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转身离开,百里行素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陛下。”诸葛清上前道。
百里行素深深吸了口气,木然地端起已经凉透的茶,入口冰凉而苦涩,他…要杀了那个人吗?
“陛下是怕杀了夏皇,她会恨你吗?”诸葛清低声问道。
百里行素闻言自嘲一笑,“她恨我的还少吗?”
这天下有多少人恨不得他死,恨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他又何时怕过?
只是楚修聿死了,谁还会那样不顾一切的保护她,谁还能陪她走未来的路?
“漠北那边已经有所异动,陛下还是早做打算吧!”诸葛清转移话题说起漠北的战事。
“若无意外,她很快会攻打凤城,再取忻州,而后直入夷都,如今帝都空虚,是下手的好机会。”他语气淡然如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诸葛清几欲气结:“既然你猜到她的动机,还把黄泉铁卫都调离夷都,让人趁虚而入?”
“是他们下令要我出兵援助上阳关的,朕有何错?”百里行素侧头望着他,笑意如花“长老会的老家伙们都生活得太安逸了,朕自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可是别人动手了,就不是朕的的错了。”
诸葛清闻言微愣,好一个借刀杀人。
望着前面的背影,他微微笑了笑,以前长老会和太后不管有多过份,他都未有反抗的举动,而这一次,他们以那个女子为威胁,他怒了。
他一直以为这个人是无心无情的,然而离宫的六年,那个女子就那样进驻了他的心,成为他一生都走不出梦魇,这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
一旦大军攻入夷都,对长老会定是个不小的冲击,也是他对长老会的另一种警告,让他们意识到东齐皇帝不仅仅是他们手中的工具,而他们若是失去这个工具,又会是什么后果。
这才是他跟随的主子,不论在任何情况,都会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权阀争斗,能走到这权势巅峰的人,有几个手上是干净的,无所谓手段心机,成王败寇才是硬道理。
“陛下,真要动手吗?”诸葛清低声问道,夏皇一死,那个人该有多恨他啊!
百里行素理了理衣袖,起身出门:“试试看吧。”即便恨她,也总比丢了性命好。
由于西楚兵马全部撤回上阳关,附近州城都不费一兵一卒地收了回来,诸葛清不由叹道:“楚帝还真是舍得,费了这么多心血打下的,现在都不要了。”
百里行素牵着马甚是悠然,全然不似是来打仗,倒更像是游山玩水的:“西楚大帝可不傻,精明着呢?”
诸葛清默然不语,似是明白了几分意思。
“西楚侧翼军没有出现,无法继续再按之前的作战方式,一边拉长战线,一边进攻,兵力分散各城,东齐正好各个击破,一步一步削弱神策大军的力量,一旦人马削减过三分之一,黄泉铁卫与东齐大军合围,他插翅难逃。”百里行素一边走,一边说道:“黄泉铁卫没有再进攻,楚策定然已经知道我离开夷都找他来了,先一步将兵马撤回上阳关,占剧地利之便,即便是两军交战,上阳关易守难攻,他也多几分胜算。”
“所以,他是要保存实力,对付黄泉铁卫。”诸葛清沉声说道。
“楚策最近出来露面少,有些可疑,去探探虚实,再作打算。”百里行素漫不经心地说道,沉吟了片刻,侧头朝诸葛寒问道:“大夏皇帝可有动静。”
“夏皇只身去了沧都,就行踪全无,派去沧都的探子至今都没有消息。”诸葛寒面色有些担忧。
百里行素只是平静地说道:“他会来的。”因为她在东齐,他就一定会来。
那个人是那样勇敢,为心中所爱可以决然舍弃一切,可是他却做不到,也没有那个资格去做,从一开始就注定他们之间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仇人。
一到上阳关,便看到关外平原上黑压压的军队,玄衣墨发的帝王勒马立在最前,眉眼凌厉,冷锐逼人。
黄泉铁卫如潮水般涌到上阳关上的平原上,两队对垒,剑拔弩张的杀气荡然开来。
一身雪衣的男子打马慢行,雪白的小兽趴在马头上,动作拉风之极,好似上阵领军的是它一般,百里行素闲闲问道:“楚帝来东齐也有些日子了,过得可好?”
楚策面目冷然:“有何贵干?”
“楚帝将那么多城池拱手相让,朕心感激,亲自前来道声谢。”百里行素打着太极,目光却不住打量着周围的布防,兵力部署,快速计划着交手的胜算几何“上阳关是个好地方,就是不知道楚帝能守多少时日?”
楚策冷然一笑,“上阳关确是个好地方,但现在它已经踏在朕的脚下了。”
百里行素勾起一抹冷淡的笑,锋锐暗藏“既然楚帝那么喜欢,朕会让你一直留在这里。”
乾元十一年的初夏,东齐黄泉铁卫与西楚神策军在上阳关展开会战,与此同时,坐镇中州的祁月接到来自大夏皇帝密旨:出兵东齐,营救楚帝。
上阳关之战的同时,萧清越已经成功拿下天阳关马不停蹄赶往凤城与烟落一行会合,连番作战之后的她,趴在马背上便睡着了。
“报--,萧将军,伍将军,前面发现可疑人物,已与我军先锋交手。”斥候策马前来禀报。
萧清越顿时惊醒,喝道:“多少人马?”
“一个人。”斥候回话道。
“一个人报什么报,宰了!”萧清越翻了翻白眼哼道。
“萧将军,来人身手过人,先锋营不是对手。”斥候坦然言道。
萧清越一听眼睛登时闪闪发亮道:“带我过去。”最近有些手痒,正好找人练练拳脚。
萧清越快马行到队伍最前,看到五百人中间一道青色身影矫健非常,不由顿起兴奋之意,是个高手,可是那身段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罗衍一路打听萧清越及燕绮凰的行踪,不想正与大军碰上了,便交起手来,他的身手,这些漠北先锋又岂是对手,数招之内已把近百人放倒在地,一转身便看到红衣银甲的女子,“萧清越?”
萧清越一见来人,秀眉一挑:“你不在沧都跑漠北来做什么?刺探军情?”
“燕绮凰在哪里?”
萧清越皱着眉那一身风尘的男子:“你找小烟什么事?”
“如今西楚十万人马被她扣在朔州城外,你说我找她有什么事?”
萧清越面色顿变,摇了摇头:“不会是她。”她答应过她不会为难神策营的人。
“不会是她还有谁,放眼关外,除了她还有谁有这个权力下令封城。”罗衍咬牙沉声道,她这是要将西楚大军往死路上逼啊!
萧清越勒马沉默了一会,秀眉一扬:“我带你去找她。”
两人快马加鞭赶到中军大营时,烟落已经带着第一军先行攻打凤城,二人赶到时,凤城已经被漠北军拿下。
驿馆书房,灯火明亮,烟落疲倦地靠着椅背,眉目微敛,似睡非睡,似醒又非醒,听得院内一阵喧华之声,萧清越已经带着罗衍冲到了书房中。
“姐姐?”她望着冲入屋内一身红装银甲的女子有些意外,目光又落到她身后的罗衍身上:“大将军王?”
“小烟,我们有事问你。”萧清越直言开口道。
“领主,他们…”驿馆的守卫都集在了书房门外,一脸防备地望着这两个闯入者。
她起身微微抬了抬手:“你们下去吧。”守卫纷纷散去,她举步走到桌边替萧清越倒斟茶:“姐姐怎么会…”
“朔州城外十万大军是怎么回事?”萧清越打断她的话直言问道,两步走近身前:“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为难神策营的人吗?”
“我没有杀他们任何一个人。”她平静地回道。
萧清越面色沉重地望着她,突然有点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了,她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心机深沉,冷漠无情了?
罗衍大步走上前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这就是你在北朔平原放走百里行素的目的?”
烟落默然不语,神色淡淡。
“你放走她,就是为了今天,为了让东齐与西楚争个你死我活,你好趁虚而入,是不是?”罗衍一脸怒意沉沉。
“大将军王千里迢迢来凤城,就是为了教训本主吗?”烟落目光冷冷地望着他。
“立即下令放人。”罗衍望着她,沉声道。
“大将军王,这里是关外,不是西楚。”烟落冷然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举步朝外走:“要拿手令,莫说是你,就算西楚皇帝他亲自前来,本主不想给,谁也强迫不得。
“小烟,你…”
罗衍一把扣住她的手臂,厉声吼道:“洛烟,你是疯了吗?”
屋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她眼底瞬间风起云涌,唇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颤抖了半晌也未出说一个字。
罗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地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根本不是真正的燕绮凰,也不是什么萧烟落,你就是洛烟,西楚死于冷宫大火的皇贵妃洛烟。”
她不可抑制的一颤,但瞬间便收敛起眼底的慌乱之色,扶着边上的桌子,冷然笑道:“既然皇贵妃洛烟已经死于冷宫大火,大将军王却说本主是洛烟,太过荒谬了吧!”
“任何人都可以说这件事荒谬,唯独你不能,你就是她,借身还魂的洛烟。”罗衍逼近前来,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不是她。”她扭头对上罗衍的眼睛,决然否认。
“你不是她,那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是为什么?”萧清越冷然一笑“这般费尽心机地要将西楚和东齐逼上绝路,为的是什么?”
她缓缓收敛起眼底异样的思绪,沉着应对,笑意决然:“这天下,他们争得,我就争不得吗?”目光一转望向罗衍:“你只是想要朔州的通关手令,即便现在西楚侧翼军去到上阳关,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你就这么恨他,这么恨不得他死,他…”罗衍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一脸狠绝的女子,眼底涌出深深的失望。
“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我只是不想再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不要再被人主载的我的命运生死。”她冷冷地望着他,字字铮然,六年生死浮沉,这就是她学到的,学到的生存道理,这一切都是他们教她,一次次血的教训教给她的。
“啪--”
罗衍扬手一记耳光打在她的脸上,烟落顿时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他睁着血红的眼睛瞪着她:“这一耳光,我是替那个人打的。”
她捂着左脸,嘴角溢出一道血痕,死死地盯着一脸盛怒的男子,颤抖的声音几近虚无:“你…到底是谁?”
罗衍不知是是气是怒,胸腔微微颤动着,打了她的手微微颤抖着,缓缓抬手揭开面上覆了数年的面具,一张曾经无比熟的脸缓缓出现在她眼前。
她一个踉跄后退,撞上边上的椅子,眼底的泪在一刹那崩溃,苍白的唇颤抖地出声:“…大哥。”
那俊朗而熟悉的面庞,曾有多少次在她梦中涌现,成为她六年来最深的伤痛,她六年跌宕浮沉,只为这些因她而死去的人报仇,可是如今…如今他却完完整整地站在她的面前。
烟落不可置信地摇头,心中拼命地告诉自己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可是却压不住心头翻涌地思绪。
大哥还活着,还一直在楚策身边,这意味着什么…
她不敢再往下想,慌乱地扶着椅子坐下,颤抖地端起边上案几上的茶,水还未送到唇便洒了一手,她喝得很凶,像是渴了很久的人,冰凉的茶水和着口中的血腹沧喉而入,难受至极。
“小烟。”罗衍步上前去,看到她红肿的侧脸,眼中顿时不忍,“下令吧,放神策军入城,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你会害死他的。”
“他不该死吗?”她霍然抬眸直直望向他,目光冰冷而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