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与雷震刚赶到城门,便看到夜色之中一马当先而来的黑衣帝王,身刀锋般的锐气,深冷而凌厉。
雷震笑呵呵地上前招呼:“徒弟这么快就来了?”
楚策望了望他,一句话也没说。
祁连掏出信递过:“有劳楚帝了。”
楚策一手接过信,借着身后神策营军士的火把看清了信上的字,那笔记纵是不多见,却依旧可以断定就是出自那个人之手,一拉缰绳道,低喝:“走!”
神策营将士一色的黑衣黑甲,策马疾驰入城,直逼郡主府。
祁连似乎没料到楚策的行动,不由有些意外,望向边上的雷震道:“他…这要干嘛?”
“围攻郡主府啊!”雷震笑着说道。
郡主府,华淳太后与萧真儿几人召见岐州城中的暗卫准备寻人,冬青便急急冲了进来,华淳顿时恼怒:“谁让你进来的?”
冬青望了望几人,喘息未定:“太后,锦姑娘,二小姐,外面…楚帝带兵进了岐州城,已经把郡主府包围了。”
华淳太后一怒而起,着实没料到楚策会在这个时候插手其中,还公然带兵进了大夏境内。
锦瑟面色微变,她知道楚策一直要取她性命,但好几次让她暗中逃脱了,如今他亲率神策营追来,怕是不那么容易放过她了,小心翼翼地望向华淳太后:“太后,咱们怎么办?”
华淳太后面色无波,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拂袖起身:“本宫便出去会会这个西楚大帝。”
几人还未到前厅,便听到府门被大门撞开的声响,玄衣墨发的帝王扶剑大步而入,冷冷地望着几人:“不枉朕来跑一趟。”
“楚帝千里奔袭而来捉拿本宫,还真是让人意外!”华淳太后笑意冷然,这是多年以来,她第一次与这个西楚的帝王照面,那眉眼之间与曾经的楚峥多有相似,她凤眸微微眯起,眼底寒芒厉厉。
楚策面目冷然,微微扬了扬手,院内院内顿起密集的脚步之声,弓箭手转眼之间密布四周,铁黑的箭头在月光下逃着森冷的杀意。
“楚帝是为杀本宫而来,还是为…找洛烟而来?你我心知肚明。”华淳太后面上笑意依旧,却冰冷到了极点。
雷震和祁连两人跟着进了府门,一见府中的几人,雷震便破口大骂:“你个妖妇,你不就是气楚峥当年不要你吗?这么狠毒的女人,活该你一辈子没人要。”
华淳太后眸光一利,扫向雷震,袍袖内手紧攥成拳。
“你瞪什么瞪,瞪我你还是没人要。”雷震一甩头哼道,扬手一指华淳太后身边的锦瑟:“还有你这妖女,烟丫头当年对你那么好,竟让你这蛇蝎女人暗算,活该你跟那老妖妇一样没人要。”
满院的神策营弓箭手差点绝倒,拉弓的手一颤,差点没放箭出去。
“徒弟别跟她们费话,一顿时乱箭,射成马蜂窝才好。”雷震在边上道。
“即便你杀了我,你也注定跟楚峥一样,永远也得不到自己所爱的女人,爱不得,恨不了,滋味又如何呢?”华淳太后冷笑哼道。
楚策面目冷峻,看不出悲喜,只是缓缓抬起手,只要一个手势就可乱箭齐发。
华淳太后袍袖一扬拿出一枚精致的盒子,冷然一笑,“如果你想看到你最爱的女人再死一回,不妨试试看?”
楚策薄唇紧紧抿起,祁连和雷震相互望了望,都不由变了神色。
“这里面就是离魂母蛊,在当年燕京大婚之际,本宫已经将离魂子蛊放到了她的身上,只要本宫催动蛊虫,她体内的离魂子蛊就会苏醒发作,她的眼睛,鼻子,耳朵都会开始流血,一点都止不住,蛊虫一点点啃食她的心脏,最后让她的胸腔内空空如也死去。”华淳太后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缓缓说道,满意地看着那双冷冽的眸子渐渐泛起沉痛之色,冷然一笑“你不是…想再看着她死一回吧?”
楚策站在那里,只觉得一股深冷的寒意从心底席卷而来,血红的眼睛望着眼前的人,他有多么想杀了眼前这个人,一雪心头之恨,却无法开口下令。
雷震担忧地望着男子如钢铁挺直的背脊,手不由自主地攥成拳,“楚策,别听她的,她骗你的。”
当年世间万民唾骂他杀妻弑子时,又有谁知道他是多么痛苦,他不顾一切前去九华山只为寻一颗传说中的镇魂珠,而那个传说是真是假都不顾,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希望,她还活着。
可是那样的痛苦,这个人…如何还能再承受第二次?
深秋风冷,无数的火把在一身黑甲的帝王周围燃起,却怎么也照不亮笼罩他周围的黑暗,他的神色那样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深沉的黑眸却仿似夜幕中的深海,翻滚着汹涌的暗流…
许多年不敢想起的回忆排山倒海而来,那所有的一切一切,那些在她生命中已经灰飞烟灭的过去,却在他生命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紧紧皱着眉,牙关紧咬,一双眼睛如同嗜血的狼,泛着血红的光。
祁连紧张地望着那道巍峨如苍松的背影,看到围绕在他周围的军队,黑龙旗在夜风中招展,他隐约可以看到这个帝王身上所压着的很多东西,他的军队,他的人马,他的天下,他的责任,似是一条条无形的锁链,将他的心,他的爱恨情仇…
站在以天下苍生鲜血白骨堆积而成的至高皇位,还能够拥有真爱吗?
说是帝王无情,不是他们要无情,而是这天下苍生容不得他有儿女情长。
华淳太后面上勾着冷厉的笑,望着楚策:“反正那个女人已经不再属于你了,不如本宫替你做个了断,你得不到,也不要让别人得到。”
一个可以以镇魂珠以命养命让她重生的人,又岂会让她这样死,她算准了他的心思,洛烟就是他的软肋,以前的,如今是,一直都是。
“楚策别信她,这女人定是唬你,编出来想让自己脱身的,什么离魂蛊,听都没听过。”雷震几步上前吼道。
“不信的话,你大可以一试?”华淳太后笑意冷然,望了望手中的盒子:“只不过这蛊毒一旦发作,只要本宫不让它停,就会直到她死,每发作一次都会比上一次痛苦数倍。”
“你这是…威胁朕?”楚策目光森凉地望着对面的人。
“你认为是便是了,你若想看着她再死一回,本宫乐意成全,所幸这一次,你还能为她收尸。”华淳太后冷声言道。
她知道,这个赌,楚策他赌不起。
“你已经下了毒,朕放了你,你一样会催动蛊虫,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既是如此,朕只要在这里在你催动蛊虫之前杀了你,岂不省事。”楚策冷然望着她,话音一落,长剑一声铮鸣出鞘,直指对方咽候,寒光冽冽,杀气凛然。
“是吗?那…她就恐怕等不到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就丧命,正好也让你皇叔尝尝丧妻丧子之痛,与你也算可同病相连。”华淳太后冷笑,眼底升起疯狂的快意。
“臭婆娘,你那张嘴都吃了什么,臭成这样?”雷震恨不得上前撕了这妖妇一张嘴,这样狠毒的话也说得出来。
六年前的冷宫失火,将他逼得几近疯狂,他不怕万人唾骂,不怕世间诅咒,却怕她会死“走到今天,我华淳还怕死吗?死了也有大夏皇后皇太子陪葬,而你们楚家的男人注定一生爱而不得,楚峥如此,你如此,楚修聿…亦如此!”华淳笑容冷冽而疯狂。
锦瑟始终站在华淳太后身边,眼底泛着与她一样的冷笑,楚策你心痛了吗?
就是要你痛,要你这一生都痛不欲生。
冬青扶着萧淑儿从后园出来,站在走廊拐角处望着院中的情形,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苦涩而悲凉。
你终究还是放不下她,即便她死了,即便重生嫁为人妻,你依旧放不下。
冬青侧头望了望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那片火光中玄衣墨发的帝王,虽然远得看不清他的脸,却依旧可以感受到他身上那冷冽的气质。
他本是世间最无情的男子,却也是这世间最深情的男子,他的情全给了一个人,一个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女人。
她几乎可以感觉到身旁郡主那颗跳动的心,可是这样的男人是爱不得的,你动心又如何,你不想与他为敌又如何,你一次次在暗地里帮他又如何,有人已经在他心里扎了根,又如何容得你半分。
祁连紧张地望面前发生的一切,思量着华淳太后的话到底是真是假,皇后娘娘真的中了蛊毒吗?
以当年的情况来看,华淳太后不是那么轻易收手的人,既然亲自去了燕京,不会就那么轻易罢手,这离魂蛊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百里行素的所作所为也就说得通了,他这般大费周章的将人掳了去,不让华淳太后和大昱长老会的人知道,又让他们寻这么多世间难救的灵药,难道…是要救皇后娘娘,解了这蛊?
心里这么一想,他更加担忧了,如果此时楚帝杀了华淳太后,或是一时不慎让华淳太后催动蛊虫,那岂不是这所有的一切都白费了。
祁连快步走到雷震边上,附耳说了几句,要他们设法稳住华淳太后这边,他得快些去找皇上加紧找人,通知百里行素那边才行。
修聿与祁连一行人寻到烟柳山庄之时,山庄的奇门遁甲阵已经被人破坏了,庄内桃花染血,显然刚刚经过一场恶战。
花林间一道白影扑面而来,修聿反射性接住,望了望手中的小兽,“是你?”
这不正是百里行素养在身边的那只灵貂,连美人。
小兽眨了眨小眼睛,觉得气息有些熟悉,看到修聿卸了面上的面具,从他身上跳下,指了指庄内,修聿跟着它急步进了庄内,看到庄内尸横遍地,微微皱了皱眉。
小兽叼出一封信,修聿取过信展开一瞧,一向温润的眉眼顿起凌厉狠辣之色。
信上道:
姓修的,要能找到这里,也算你好样的,离魂已解,不过你媳妇儿子被人掳了,在下爱莫能助,你自己追去吧,由此向东南,至阳明江。
修聿抿唇沉默了片刻,确实有人比他先闯入这里,看来来头也不小,会是谁的人?
华淳太后的,还是…百里勋的人?
“帮我送个信出去可好?”他望向桌上的小兽,试着跟它交流。
小兽小小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吱吱叫了两声,修聿提笔写下几行字,揉成纸团,放到桌上,指了指自己来的方向,小兽将纸团一叼便闪电般的窜了出去。
他在屋内四下望了望,深深吸了口气,快步朝着东南方向寻去,百里行素不插手其中,此行东南,至阳明江转运何便是直达夷都,出手之人显然便是大昱的人。
连美人很快将信传到祁连手中,祁连立即带人下山,让人送信回岐州,自己骑着追月赶往东南方向,刚一到官道,便看到已经从山林出来的修聿,翻身下马便喝道:“公子,马!”
追月几乎没停,他一个纵身落于马上,高声道:“备快船到阳明江,至夷阳运河一带,要快!”
晨光下,一身青衣的男子纵马如飞,想到即将到来的重逢,心中百味杂陈。
烟落,你说过要我们好好活着,你也要好好活着,我从来不曾忘记,你…一定等我。
从成婚到如今,他终于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别离,他们自相识,不断的聚散离别,好在…他们从未放弃过彼此,才一路走了下来。
而此刻,阳明江畔静静停着一辆马车,驾车的便是连城,车帘低垂看不清车内之人,只听得里面,疲惫虚弱又略带焦急的声音,“人还没来吗?”
连城沉吟片刻:“还没有。”望了望码头即将起航的官船,沉声道:“师傅,那个人怕是赶不及了。”
“等着吧,他爱来不来。”车内的人声音低得几近虚无。
连城侧头望了望,目光中掠过一丝隐忧,楚修聿来救人固然是好,可是他一出来,假死之事定然大白于天下,而这个当初信誓旦旦说诛杀他的人,又该怎么办?
华淳太后不会放过他,长老会又会借势而起,太和殿内的那个人又会有什么样的决定?
这世上就有这么一个人,他不说爱她,亦不将她留在身边,却悄然将她放在心底深处,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