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夏帝后新婚期间,楚帝御驾亲征东齐,这中原的两大强国战火点燃,诸葛清接到泉州的战报,连夜入宫只看到紫阳殿外一身雪衣锦袍的帝王正默然望着城中万家灯火,背景寂寥。
“陛下,平州,泉州的战报送来了。”诸葛清轻步上前道。
百里行素转身朝殿内走去,淡声道:“西楚又胜了?”
“是。”诸葛清一边走,一边道:“楚帝御驾亲征,大将军王坐镇沧都,两两配合,短短一月时间,一路破城无数,真的不需要派黄泉铁卫前去相助吗?”
“不必。”百里行素冷然言道。
紫阳殿富丽堂皇,殿内却空旷无人,昱帝喜静,身边的人极少,即便是内侍也很少会留在殿内,沉寂的大殿只听得两人的脚步声。
“可是这样下去,太后和太爷那里,恐怕不好交待。”
“开始的赢家,不一定最后会赢。”百里行素淡声说道,声音平静,了无波澜。
诸葛清没再追问,他虽也是一介谋臣,但也总是无法堪破此人的心思,既然这般说,自然已经想到办法扭转这场战局。
“陛下有几分把握?”诸葛清忍不住出声问道。
“不知道,还要等一个人出现。”百里行素在榻上坐下,瞥了眼棋盘之上未下完的残局,朝诸葛清望了望。
诸葛清躬身行了礼,落座,执子落棋:“陛下在等…漠北领主?”
百里行素默然,修长的指摩挲着手中清凉的棋子,半晌未落下。
诸葛清望了望他的面色,直言道:“漠北领主已与大夏皇帝成婚,如今人在中州,如何出手?”
“她一定会出手。”他探手扣下一子,眼前却蓦然想起北朔平原之上那指天立誓的女子,她是那样的恨,那样地恨着他“她不会放过杀我的机会。”
话音一落,诸葛清身形一震,思量片刻坦然言道:“陛下,若是漠南和漠北卷入其中,大夏定然也不会坐视不理,如此一来,便会形成西楚,大夏,漠北三方联手,介时东齐就真的处于重重包围之中了。”
百里行素摩挲着手中的棋子,淡声道:“那也要看这步棋,她要怎么走,若胜东齐从此便会真正可以一统天下,若败则再无翻身之日,朕与楚策之间,总有一个人要死的。”
“陛下。”诸葛清起身,伏跪在地,“臣说句不该说的话。”
百里行素眉梢微扬,眉眼沉静:“起来说吧!”
“谢主隆恩。”诸葛清站起身,深深吸了口气,直言道:“微臣知道陛下对绮凰公主不寻常,但如今她已为大夏皇后,你们之间早在当年大昱将她送入萧府都已经注定结果,一个下棋之人,是不该对手中棋子有情的。”
世人都知他阴险狠毒,不择手段,那又如何,不过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存手段而已,只是如今眼前这个人心中有情,如何还会是那个冷眼看天下,只手翻云覆雨的百里行素。
燕京之乱,那个女子被缚火刑台,他放下进攻大夏的良机,不惜与生母华淳太后交手带走燕之谦,那一刻他知道,那个女子已经在这六年成了他不可触碰的逆鳞。
他算计了所有,却算丢了自己的心,这到底是缘,还是孽?
百里行素默然不语,手不觉握着袖中的那坠着平安结的玉佩。
“陛下该知道,她是恨你的,既然如此,还是及早放下吧,为了你也为了她,否则…太后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你对她的传递和情意不仅会害了你自己,也会害了她。”诸葛清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这是他作为一个与他相处多年的伙伴衷心所言:“陛下睿智,当明白微臣话中之意。
百里行素怔怔地望着他,良久之后,轻轻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他以天下人为棋,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别人手中的棋子?
苍穹高远,战鹰盘旋,萧清越勒马望着宛若巨龙的朔州城,才真正发现身边的这个女子已经浊曾经那个任人欺凌的小妹,她已经成了这关外各族的王者。
正值新婚燕尔之时,中州接到任重远加急奏报仪贵太妃病重,修聿让萧清越陪她一道回了漠北,限期她一个月后必须回到中州,否则他就亲自到漠北来抓人。
她们一路马不停蹄赶回朔州,到了村里时,仪贵太妃已经去了,燕初云一个人跪在床边,不让人任何人靠近前去。
烟落站在门口,望着满院的白孝,心情也不由沉重起来,这世上终究有很多是他们所无法改变的,譬如命运,譬如生死。
“怎么了?”萧清越见她神色奇怪不由问道。
她抬头望了望渺远的天际,低声叹道:“只是觉得有些世事无常。”六年来跌宕生活,让她一次次经历权谋,争斗,流血,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逝去,感觉自己的心就在这一天一天中变得苍老了。
“世上有太多人力所改变不了的,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活着的时候好好生活,好好珍惜。”萧清越叹息言道,侧头望了望她“皇上让我一定要再三再三告诫你小心行事,一定要平安把你带回去。”
不知是被这里的悲伤所影响还是太过想念中州的生活,他低着头说道:“我挺对不起他的,他一直体谅,包容,我却什么连陪在他身边都无法做到,每次的分离总会发生太多太多,突然间有些怕了。”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来?”萧清越拧眉望着她。
她埋头苦笑,微微叹息:“我知道自己不该来,可是有些事不做,即便我留在中州,一辈子也不会安宁。”有时候,明知道不该那样做,但是自己却不得不走上那条路。
萧清越默然望着她,过了许久,扬唇一笑道:“姐姐一定会把你活着带回去,等你回去好好过日子了,姐姐也就放心了。”
烟落闻言眉梢微动,试探着出声:“姐姐你…”
“等你真正安定下来,姐姐就该去我自己该去的地方了。”萧清越淡笑,坦然言道。
烟落抿了抿唇,追问:“你要去哪里??不留在中州吗?”
“我不属于这个地方,我要去找到回家的路。”她仰头望着浩瀚夜空,深深呼了口气“不知道是我倒霉还是幸运,竟然也狗血地穿越了一把,虽然这个地方混得风生水起,但是还是想念自己的家乡。”
烟落闻言微微皱了皱眉,默然思量着她所说的话:“那姐姐怎么才能回得去!”
“这些年也一直在找,以前在《苍月本纪》中看到,苍砻王曾以镇魂珠引魂,想要复活元清皇后,而那个引魂而来的女子也是我那个世界的人,也有古书记载,那个女子最后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这事除了苍月皇族的人甚少有人知道,而苍月便是大昱的前身,想来这些能在东齐找到答案。”
烟落闻言默然,一句话也没有说。
“除了这个人,以前西楚相国夫人华容也是如此,本来是想找洛皇贵妃一探究竟,但是随着她的死,所有线索也断了。”萧清越叹息言道。
烟落垂眸不语,以前也确实听母亲提过那个世界的事,一直觉得萧清越与母亲身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原来如此。
“所以我只能再从东齐那里找到回去的路。”萧清越叹息言道,只是这件事的成功率,几乎是让人穿越一样的渺茫。
“你肯定洛夫人华容真的是跟你一个世界来的吗?”烟落小心翼翼问道,这个疑问已经在她心中很久了。
“我曾在夷都两年,大昱原是想将华容和华淳两人送入西楚皇宫为内应,却不想华容与当初的洛相国相爱了,西楚先帝虽对华容有情,但还是成全了两人。”萧清越直言说道,唇角一勾:“穿越人哪能是被人摆布的。”
若如萧清越所说,华淳太后曾经还是西楚的皇妃,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华淳太后那么恨母亲,恨她们一家,这个答案真的要她踏进夷都的那一天才会真正揭晓吗?
三日后,她帮着燕初云为仪贵太妃举行了简单的葬礼,燕初云三天都没有开口,整个人像抽离了灵魂一般空洞无神。
“初云,你有什么打算?”两人站在仪贵太妃墓前,她忍不住出声问道。
“离开朔州。”
烟落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其实你不用走,这里…”
燕初云淡然一笑,侧头望着她:“皇姐,你能保护我一时,能保护我一世吗?父皇走了,母妃也走了,我不能一辈子都在他人的保护下生活。”
“可是现在正逢乱世,各国交战不断,你一个人离开朔州能去哪里?”烟落担忧道。
燕初云对着墓地,深深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望向她:“我和母妃,甚至很多皇兄都曾害过你,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性的燕初云,我知道自己该走什么路,该去做什么?”
烟落抿唇一笑,道:“初云,你真的变了。”
“我没有变,只是长大了而已。”燕初云淡然一笑道,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还不能让她成长起来,她就不配为燕氏的子孙。
她陪着燕初云守完头七,送她离开了朔州,暗中依旧安排了人护卫其安全,回到城里立即召了任重远及军中诸将前到云起阁议事。
诸将进来,拱手行礼:“见过领主。”看到站在她身边一身红衣劲装的女子不由有些意外。
烟落淡然一笑,道:“这是我姐姐,萧清越。”
众将闻言不由一震,曾经的西楚第一女将已然名动天下,如今为大夏当朝大将军,这个女子带兵从无败绩,作战方式刁钻怪异,往往让敌人防不胜防,他们早有耳闻。
“见过萧将军。”众将拱手道,面上难掩的敬仰之色。
“此战非同寻常,姐姐特来漠北相助于我,她的话也是本主的话,她的命令亦是本主的命令,还请各位将军记下。”烟落扫了一眼,众人沉声道。
“是。”众将领命。
烟落闻言点了点头了,朝任重远道:“西楚和东齐的战况如何了?”
“西楚已经攻到了东齐平州和泉州,及南陵关附近一带,如今已经停下了攻势,东齐朝廷一直未派兵增援,如今双方不知何故,战局僵持了下来。”任重远在地图上指了指南陵关一带,坦然言道。
“难道是楚帝打算见好就收,准备停战?”伍诚出声道。
“不会。”烟落勾起一抹薄笑,平静说道“这一战他筹备数年,岂会轻易罢手,只是如今战断不断推进,深入东齐腹地,大军需要时间休整保证后言供给,否则很容易陷入被动。”
萧清越闻言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南陵关,及最近西楚所攻陷的城池:“楚帝是个心思极缜密的人,虽然深入腹地,但为免被围困,大军战线较长,这样虽然能保证自己,但兵力难免会有些疏散,再往南陵关之前就是上阳关,上阳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上阳关周围城池密集,兵力不够很容易陷入困境。”
众将听了分析,纷纷点了点头,这姐妹两个一个是驰骋漠北的领主,一个是名动天下的传奇女将,都是战场之上的好手,让他们这些男儿都觉汗颜。
烟落望了望她,萧清越笑了笑,继续说道:“这样既能保证兵力灵活运用,又要拉长战线,以免被敌军包围,这样的作战手法,放眼天下我相信只有神策营能做到。”
“萧将军这话就有些长他人志气了。”伍诚笑语道。
萧清越闻言淡然一笑,扫一眼众人,坦然言道:“放眼天下间,东齐的黄泉铁卫虽然杀伤力大,但都是蛮力,说得难听点就是杀人的工具,龙骑禁军严格说起不算是正规作战的军队,人太复杂,各有所长,但真到了战场之上遇上强敌,是要吃亏的。”
烟落闻言轻轻点了点头,龙骑禁军也就是在这两年不断交战才成长起来。
“那大夏的飞云骑呢?”任重远也不由开口问道。
萧清越抿唇思量了片刻,沉声道:“该是各有所长吧,如果论骑兵战斗力,神策营定然是不如飞云骑的,但到了马下,那就是神策营的天下,我在神策营任职统领几年,多少是有些了解的,神策营的将士多是少年随着楚策征战的好手,都是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所经历的大小战役无数,如今由楚策四大亲卫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人分别统领,这四个人虽各有所长,但在战场之上同样的是好手,那才是真正有着强大战斗力的军队。”
“若是飞云骑对上神策营,谁会赢?”伍诚追问道,那叔侄两个多年来亦敌亦友,但将来也终将是要一决高下的,却不知到时胜负如何?
“我也不知道。”萧清越摇了摇头,但愿那一天不会真的到来。
烟落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细碎挣扎,沉默了片刻,指向地图上阳关一带道:“西楚接下来一定会攻打上阳关,我们要助他们拿下上阳关,逼得东齐不得不派兵前去,然后…”她目光一凌,落在处“漠北从后方破凤城,忻州,直取夷都!”
众人闻言不由都沉默了下去,这无疑是给东齐最致命的一击,但其中风险也是不可估量的。
“这一天,我已经筹备了两年,这是难得的机会,我不会放过。”她目光森寒,手紧紧握成拳,从她来到漠北的那一天,她就想过有一天,她一天亲手打开夷都的大门,把这刀插在东齐的心脏,给它最沉重的一击。
那里是她仇人所在的地方,也是母亲曾经成长的地方,当年母亲反出大昱的真相,她全家惨死的真相都在那里,都在那里等着她。
“可是那毕竟是夷都,数百年从未有人攻克下那座城,以漠北目前的兵力…”萧清越担忧出声道。
烟落淡然一笑:“现在不只是一个漠北了,还有漠南,东齐境内还有我们的人,只要内应外合,定能一举拿下夷都。”精心布署两年,岂能轻易罢手。
萧清越扬唇一笑,决然道:“好,我们就一起打进夷都去!”
“一起打进夷都!”众将起身决然道。
“现在第一要做的就是帮助西楚打下上阳关。”烟落沉声说道。
萧清越低眉望着地图,思量着几方国土的划分,扬手一指上阳关附近道:“上阳关确实难以攻克,但世上就没有攻不下的城,防守再严密总有疏漏的地方,上阳关北侧横断山,山势陡峭,四处绝壁,这是他们所倚仗的天险,所以防守薄弱,若是咱们从这里进去,谁也想不到。”
任重远闻言不由一笑,说道:“萧将军和领主不愧为姐妹,领主早就训练了五千精兵用来翻过横断山脉,打开上阳关。”
萧清越闻言侧头望她,姐妹二人相视一笑,默然不语。
“虽然这里可行,但是为免起疑,漠北大军可以假意攻打上阳关附近的天阳关,以扰乱东齐军的视线,那五千人马进到东齐境内,分成两百人一组,利用两百人一组,各自作战,让上阳关内乱起来。”萧清越继续说道,游击作战,在古代作战中已经屡试不爽。
“可是咱们乱了上阳关内,西楚大军若是不进攻,那岂不是白忙一场。”有人忍不住出声道,毕竟两军并未结盟。
萧清越闻言一笑:“楚策放着这样的好的机会不进攻,他就是傻子。”
烟落点了点头,道:“姐姐说的对,漠北的大军假意攻打天阳关,西楚大军又在上阳关外,东齐定会放重兵在这两个关口,比较之下后方就会比较薄弱,只要这五千人马进去了,咱们就赢了大半。”
任重远暗自思量着什么,良久之后出声道:“百里行素这个人心思诡异,如果他不上当,不派黄泉铁卫增援上阳关,咱们的一切功夫就都会白费。”
烟落按在桌案上的手不由一紧,这也是她所担心的,只要她一出手,百里行素定会看穿她的布局,论权谋心计,她远远比不过他的。
“上阳关是东齐的门户,打开了上阳关,西楚大军就有可能直逼夷都而去,咱们后方也会出手,他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两面夹击的境地,攻入上阳关这道门户,已经是对东齐最大的打击,所以…他一定会出手。”萧清越沉声说道,侧头望了望烟落。
他们六年师徒,最后终还是要走向你死我活的境地。只是论心计,论谋略,论实力,如今的百里行素都远在她之上,这一仗,真的太过冒险,可是她为什么要拒绝大夏出兵相助。
烟落深深吸了口气,郑重说道:“这些只是目前的作战计划,到时候中间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所以我们必须多做几手准备,今日就议到这里,伍诚将军掉集五万人马,备战天阳关。”
众将离开云起阁,已经是暮色降临之际,屋内只剩下她们姐妹二人,烟落抿唇望着地图上的夷都城,目光冰冷而锐利。