的事想请教娘娘。”
“什么事?”聂无双看着她那张白皙得吹弹可破的脸,心中就忍不住一遍遍想着她是如何站在萧凤溟身边娇笑承宠。每多想一下,心中某个地方就在叫嚣翻腾,就像深藏地底的火焰舔舐岩浆,每经过一处,就是一地焦黑。
“是这样,昨夜皇上与臣妾对弈,可是臣妾棋艺不精败下阵来,皇上又布了一局,让臣妾有空参详。可是臣妾今日已经冥思苦想了一天了,依然解不开死局,所以…”林婉瑶低头道。
聂无双定定看着她面上的神色,似在确定她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在借故炫耀恩宠。林婉瑶被她犀利冰冷的目光直视着,心中不由泛起一股寒气来,在聂无双的毫不掩饰的目光下,她几乎要败下阵来。想着,她心中升起一股后悔。她宁可一整天对着那据说是死局的棋局,也好过这样让后宫中有名的“妖女”聂无双盯着看来得好。
正当她以为聂无双会冷冷讽刺的时候,聂无双忽地开口:“好吧。”
林婉瑶不由诧异抬起头来,聂无双已经越过她向金顶大帐走了过去。“难道你不想解开皇上给你的棋局吗?”她冷淡的话随风飘来。林婉瑶这才醒过神来,跟上前。
聂无双进了金顶大帐,一切犹如去年秋狩时节的样子,整整齐齐,当中的御案上还放着萧凤溟喜欢的笔墨纸砚。她环顾一周,林婉瑶已熟门熟路地示意她进来内帐中。内帐中弥漫着宫人新燃龙涎香,清淡悠远,聂无双心中一窒,不由看向一旁的林婉瑶。林婉瑶席地坐在蒲团上,在内帐的案几上摆着一副棋盘,上面黑白棋子零散,白子已陷入了死局中,咋一看已经没有任何生机了。
聂无双沉默看了一会,并不出声。林婉瑶叹道:“臣妾总以为自己精通了棋艺,但是与皇上对弈几局才发现臣妾当真是比不上皇上一星半点。”
聂无双想起当初与萧凤溟相识也是缘于一副棋局,不禁恍惚微笑道:“是,他的棋艺的确是过人。”
林婉瑶再仔细看了看棋盘上的棋子,想要最后再试试,过了好一会,却是摇头惭愧道:“这一局,臣妾解不了。唉…皇上一定会对臣妾很是失望。”
她眼中流露黯然,像是一颗明珠渐渐掩了光彩。聂无双看着她,忽然问道:“他对你可好?”
林婉瑶闻言脸微微泛红红,不由羞怯地低了头:“皇上对…对臣妾很温柔。”
聂无双定定看着她脸上娇羞,忽然地古怪一笑:“是,他的确对人很温柔。你可是动心了?”
“什么?!”林婉瑶听到她说的话,不由吃惊抬起头来:“娘娘…”
聂无双直视她的眼睛,红唇轻启,带着似笑非笑:“你那一天不是求着本宫庇护你吗?现在看来你已经不需要本宫的庇护了。”
林婉瑶闻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娘娘说哪里话…臣妾也是需要娘娘庇护的。”
聂无双摇头,言语渐渐犀利嘲讽:“不,你现在心中怎么是这样想呢?选秀入宫就被封为婕妤,初获恩宠就能随御驾行猎,甚至伺候左右。哪一点都足以让你沾沾自喜了,你还需要本宫哪门子的庇护?”
林婉瑶渐渐沉不住气,她转身拿了茶,倒了一杯热茶,奉给聂无双:“娘娘请喝茶,就当臣妾年少无知犯了错,惹乐娘娘生气了。”。
聂无双却不接过,她冷眼看着面前温婉清丽的女子,心中掠过极复杂的思绪,说不清是什么,是嫉妒吗?却又不像,品来品去,却是一种悲凉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
“娘娘?”林婉瑶抬起头来,见聂无双只是看着自己,不由放下发酸地手,不冷不热地讽刺道:“后宫便是如此,总有比娘娘更新的新人入宫,娘娘难道看不开吗?再说娘娘还有三皇子,又是四妃之一,地位稳固,难道娘娘因为臣妾承宠了两天就嫉妒吃醋了吗?这可不像臣妾还未进宫听说过的娘娘!”林婉瑶不紧不慢地说完,因为激动,玲珑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了,她明明是一个多么温婉,多么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连萧凤溟都赞她“恭顺谦和”怎么今天才被聂无双问了几句,她就这般沉不住气了呢?
聂无双听着她说了这么一堆,不由咯咯笑了起来。她的笑很好听,清亮犹如夜莺,却不甜腻做作。只是她越笑,林婉瑶就觉得心中的底气渐渐被漏得一干二净。就像是…就像是在对阵中,自己统统使出了所有的独门绝技,而对方却连一半真本事都没显露出来,那样心虚的感觉。
“娘娘在笑什么?”林婉瑶听着她的笑声,底气不足地问道。
聂无双渐渐停了笑,从长袖中掏出团扇,慢条斯理地扇了起来,她身上幽幽的香风拂过林婉瑶的鼻尖,似极了一只冰凉香艳的手在她面前拂过,说不出什么地方讨厌,只觉得心底一阵阵发毛。
聂无双看着她年轻的脸,美眸流波,光华隐隐浮动,她慢慢地道:“也没笑什么。只不过是觉得可笑啊。你说本宫妒忌你,难道你就没有妒忌本宫吗?”
林婉瑶一怔,不由失声否认道:“没有!臣妾没有!”
聂无双似早就猜到了她的否认,她转头看着棋盘,漫不经心地:“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会妒忌吗?对自己不够有信心的女人。”
“那娘娘呢?娘娘是否也是因为对自己不够有信心,所以今日才会这般问责臣妾呢?”林婉瑶不甘示弱地反诘。
聂无双目光从棋局中抬起头来,对上林婉瑶的目光,不由哑然失笑。果然是清高又傲气的大家闺秀,进宫以后表面上驯服,其实内里她一定也是不服气的吧,不然也不会今日这般有意无意向自己炫耀恩宠,后来被自己戳破心事又咄咄逼人。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已渐渐和宫中那群女人一样了。
聂无双想着,手捻起一枚白棋落下,淡淡道:“比起本宫的不自信,你的不自信总会比本宫更多一些。”
林婉瑶心中不服气,想要反驳,却陡然惊觉自己已经说了太多不过应该说的话。她顿时泄了气,跪坐在一旁看着聂无双凝神细思棋局。从她这侧面看去,聂无双的面容第一次这般近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她的容貌无疑是美的。是一种真正的艳重天下的美。肌肤白腻如天山上的皓皓白雪,看久了竟觉得隐约有珠光流彩。眉眼如画,却又超脱了世俗的美艳,美得犀利直透人心,嫣红的唇没有染上胭脂,有一种天然雕饰的风华。
每一次见聂无双她都无法猜透面前传言中“妖女”的心思,每一次,她展现在众人面前的美就如有千面的妖姬的面具,一层掀开却发现底下还有一层面容,无穷无尽,令人明知有毒却又无法不被她的光彩吸引。
“好了,这棋局已经解开。”聂无双站起身来,打断了林婉瑶的出神。她最后环视了一圈御帐中的事物,这才轻摇团扇转身就走。
“娘娘!”林婉瑶顾不上看这棋局,不由出声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么?”聂无双回头问道。
“娘娘…臣妾当真错了吗?”林婉瑶抬起头来,直视聂无双的眼睛。她想从她的眼眸中看到讥讽甚至憎恨,起码这样她就有理由继续与她对抗下去,在这空虚的后宫中,在着往后可以预见的无聊岁月中。可是没有,眼前的聂无双面上又恢复她之前见过的慵懒魅惑,她仿佛在不经意间就查探了对手的底细,不愿也不屑再跟她一般见识。
“做错了什么?”聂无双有些诧异。
“臣妾进宫来是不是错了呢?”林婉瑶看着她,像是认真求解的孩子,竭力想要挖出最后的真相。
聂无双看向她的眼神渐渐流露茫然,但很快,她回神嫣然一笑:“不,你没错。要换做本宫是你,也会放手一搏。你不但没有错,做得也很好。而且本宫也说过,你不需要本宫的庇护。”
她说罢转身离开,再也不停留。
林婉瑶吐出胸臆憋着的一口气,得到了意料之外的赞赏,却没有丝毫高兴的心情,她木然回头,案几上的棋局安安静静地在桌上,她挪了过去,只看了一眼,便浑身一震…
御驾回营,萧凤溟把缰绳掷给了一旁的侍卫,他下了马,下意识看了不远处的帐子。依然是毫无动静,他眼中微微一黯,明明这般近,却似面前有了一条万丈鸿沟,他跨不过去,她也不愿意过来。他心中涌过一股酸涩,转身向金顶帐中走去。迎接的侍卫上前,刚想开口说明聂无双交代的事,忽地一声,甜软的声音飞快飘来:“臣妾恭迎皇上!”
萧凤溟面上浮起笑容,他看着面前跪下的林婉瑶,扶了她起身:“平身吧。”一旁侍卫看着林婉瑶面上的笑容,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三分眼色他还是有的,据说这名娇柔清丽的美人可是皇上最近的新宠。他万一把聂无双吩咐交代面见皇上的事在这个时候说出去,得罪了皇上的新宠妃子,那他以后的仕途可就要完蛋了。侍卫飞快权衡一下,终究决定缄默。
林婉瑶笑着扶着萧凤溟的手:“皇上今日猎到了什么?”
萧凤溟一指身后,林婉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几个侍卫手中提着不少猎物,还有一头皮毛光滑的黑色狐狸。
“呀,皇上这狐狸皮毛很不错啊,可以冬天做一副很漂亮的手笼呢。”林婉瑶上前摸着狐狸欣喜地道。萧凤溟的箭很准,一箭就射穿了狐狸的双眼,不在皮毛上留下一点箭伤这更是难得。
萧凤溟看着她眼中殷殷的渴求,若无其事地转了头:“回帐吧。”
林婉瑶眼中流露失望之色,但是很快甩掉刚才心中的不愉快,跟上前,东问西问。萧凤溟一一温言回答,并无半分不耐。准备好迎驾的宫人鱼贯上前,伺候萧凤溟卸下软甲,更衣梳洗。萧凤溟梳洗完,走出内帐中,忽地他眼角瞥到昨夜的棋盘上,不由看了一眼。
“咦!”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他也忍不住惊叹一声:“你竟解了白子的困局?”
林婉瑶听到他的声音,心头一颤低声问道:“皇上觉得解得如何?”
萧凤溟坐在蒲团上,认真看了起来,原本的棋谱已在他心中烂熟,此时推演下来,一步步犹如亲见。渐渐的,他眸中神色变幻不定。终了他抬起头来,乌沉的眼眸中一眼望不到底,但是林婉瑶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冷色。
“这一局是你解的吗?”他问。
林婉瑶浑身一震,低下头:“不是。”
“那是谁解的?”萧凤溟眼中并没有震怒,口气一如往昔,只是敏感的林婉瑶已察觉了他声音的丝丝异样。
“是…是贤妃娘娘解的。”林婉瑶终于吐出这一句话来。
萧凤溟看着她低垂的面容,只是沉默。许久林婉瑶忍不住抬起头来,却见萧凤溟正在出神地看着棋局。
“皇上…”她小心翼翼地拽着他的龙袍下摆,怯怯地道:“皇上臣妾并不是有心隐瞒,而是来不及告诉皇上,在皇上行猎的时候,贤妃娘娘曾过来想要求见皇上。而臣妾刚好一直参详不出皇上给的棋局,所以…所以…”
“皇上请恕罪!”她咬着牙重重磕下头。
萧凤溟目光沉静地看着林婉瑶,手虚扶了下:“你平身吧。这棋局朕早就应该知道,以你之力是解不开的。”
他手微动,把棋局恢复成原样,黑子白子厮杀纠缠在一起,白子已然势微,黑子却有大把的胜算,怎么走才能扭转乾坤,拯救这白子的困境。
“她是不是走了这一手?”萧凤溟落下一个白子,林婉瑶一看,不由大惊:“是的,可是皇上她这分明是自断后路,这根本是…”
“你再仔细看看。”萧凤溟提醒道。林婉瑶一看,不由比刚才更加惊讶:“这…这怎么可能,这一手居然把自己死路变成了黑子的死路,局势更加明朗,白子也有一搏的余地了!”
萧凤溟长久地盯着刚才落下的那一子:“这是破釜沉舟。没有必杀的决心,是走不出这一步棋的。”
他收起棋盘上的棋子,声音平静:“你没有她的胸襟,更没有她的果决,所以你只在生路上求生,不像她在死路上求生,所以这盘棋局你解不开,她解开了。”
他看向帐外,长吁一口气:“她来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替朕去宣她来吧。”
“是。”林婉瑶心中涌起委屈,他分明没有一句责备,但是她却不知为什么依然想要哭。
她快速退下,眼底的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她看着座上淡然从容的萧凤溟,心中划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也许在他心中,谁也比不上聂无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