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月愣了愣,赶紧转身出门,让人备马前去大觉寺请人,这人再治不好,大夏真的就岌岌可危了,东齐连连进犯,修聿天天待在松涛阁,哪还顾得上外面的事。
修聿抱着孩子站在床边,看着大夫要忙碌地把脉,针灸,心揪得紧紧得,萧清越侧头望了望,见瑞儿在他怀里很乖,说也奇怪,这孩子就是出声的时候哭了那么几声,这几天一直由他们带着,不哭也不闹,就是太能吃了,就算吃饱了,还见什么啃什么,这会将修聿的肩膀处啃得满是口水,让人哭笑不得。
修聿低头擦了擦瑞儿嘴角的口水,孩子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咧着嘴咯咯直笑,正在这时,祁月已经带着觉明方丈进了松涛阁。
“阿弥陀佛!”觉明进屋,冲着他双手合十。
修聿点了点头,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请师傅救救她!”
“师傅?”萧清越眉头一皱,他怎么那么多的师傅,有了那两个老顽童,怎么还冒出个和尚师傅。
祁月低语言道:“老大儿时因为丧母之事,心性大变,老王爷曾带他拜在觉明方丈座下修习佛法数年,所以方丈算是他第一个师傅,只是他甚少向人提及而已。”
本以为他这一辈子就会像个和尚般不近女色,没想到还是情关难过,遇上了这么一个女子,让他为其执着一生。
萧清越闻言点了点头,怪不得一样是楚家人,跟楚策会差别那么大。
修聿将孩子抱着,瑞儿见觉明身上挂的佛珠圆溜溜地伸着小手便要去抓,萧清越眼尖赶紧上前将他抱了过来,低声道:“臭小子,你别闹事。”
床边的大夫让开了,觉明方丈到床边把脉,眉眼微微一动,微微摇了摇头:“命中带煞,该有此一劫。”
这镇魂珠已经消失了那么多年,怎么又会跟这个人扯上关系,但与它沾上关系的人,一生命运多是劫难重重啊!
“还有救吗?她会醒过来吗?”修聿急声问道。
觉明方丈起身,捋了捋白须:“你要等的,已经不在这里了。”
不在这里了?!
一时间几人都没听明白,萧清越眉目纠结暗咒,说得什么屁话。
“不在这里,又在哪里?”修聿望了望床榻上的人,喃喃道。
“从来处来,往来处去。”觉明说道。
几人愣在那里,半晌也没想明白,待回过神来,觉明已经举步出门,萧清越顿时恼怒:“死秃驴,把话说明白了会死啊!”
她平生最恨就是不把话说明白的人,听得她恨得牙痒痒:“什么从来处来,往来处去,鬼话连篇。”
“别乱说!”祁月拉着她,轻斥道“觉明方丈是得道高僧,既然肯来,既然说了这话,自然就有他的道理,咱们好好想想。”
“什么狗屁得道高僧,话都说不明白。”萧清越火大地哼道“叫他来救人,他这就走人了,算什么事?”
“修养,注意修养,别教坏孩子。”祁月低声劝道“从来处来,到来处去,从来处来,到…”萧清越抱着瑞儿在榻边坐下,低头又看到瑞儿在啃东西,无奈叹了叹气,将东西拿了出来“这东西吃不得,你怎么什么都吃?”
说完便将瑞儿放好,拿袖子擦着剑穗上的玛瑙珠子,这是颗难得的血玛瑙,当年在东齐一个富商手中,她以为是镇魂珠便花大件钱买了回来,到头来却不是,后来就一直随身带着,擦了擦上面的口水,眸光倏地一亮:“从来处来,到来处去,从来处来…镇魂珠!”
“什么镇魂珠!”修聿闻言几步走近前来追问道。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萧清越起身望着他说道“我一直以为觉明说的是这个小烟,其实他说的是那个小烟,小烟真正的灵魂,洛烟。”
修聿闻言面色一沉,转头望向床榻之上的人,沉声说道:“祁月,给我召五十名家将,我要去沧都。
萧清越面色一变,出声道:“小烟说过,镇魂珠是个不祥之物,要是…”楚策当年救她还魂,已经付出了那样的代价,若是小烟知道他们要这样做,一定不会同意的。
修聿回头望着她,决然说道:“我要救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救她。”
“你这一去,想要拿镇魂珠与楚帝必将相争,西楚和大夏便真的会势同水火,大夏必然趁虚而入,介时,西楚,大夏都完了,即便你拿回镇魂珠,中州可还保得住?这些都是一直以来你所顾虑的,如今…你就不顾了吗?”祁月步步走近前来,字字铿锵有力。
“我要…带她回来。”修聿背对着他,坚定地说道“将来的路总有办法走下去,可是她若不在了,我一步…也走不下去。”
“可是总有一天,无忧会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那时候,你让他怎么办?虽不是亲生,这七年来,你们父子感情甚好,可楚策毕竟是他的生父,你让他在你们之间怎么办?”祁月急急出声劝道。
修聿深深敛目,压下翻涌的思绪,沉声道:“来人,叫祁连过来。”
候在外室的侍从领命离去,萧清越和祁月望着他沉默了,怎么劝,他也无法改变主意了,可是他所说的,他们又何尝不知道。
难道…真的要镇魂珠才能让她醒来?
萧清越默然到床边将瑞儿抱出内室,祁月也跟着出来了,在屋里来回走着,如今大夏内忧外患,此去西楚,沧都皇宫禁卫都是神策营出身,那是西楚的都城,若是楚策不给,两人必然交手,他们又何来胜算?
内室之中,一片沉寂,修聿默然坐床边探手握着她冰凉的手,低头轻轻吻上她的手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他取下腰间的松石坠放在她的手心里“你将这松石同心结交于我,便是将一生都交于了我,我又如何能负了这一片心意。说好了,这辈子要白头到老,还没有走到那一天,我不会放弃的,你也不可以放弃。”
如果可以,他愿化身石桥,渡她过命运的深渊,他愿化作参天之树,为她挡尽世间风雨,只愿…她此生安然。
萧清越抱着瑞儿朝里面望了望,无奈叹了叹气,望向祁月:“你到时想想办法啊?”这一去了肯定没什么好事,若是小烟醒来知道了,还不得怪她。
“他决定了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除了里面躺着的那个。”祁月无奈摇头说道,他们劝说,即便是把嘴巴也说错了也不管用。
除非里面的那个人现在睁开眼,否则谁也无法改变。他可以为了她崛起于乱世撑起大夏,能够撼动他心意的,只有她。
祁连很快从拙政园赶了过来,看到祁月和萧清越两人面色凝重,还来不及细想,内室的人已经出来,他拱了拱手:“皇上找属下有何吩咐?”
“从飞云骑中,给我挑五十个身手最好的,五十匹快马,两个时辰后随我前往沧都。”修聿沉声说道,眉眼间再不见往日的温和之色。
“皇上,这是…”祁连闻言愣了愣,这时候带人去沧都做什么?
“不用问了,照做就是了。”修聿沉声说道。
萧清越抱着瑞儿站在一旁,心念一动,上前道:“我也去!我找镇魂珠已经数年,关于它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前去沧都,我比你们熟得很,要想找到楚策也比你们了解得清楚。”
修聿没有反对,轻轻点了点头,朝祁连道:“快去办吧!”
刚说完,无忧便也进了园子,似是听到了他们的话:“爹爹要去哪里?”
修聿闻言一怔,望着已经明显瘦削了些的孩子,沉默了许久,方才回道:“爹去沧都请人救你娘,几天就回来了。”
无忧低头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只是默然等着祁连将一切准备好,与祁月一道将他们送出府。
西楚,沧都。
冯英裹着厚厚的皮裘在驻心宫冷得直打哆嗦,不时朝宫里面望一望,担忧不已。
“冯公公,皇上从那日在元武殿听到大夏皇后的消息就变得行为失常,现在把自己关在驻心宫里都三天了,大夏皇后是死是活跟西楚也没多大关系呀,皇上这里在干什么?”一名内侍冻着直哆嗦问道。
“不过这大夏皇帝还不知怎么样了?”又有人出声道。
“说来这大夏帝后二人也是难得,数度离乱,好不容易中州王未死生还,一家团聚,皇后也生了皇子…”
冯英听着眉头紧紧皱起,冷冷转头:“都闭嘴!”
这些人又如何知道,大夏皇后就是他们楚帝在驻心宫守了七年的女子,她若去了,他岂有不痛心之理,若是当年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还会东征造下那样的杀孽,以命养命,让她生还吗?
“冯公公,大将军王来了。”一名侍卫出声提醒道。
一身朝服的罗衍走了过来,看到他便出声问:“有什么动静吗?”
“昨个儿送进去的膳食,我去收的时候,看着一口都没有动。”冯英出声回道,已经三天不吃不喝,这样下去如何撑得住。
罗衍闻言皱了皱眉,沉吟片刻道:“赶紧去御膳房传些简单的菜色,我们一道送进去。”
冯英闻言点了点头,赶紧让人从御膳房传膳过来,与罗衍一道进了驻心宫,进殿转过屏风便看到依旧如昨日般坐在桌边的玄衣帝王。
“皇上,奴才刚让御膳房做了些平日你爱吃的菜色,吃点吧,你都三天粒米未进了。”冯英说话间刚膳食布上桌。
罗衍坐在桌边,执起酒壶斟了两杯酒:“你从来不喝酒,如果心里实在难受,喝点也无妨。”
楚策始终一语不发,只是定定地望着紫檀软榻的一处,眉眼沉静。罗衍和冯英不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是一片空无。
烟落静静坐在那里,望了望自己曾经的哥哥,想要开口叫他,却还是沉默了下去,他终究是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的。
这个曾经她认为盛满了幸福的驻心宫,已经再没有了当年的那些温暖和幸福,它是这么空荡,这么冰冷,冰冷地让她害怕。
如果知道会走到今天的局面,当的她还会那样义无反顾踏入这座皇宫吗?
七年风雪跌宕,她的人迹全然改变,踏出了这座深宫,过了与以前全然不同的人生,在权谋乱世中艰难跋涉,在血雨腥风中与天争命,七年磨砺出了一个全新的她,有人于风雨中与她携手,与危难中与她共进,将她仇恨绝望的深渊拉起…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出去!”楚策声音冷沉。
罗衍和冯英闻言顿时一震,相互望了望有些不明所以。
“皇上…”冯英出言相劝。
“出去。”楚策重复,声音更加森冷。
罗衍沉默了片刻,默然与冯英一道出了驻心宫。
屋中又恢复了沉寂,楚策侧头望了望桌上的菜色,薄唇微微扬起,平静地说道:“这些还是你七年前喜欢吃的菜色,做菜的御厨也还是那个人,你尝尝看?”说话间夹了菜放到对面的碟子中。
烟落淡淡一笑:“你真把我当人了吧!”
楚策捏着筷子的手顿时一颤,他忘了,现在的她是不一样的,是吃不了东西,也喝不了东西,人都看不见的一缕幽魂。
他轻轻放下筷子,薄唇紧抿坐在那里:“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为什么他们之间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你没有不好。”她抬头望着他说道,沉默了片刻继续道“七年前的,终究是七年前的,我不是那个时候的我了,你也不是那个时候的你了,七年来我们之间发生了太多,也各自经历了太多,便是我这样留在这里,就算回得了过去,也回不了当初。”
“所以呢?你的眼中心中也不再会是我一个了。”楚策唇角勾起一抹笑,薄凉而苦涩。
时间真的是个残酷的东西,无形之中把什么都转变了。
正在这时,罗衍再度折回,站在驻门宫门外便道:“皇上,楚修聿来沧都了!”
一语如惊雷破空,楚策抬目望向烟落,显然双方都没有料到楚修聿会在这个时候跑到沧都来,但为何而来也都猜了十之八九。
楚策拂袖起身便欲拉她,烟落却在他起身的同时一跃而起,退出数丈,遇墙穿墙,让他一时间根本近不了接近不了自己,屋内桌椅被撞倒掀翻的声音越来越大。
“皇上,怎么了?”罗衍闻声闯了进来,看到楚策把屋内翻得一片乱。
楚策紧紧盯着隐在墙间的影子,沉声道:“调宫中禁卫三千,神策营两千,把守重阳门,不得放一个大夏人进到宫里。”
烟落闻言顿时一惊,深深地望着那眉眼冷厉的帝王:“楚策,你真要做到如此地步?”
罗衍一时间也被他异样的命令给吓到了,大夏与西楚如今也不算敌对,需要如此劳师动众吗?一不小心兵戎相见,便局面便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皇上,这样是不是…”罗衍出声相劝。
“来者不善,朕何需对他客气?”楚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沉声说道。
烟落默然望着他,张了张嘴,却终究一句话也不说。
楚策眉眼一沉,拂袖转身出了驻心宫,罗衍回头望了望一室狼藉的驻心宫跟着离去,不敢再出言相劝,立即下令宫中禁卫前去重阳门处。
雪初霁,北风冷寒刺骨,宫中禁卫刚刚冲出重阳门,便闻得太平长街传来阵阵马蹄之声,奔雷一般瞬息而至,为首的一人一身浅紫龙纹锦袍,正在大夏皇帝楚修聿。
“夏皇远来沧都,有何贵干?”侍卫统领扶剑上前问道。
修聿眉间冷锐一片,高踞马上沉声道:“我要见楚策!”
侍卫统领闻言一时无言以对,堂堂西楚大帝被人直呼其名他们本该上前擒拿,奈何眼前之人还是西楚皇室中人,还是西楚大帝的小皇叔,微一思量回道:“近日边关战事紧急,皇上已经多日不见朝臣和任何人了。”
修聿凤眸微眯,眸中寒光尽现:“那又是谁传令,让这重阳门增派守卫的?”楚策知道他来了才会如此下令,如此看来他真不打算让出镇魂珠了。
那般冷锐逼人的目光让人不由打了个寒颤,那统领垂首回道:“是…是…”
“是朕下的令。”禁卫军移开,一身玄色龙袍的帝王望着高踞马上的人眉眼深沉“夏皇带兵入境,有何贵干?”说话间扬手让禁卫军退开。
“我要镇魂珠。”修聿直言说道。
楚策眼底一闪而过的锋锐,“朕没有夏皇要找的东西。”
“朕知道在你手里,烟落命在旦夕,我只想借它一用,自然我也不会白借。”修聿眉眼一沉,难掩焦急之色,这从中州出发,他一刻都没敢停下赶到了沧都,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哦?”楚策冷然一笑,缓步走到马前“夏皇是想出什么条件!”
“条件由你。”修聿眉眼沉沉,紧紧盯着楚策。
“由我?”楚策笑意冷寒,倏地抬眸直直望向他“朕若要你的命呢?”
话音一落,修聿身后五十家将瞬时刀锋齐动,禁卫军也齐齐上前一步,剑拔弩张的气氛荡然开来。
“你不想救她?”修聿直直望着他,似乎感觉到了有什么异样,却又说不出这种怪异的感觉。
“大夏皇后是生是死,与朕何干?何来朕想不想救?”楚策冷然一笑,冷漠桀骜。
修聿握着缰绳的手顿时一紧,眉眼凌厉:“与你何干?”话音一落翻身下马,长剑眨眼间出鞘直指楚策:“你到是给还是不给?”
“朕没有你要的东西。”楚策面目冷然,拂袖转身而去。
一向沉稳的修聿再也按捺不住,一剑便架了过去,楚策缓步而行的身影陡然之间跃出数步,长袖一挥拔了罗衍腰际的佩剑,转身便生生挡住了修聿:“楚修聿,别逼我杀你。”
“你敢说在岐州之时,你就没有要杀我的念头?”修聿眉间冷锐,即便他没下那个令,他却一定想过。
这个人,他太了解了。
“有又如何?”楚策狠狠一剑劈了过去,杀气腾腾。
双剑相击,火光刺目,所有人的心紧紧揪了起来,这么多年谁也没想过这两个人真会这么打了起来,而且就在这西楚皇宫的宫门口。
“今日我拿不到镇魂珠,救不得她,我也让你这一生难宁。”修聿双眼血红,剑光快得让人应对不及“你要这天下,你也要她,你什么都要,她若死了,我让你什么都得不到!”
“你以为朕会给你这个机会?”楚策咬牙道。
“那你大可以试试看我有没有这个能耐。”说话间狠狠一剑劈下,楚策举剑去挡却难敌这霸道的气力,被一剑劈中左肩,顿时鲜血直溅。
楚策面色冷沉,一身煞气:“你带区区五十人独闯沧都,朕会放你回去?”说罢手腕一转一剑直刺修聿肩胛骨。
修聿持剑的手转眼间便滴出血来,落在雪地上格外的刺眼,跟随而来的侍卫顿时都红了眼,但没有命令也不敢上前相帮。
“楚策,你好,好!”修聿眼底一片血红,也不顾身上的伤提剑便砍了过去:“若不是因你,她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让她两生两世都受这样的痛苦,你于心何忍?于心何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