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么人,要这样…”连池猛然一震,这世上能将毒蛊之术用得如此精妙的,除了师傅,便是…他都能想到,师傅如何会想不到?他深深吸了口气,“是华淳太后是不是?”
百里行素敛目,轻轻点了点头:“当年在燕京,她与楚修聿大婚太后到燕京就已经动了手脚,她那个人不会给人逃脱的机会,早就留了后招。”恐怕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她是洛家人的真相。
连池闻言面上顿时血色尽失,腿一软瘫坐在地,望着坐在那里的百里行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年华淳太后练出第一只离魂蛊,就是用在了师傅身上,至今未解。
它不发作什么迹象都没有,只是人身体差了,容易生病,病了也难好,怪不得先前小师妹风寒都迟迟不好,怪不得他诊脉时,有时候会诊到孩子脉息全无。
“师傅…”连池声音哽咽“怎么办啊…”
百里行素把玩着腰际的玉佩,淡淡笑了笑:“这么大的人还哭鼻子,你丢人不丢人?”
“师傅,小师妹她…怎么办?”连池声音哽咽而颤抖,可是任师傅医术无双,也拿这离魂蛊没办法啊,否则他自己也不会被这蛊毒残害二十多年。
百里行素沉吟不语,修长的眼睫掩去了他眼底变幻的神色,连城步上前来,沉声说道:“师傅已经找到解毒的方法了。”
连池擦了擦泪,赶紧站起身:“真的吗?真的有办法可以解吗?那师傅你也可以…”
“师傅已经找了很多年这种方法,要想帮小师妹解毒,有两种方法:一,用师傅找到的方法解毒,第二个方法就是…将蛊毒逼入胎儿体内,把孩子生下来。”
“那孩子生出来不就是…”连池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屋内。
“死胎。”连城沉声说道。
死胎?!
连池扭头望了望榻上的人,她是那样企盼着这个孩子的出生,如果变成那样…
“师傅不是找到了解毒方法吗?”
百里行素闻言一句话也不说,起身走开了,背影萧瑟而落寞。
“大哥,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连池一把抓着连城的衣袖追问道。
连城望了望离去的人,说道:“师傅近年一直在寻找解毒之法,我一直在帮着准备,东西差不多齐全了,如今…若是救了她,师傅身上的离魂蛊便再也解不了了。”
连池不可置信地摇头,怎么可以这样呢?
“华淳太后要师傅暗杀洛家的人不过是个晃子,若是师傅不动手,她定然也会催动蛊虫,要救她就必须赶在这之前,否则,母子两个,一个都活不了。”
“那师傅他…”
“师傅没让她知道,自有他的打算。”连城淡声说罢,转身走开。
这烟柳山庄本来是为他自己解毒所备的地方,当他带着她进了这烟柳山庄,他就已经看到了他的选择…
连池抬袖擦了擦脸,快步朝着桃花林追去,在山涧边看到一身白衣如仙的人,低声唤道:“师傅…”
百里行素侧头望了望他:“哭什么哭,你师傅我还没死呢?”
连池深深吸了口气道:“师傅,告诉她吧,小师妹若是知道,会放弃那个孩子的,他们以后还可以有很多的孩子,可是你的命,只有一条啊…”
百里行素淡淡一笑,苦涩无尽,要她放弃自己的亲生骨肉,他又…于心何忍。
“你不是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危险,若是个死婴,她也活不了的。”百里行素扬唇一笑:“我还没那么容易死,太和殿的那个人,还不会让我死。”
他是爱她的,只是无法像楚修聿那样去爱。
他能做的,唯有成全而已…
大夏,中州。
夜静更深,无忧一个人回到松涛阁,一个人坐在房门外的石阶上望着对面黑漆漆的屋子,以往那里每天晚上都是亮着的,府里也是热闹的,他第一次觉得这座王府是这么大,这么空,这么寂静,静得让他害怕。
过了许久,他起身走进对面的屋子,拿着火折子搭着登子将屋里的灯火点亮,望了望,又出门到对面的台阶处坐下。
“爹,娘,你们都会回来吧!”他望着对面的屋子,对自己说道,而后起身回房,望了望对面的灯火,方才睡去。
祁月处理完拙政园的奏折,回到宓荷居倒头就睡,全然不知已经悄然进到府里的几人,一身青衣的男子,裹着宽大的披风,风帽遮住了他苍白的脸。
他急切地进了松涛阁,脚步有些虚浮,房内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这里那么静,静得没有一丝声响,静得让他不知所措。
他起身到了对面的屋子,床榻之上孩子安静地睡着,俊秀的眉也跟以前某个人一样轻轻地皱着,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脸显得瘦了几分。
他叹息地伸手抚了抚孩子皱起的眉头,拭去他眼角湿润的痕迹,将孩子踢开的被子掖好,转身出门朝着宓荷居而去。
夜黑风高,宓荷苑内一片沉寂,荷塘内的碧荷已经枯败了一池,池水泛着清冷的波光。
“…祁月。”
床榻之上的人猛地打了个寒颤,似是听到什么声音在唤自己,翻了过身,隐约看到面色苍白男子逆光立在床边,背后的冷风吹起他满头青丝,模样似极了九幽地府出来的幽灵。
祁月揉了揉眼睛,再睁眼一瞧,顿时抱着被子缩到床角,“老大,你这是…你这是还魂还是诈尸啊?”
这个站在他床边的幽灵,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已经被他们下葬埋了的大夏皇帝,楚修聿。
冷风一过,屋内的烛火熄灭,祁月抱着被子打了个寒颤,不是真见鬼吧!
“闹够了没有,你给我起来!咳咳…”站在床边的某只幽灵有些愤怒地开口吼道。
祁月睁眼将幽灵从头到脚瞅了瞅,喃喃道:“还有影子,好像不是鬼。”
“给我起来。”幽灵怒声道,声音却明显的虚弱无力。
屋内的灯火突然亮了起来,两道人影窜到床边,不由分说便将祁月的被子掀了,把人拉下床:“叫你起来,你还不起来,找打是不是?”
祁月瞅了瞅诸葛候和皇甫柔两人,再望了望边上一脸苍白的幽灵:“老大,你…你没死。”
祁月一瞧,这两人正是不久前被他们送出中州的诸葛候和皇甫柔两人,而后再仔细看了看坐在桌边一脸苍白的某只幽灵:“老大,你…你没死?”
皇甫柔一记暴栗打在他头上“再咒我徒弟死,我先送你去见阎王。”
祁月开始确定坐在那里的某只幽灵不是幽灵,而是他们的老大,大夏的皇帝楚修聿,而后长长舒了口气,自行倒了杯茶压压惊:“看来是诸葛前辈他们救了你!可是我明明找到了…你的尸身!”
“连你也被骗到了对不对?哈哈哈…”诸葛候一听自己的骗人计划成功,好不欢喜,得意地哈哈大笑。
祁月顿时抗议道:“诸葛前辈,不带这么整人的好不好,我们都信以为真了,又是披麻又是戴孝,敢情是被你摆了一道,骗人很好玩吗?我们伤心倒也算了,就可怜了无忧跟皇后娘娘两个…
“当时情势所逼,我不是让师傅给你们送信吗?”楚修聿面色苍白地说道,声音虚弱而无力。
“报信?报什么信?我要是接到信了,中州现在会搞成这样?”祁月恨恨咬牙道。
“烟落呢?她去哪了?松涛阁好像很久没有人住,咳咳…”他问得太急,一时间气息不顺,便咳了起来。
“好吧,告诉你个好消息,你要做爹了,皇后娘娘有身孕了。”说话间,祁月扳着手指数了数,“再过几个月估计就要生了。”
修聿倏地站起身,又惊又喜,连忙追问:“那她人呢?从东齐回来没伤着吗?孩子还好吗?…”
祁月一把拉住某个激动的人,说道:“还有个坏消息,皇后娘娘已经失踪好几个月了,大夏和西楚都派人在找,一点消息也没有回来。”
失踪?!
修聿闻言身形一震,差点没一头倒地,被边上的皇甫柔扶住,虚弱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这样…”
“就在你出事后的一个月,我们从落风坡带回了穿着你衣服的死尸,身形特征跟你无一不相似,还有那块松石坠,皇后娘娘当日吐血昏迷数日,之后性情大变,没有再说话,执意要去岐州找你回来,去了就再没有回来。”祁月沉声说道。
修聿面色惨白,胸腔剧烈起伏着,口中泛起阵阵腥咸,扶着桌子起身便欲出门,被皇甫柔一把拉住:“你去哪?”
“去岐州。”修聿甩开她的手便朝外走,伤重未愈加上一路奔波,脚下阵阵虚软。
诸葛候一把拉住他,按着坐下:“你这样能去哪,还没到岐州就没命了。”
“不是让你送消息回来,你为什么没送?”修聿冷冷地望向诸葛候,如果她知道他平安,又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我…,谁让你当初把我们赶出去的,我是看在徒孙的份上才救你的啊!”诸葛候心虚地哼道。
“你早就知道她有孕的事,为什么不说。”如果不是他赶着回来了,直怕到现在还是一无所知。
“那个,我们也是看在徒孙的份上,才闭关让你早点醒过来的,你少那样瞪我们。”皇甫柔站到诸葛候身边,说道。
“就是就是,不是看在徒孙的份上,让你做一辈子活死人去,哼!”诸葛候一扭头道,让他醒过来,他们可以耗费了几十年的功力,最后还是干了吃力不讨好的事,太让人郁闷了。
“要不是你媳妇跑去救楚策那小子,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她跟楚策那小一定不简单,我们这是为你出气呢!”皇甫柔理直气壮地说道。
“你们出去!”修聿沉声道。
诸葛候知道这回是惹毛了他,乖乖地出门守着。
祁月探手沏了杯茶放到修聿手边,看到他苍白失血的面色有些担心:“你的伤…还好吧!”如果不是伤势极重,也不会这几个月都音信全无了。
“无碍。”修聿轻轻摇了摇头,追问道:“烟落失踪的事,说清楚。”
祁月望了望他,思量片刻说道:“可以肯定的是百里行素带走了她,只是夷都情势复杂,我们的人不好行动,以免打草惊蛇让华淳太后和大昱长老会知道了她在东齐就更危险,可是萧清越带人找到东齐夷都时,百里行素已经走了,如今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不过想来他没有将人交出去,也不会害她。”
“咳咳…”修聿微微咳了两声,沉声道“当日落风坡周围二十万大军,若不是百里行素有心放过,只怕我也逃不出来。”
祁月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百里行素会有心放过他,是为谁,这答案不言而喻,若是如此,他便更不会伤害那个人了。
“可是如今事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了,华淳太后已经知道了她是洛皇贵妃重生,连大将军王罗衍是洛祈衍的事也已经知晓了,在萧清越等人赶往东齐,曾在上阳关遭人截杀,那些人正是华淳太后派来的,如今华淳太后让百里行素除掉洛家余孽。”祁月沉声言道。
修聿点了点头,说道:“天一亮我就去岐州,中州的事还是交给你了,我没死的消息不要再让第二个人知道,就连无忧也先不要说,一旦让大昱知道,百里行素就有大麻烦,他放我一马,我也不能反过来恩将仇报,落井下石。”
“去岐州?”祁月望了望他苍白失血的面色,一看便知道是内伤极重,方才连诸葛候两人都那般说,情况定然是不容乐观,思量片刻沉声道:“你留在中州,暗中指挥吧,我去东齐。”
他摇了摇头,沉声道:“我自己去。”她的生死,交给谁他也不会放心。
修聿闻言微微摇了摇头:“我自己去。”
“可是你现在…”
“没事,大师傅和二师傅会跟着,不会有事。”修聿勾起一抹苍白的笑。
“祁月沉默了一会,说道:”当日援兵未到,是楚帝手下青龙玄武几人擅作主张,半路截杀祁恒,想替楚帝除了你,再让皇后娘娘回西楚,不过现在西楚发兵东齐正牵制东齐朝廷的注意力,以便咱们的人在东齐找人。““楚策可为她以命养命,百里行素可为她背弃华淳太后放我生路,反而是我…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修聿自嘲一笑。
“皇上是担心娘娘与楚帝…”祁月试探问道。
“他们还有一个无忧啊!”修聿低眉叹息道,这个孩子他视如亲生,抚养长大,但他终究是楚策的骨肉,是他们曾经的孩子。
“现在你们也有了孩子,她不会丢下不管的。”祁月道,沉吟片刻道“更何况如今她已经不是当初的洛皇贵妃了,六年,什么都变了,无忧是你养大的,当年几近夭折,是你带着他四处求医寻药,才保住他的性命,两次燕京之乱你也救了她,当年火烧刑台,不是你冒死接住,她也早摔得粉身碎骨,楚策他以命养命如何,她危难的时候陪在她身走出困境的是你不是他,你不欠他什么。”
修聿敛目深深叹息:“这孩子不该这时候来啊!”他希望她是真的爱她,真的想跟他一生相守,白头偕老而留在他身边,而不是因为孩子和他牵绊而留下…
“一切等把人找回来再说吧。”祁月沉声说道。
修聿点了点头,面色有些沉重,说道:“百善庄还在东齐吧,可否让你在东齐的人,帮我查一个人。”
“什么人?”祁月瞧着他一脸沉重,不由有些认真起来。
“百里勋。”
祁月闻言皱了皱眉,喃喃道:“跟百里行素什么关系,他老子?”
修聿轻轻摇了摇头,说道:“百里勋是大昱的太上皇,大昱先帝百里谦因为当年西楚大昱的动乱死了,百里勋却没了踪影,已经好几十年没露面了,有人说他已归天,我怀疑…他根本没死,不定就藏在东齐夷都。”
祁月闻言拧着眉头:“那百里谦是百里行素的老子?”可是之前不是怀疑百里行素是西楚先帝的儿子吗,这也太混乱了。
“不是,百里谦膝下无子,如今的大昱皇帝是大昱宗室子弟选拔出来的,并不是百里谦的血脉。”修聿沉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祁月俊眉一扬问道,这些应该算是大昱皇室的机密了,他倒是挺了解的。
“当年动乱发生后,西楚先帝曾拜托父王调查过大昱皇室的一些情况,父王过世后,虽然没有特意去查探,当年带无忧去东齐寻药也顺便去打听了下。”修聿坦然直言道。
“如果照你这般所说,那百里勋也该是老头子一个了,找他做什么?”
修聿敛目吸了口气,眼底一片清明,沉声说道:“如今所看到的大昱不过是东齐,而这一切是经百里行素手而来的,而真正的大昱是掌握在这个人手里的,当年一战大昱虽受重创,但并没有全军覆没,大昱的军队很有可能就在他的手上。”
“看来这老家伙还挺厉害。”祁月点了点头说道,思量片刻望向对面的人“可是你打听他做什么,以你的德行肯定不是要攻打什么东齐,你不是想帮楚策吧!”
修聿抿了口茶,一句话也没有说。
“西楚跟东齐早晚是要打起来,楚策救了皇后娘娘的命,百里行素呢又放了你一条命,那将来他们真打起来,咱们大夏是该帮哪边呢?”祁月摸着精致的下巴思量着,一双桃花眼却在打量着他的神色“还是两个都不帮,由着他们打,咱们捡便宜也好。”
修聿淡淡瞥了他一眼,祁月乖乖闭嘴不再说了。
房门之外,诸葛候与皇甫柔两人正在趴在门外听着里面两人的对话,动作好不滑稽。
“刚才修聿小子那话是什么意思?他养的无忧是楚策的儿子?”诸葛候望向边上的人,压低声音道。
“修聿小子好可怜,给人养了六年儿子,现在媳妇还要被人抢,一个楚策,还来一个什么素,天下女人那么多,为什么这三个都非要吊死在一颗树上,笨死了!”皇甫柔低声咕哝道。
“百里勋,百里勋…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诸葛候挠了挠头喃喃道。
“我听着也耳熟,不定是以前打过架的对手呢。”皇甫柔摆了摆手道,心里想了想,侧头望向诸葛候:“老头子,真让修聿小子再去东齐吗?再跑一回,我们说不定再带回去的就不是活死人,是真死人了。”
两人正说着,一道黑影从背后落下,一道声音有如雷吼:“你们两个在偷听什么?”
诸葛候丙人猝不及防被吓得齐齐扑进了房门,扭头望着插腰站在门口处的雷震:“姓雷的,你找死啊!”
雷震望了望两人,望向坐在桌边的修聿不由一震,随即上前:“哎,修聿小子,你怎么没死啊。”
修聿望了望他,也不生气:“雷师叔,你怎么到中州来了?”
雷震嘿嘿一笑:“我去找了楚策那小子,他请我帮忙去东齐找烟丫头,听说你死了,就顺道过来给你上柱香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